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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第七百三十四節 競爭
「臣南越王佗,叩首百拜,恭問陛下聖安!」

趙佗依著規矩,跪到劉徹攆車前,拜道——儘管他已經被特旨準許入朝不趨,贊拜不名。

但這種事情,也就是面子上好看而已。

真要以為自己一個外臣就可以仗著特旨,入朝不趨,贊拜不名?

義渠王的屍體在看著你……

劉徹微笑著走下攆車,帶著文武百官與梁王劉武,江都王劉閼迎上前去。

「南越王,朕不是已經下詔了嗎?」劉徹笑眯眯的扶起趙佗,道:「王,為朕所敬重的南疆長者,朕可受不得南越王如此大禮……」

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劉徹卻已經悄悄的將原本的南國的這個稱呼給換成了南疆。

從嘴巴上,將南越王國變成了一個類似梁國、江都國這樣的內藩。

趙佗聞言,心裏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還是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今日的漢家,以趙佗的眼光來看,已經不比大秦全盛時期差多少了。

大秦當年能排除萬難,鯨吞天下,今天的大漢,也依舊有能吊打世界,製霸天下的能力。

哪怕綁上一隻手,趙佗也覺得,南越就算拚盡全力,也依然要不敵。

這無關意志與魄力,純粹是實力上的代差。

更何況,屁股後面還有閩越這個惡賊在窺視。

劉徹拉著趙佗,看了看這個自己一直就想見見的,被****太祖盛讚為『南下幹部第一人』,為諸夏民族開拓了兩廣,並從此使之再也沒有離開過中國疆土的民族功臣。

趙佗,確實已經很老了。

他今年至少有九十六歲了!

所以,他的牙齒掉光,皮膚乾癟,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他的整個人卻看上去依然精神抖索,哪怕經歷了這無數裡的旅途。也未見什麼太過疲憊的模樣。

這就讓劉徹有些想要請教一下,趙佗的長壽秘訣了。

但,這個事情,也就在他腦海裡打了轉。

皇帝自古無長壽。無論是什麼樣的皇帝,能活到六十歲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也就滿清的乾隆貌似挺會玩,活到了八十。

這也充分說明了,乾隆有多麼的不靠譜,還十全老人。身為皇帝,活到八十歲?只能說,你是個沒心沒肺,從來沒有考慮過問題的渣渣,真是丟光了他爹的臉!

「宣詔吧!」劉徹對著身旁的王道吩咐一聲,後者立刻會意,拍拍手掌,立刻有一個尚書郎,捧著一卷帛書出列,道:「天子詔。南越上下聽命——」

趙佗與南越使團成員以及其他漢家大臣貴族,連忙跪下來。

但趙佗卻被劉徹拉住,示意他躬身即可。

「朕聞,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唯在教化而已,夫三王以來,五帝以降,王者皆遣賢良以安四夷。故秦之時,大將軍屠睢。南海都尉任囂,奉秦皇帝命,統兵南服百越,屠睢死事。任囂殉職。

朕嘉此忠臣義士之行。

乃追封故秦大將軍屠睢為安南候;故秦南海都尉任囂為定南候。

準其入葬秦皇帝陵寢之側,以秦王軍旗覆骸骨下葬。

以使天下忠臣孝子,明知朕意!」

「臣等謹奉詔!」文武百官紛紛拜道:「萬歲,萬歲,萬萬歲!」

追封兩個秦朝的死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左右不過是個哀榮而已。

況且,中國自古就有新朝追封前朝忠臣的傳統。

這屠睢、任囂,大抵勉強能算?

若加上南越王趙佗入朝,這勉強二字就可以去掉了!

