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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他過分美麗[穿書]》87.九死不悔
如果訂閱比例低於70%的話只能在36小時後看到更新了,比心~三十裡地只能全靠腳走,更何況背上還背了一個人,行進速度自然是慢得很。

好在這人並不多重,大概是因為被燒得只剩下一具人乾的緣故,背起來很是輕鬆。

這一路上也乾乾淨淨的,竟連個蛇蟲鼠蟻都瞧不見。

而他們要去的地方也特別打眼。

在三十裡