但趙佗聽了,卻是感激不已,連忙跪下來謝道:「陛下隆恩,老臣感激涕零!」

對趙佗來說,他這輩子,最虧欠的就是他的老上司任囂了。

當年,任囂臨死前,將全部權力與軍隊士民,全部託付給他。

而不是讓他的兒子繼承。

但他卻沒有護住恩主的那個兒子,使其死於疾病。

數十年來,趙佗深以為憾。

如今,能給老上司撈一個中國天子冊封的侯爵爵位,享受祭祀。

這多多少少,算是彌補了一下他的缺憾。

「朕可不是看在南越王的面子上才如此……」劉徹笑著對趙佗道:「這是他們應得的獎賞,秦皇帝去的早,朕幫他補上!」

「朕最佩服的人,是管仲與太公望!」劉徹望著遠方道:「朕佩服的,不是他們的文治武功,也不是驚才絕艷的智慧——青史之上,能與此兩人比肩者,如過江之鯽!」

「朕之所以欽佩與尊敬這兩位先賢,是因為,太公治齊,化夷為夏,令我中國後世子孫,能並有齊魯,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使我今日中國,不至於被發左袵,遍地膻腥!」

劉徹看著趙佗:「屠睢、任囂,雖為秦臣,但,為我諸夏拓土南疆,內戰無英雄,外戰無賊子!」

「這就是朕的看法!」

這樣說著,劉徹就想起了陳湯。

陳湯在史書上,毀譽參半。

有人說他,發出了強漢之聲,一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在之後無盡歲月,成為始終懸在在北方夷狄頭頂的達斯克摩之劍,誰也不敢保證,萬一吃罪中國,會不會引來大軍征伐。

但也有人以陳湯私德攻忤他,說他貪圖名利,貪婪好財,簡直不配為人臣。

但在劉徹的眼中看來,對外作戰的將軍,無論是人渣還是君子,士大夫或者罪犯,甚至宦官。

無論如何,都是英雄。

最起碼,也不算壞蛋!

與之相比,內戰打的再好,也不過是自相殘殺,除非是弔民伐罪,或者如隋文帝那樣,為統一而戰,不然,就不值得稱讚。

「詩曰:嘽々焞々。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雲:有嘉折首。獲匪其醜。就是這麼個意思!」劉徹負手而道:「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秦皇帝不賞,朕再不賞,何以令天下英雄,知朕內志?」

易之折首!詩之雷霆!

趙佗自然不陌生。

這可是中國對於大臣武將的最高褒揚之詞了。

屠睢、任囂。這兩位老上司,能獲得如今中國天子,這樣等級的讚美,對趙佗來說,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連帶著,他對如今這位少年天子的觀感也開始無限的好起來。

軍人,基本上都是如此。

他們總是會愛戴和擁護那些支持他們擴張的君王。

現在的這個天子,雖非秦皇,但,已是天下共主!

「陛下天威。老臣感佩……」趙佗很認真的對劉徹道:「先將軍,先都尉,若九泉有知,亦會願為陛下執戈!」

「呵呵……」對趙佗的馬屁,劉徹一點也不在乎的全盤接受。

………………………………

第二天,趙佗才知道,他對那位中國少年天子的話,理解的還是不夠深刻。

此刻,趙佗身在驪山的秦始皇帝陵寢之前。

驪山上下,已經被修葺一新了。山上,還出現了幾座為歷代秦王祭祀的神廟。

這差不多也是歷代中國王朝會做的面子工程。

派幾戶農民給前朝的君王祭祀守陵,成本不高,但效果很大。

通常都能安撫住前朝遺老。

雖然如今。秦國已經沒有遺老了,但這樣做,也能讓天下人看看不是?

真正讓趙佗肅穆的是,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一幕:

他從南越國帶來長安的當年秦軍將佐棺槨,那些沒有找到家人接受的無主棺槨百餘具,被統一覆蓋上了秦帝國的黑龍旗。

漢軍禁軍。身著當年秦軍的黑袍甲胄。

以十二人為一隊,十二隊為一列,抬著那些秦軍棺槨,一動不動的站立在驪山腳下。

十二輛秦朝時的戰車,滿載著士卒,從這些站的筆直的軍列之前駛過。

「肅立!」戰車上的軍官,大聲下令。

所有方陣的士卒全部肅立,挺胸。

然後,自驪山之上,走下一整隊的漢軍士卒。

這些士卒踩著整齊的步伐,穿著明亮的甲胄,手持著一柄柄寒光閃爍的陌刀,沿著驪山上的道路,一步一步,極有節奏的走下來。

每一個士卒之間的步距,都是絲毫不差。

這隊士卒走下山道,走到那列隊的軍陣之前,一個帶頭的漢軍校尉向前一步,將手裏的陌刀鄭重的放到左側,然後一個漂亮而精彩的轉身,面朝自己的屬下:「立正!向故秦征越大軍陣亡、殉國將佐致敬!」

數百人的軍隊,立刻就挺起胸膛,高聲的唱起了那首秦風。無衣。

「豈曰無衣……」

一曲無衣完畢,這支軍隊,立刻就分列到道路兩側,持著手中陌刀,抬頭挺胸,陌刀微微前斜,彷彿在歡迎凱旋而歸的同袍。

十二位來自太常的文官,站到了那些棺槨前面,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疊厚厚的帛布。

在趙佗的注視下,這些文官,捧著這些帛布,然後,各自站到一具棺槨前。

「故秦國尉,征越大將軍,漢安南候屠睢!」一位文官走到屠睢的棺槨前,大聲展開一張帛布,念道:「君雖秦臣,亦為朕卿,朕命卿,永褒常祀!」

然後,兩個士卒恭敬的上前,接過那張帛書,然後,鄭重的將之放到屠睢的棺槨上。

「故秦南海郡郡尉,征越大將軍,漢定南候任囂!」又有一人高聲唱諾:「君雖秦臣,亦為朕卿,朕命卿,永褒常祀!」

然後,照樣有一張帛書被放到了任囂的棺槨之上。

「起!」

與此同時,兩位漢軍司馬走到那兩具棺槨前,筆直站立,抽出腰間的佩劍,然後平舉在胸前,踏步前行。

身後的抬棺士卒,踩著準確的步點,跟上前面的軍官的腳步,一步一步,穿過陌刀組成的刀陣,走上驪山。

幾乎在同時,不遠處的鼓樂響起。

足足由數百名關中百姓以及士紳組成的唱詩班,迎著樂聲,唱起了那首聞名遐邇的《出車》。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屠睢與任囂的棺槨,被抬著,走到驪山的山腳下。

此時,趙佗才發現,在這驪山腳下的秦始皇陵寢一側,已經被挖出了一巨大的陪葬墓群。

足足有一百多個墓穴,節比而立。

墓群之前,甚至已經有一塊巨大的石碑,屹立著。

趙佗定睛一看,只見石碑之上,銘刻著一句長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旁邊還有一句註解:故秦征越大軍將官長眠之所。

「留取丹心照汗青!」

趙佗喃喃念著這句話,他忽然記起來了。

當年,國尉屠睢為越人伏擊,面頰中箭,身為副將,他立刻帶人前去救援,但屠睢卻一把推開他,拔掉臉頰上的毒箭,仰天長嘯:「吾為皇帝拓土,死得其所!」

幾十年來,趙佗一直不太明白,為何屠睢臨死會這樣說。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忠臣義士啊……」趙佗在心裏感慨著:「可惜我不是……」

他若是始皇帝的忠臣,當年就不會憤恨於二世無道,因此損毀關卡,阻道絕塞了。

而是會跟王離一般,秦廷命令一下,馬上率領長城兵團,馳援章邯,而完全不顧身後之事。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百姓們組成的唱詩團,用著莊嚴肅穆的聲音,剛好唱到了這一段。

那兩隊士卒,則抬著屠睢與任囂的棺槨,將這兩位老上司,葬入中央的兩個墓穴之中,然後,有士卒抬來一張巨大的黑龍旗,覆蓋到整個墓穴之上,這才開始填土掩埋。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趙佗看著屠睢與任囂的棺槨被填埋到土中,忍不住老淚縱橫,跟著唱和起來。

然後,趙佗看到,有士卒在屠睢的墓穴之前,為他立起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石雕上的黑袍秦將,勒馬停駐,彷彿在回望故鄉。

任囂墓穴之前,則立了一尊橫刀立馬的石雕。

「這是國葬啊……」趙佗看到這裏,哪裏還不明白,

當秦之時,那個臣子曾有過這樣神聖而莊嚴的葬禮與哀榮?

趙佗搖了搖頭,沒有!

哪怕是功高蓋世的武安君,最終也是落得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只是……

趙佗回首看向那位一直端坐於攆車之上的大漢天子,有些不是很明白:這位天子如此大張旗鼓,究竟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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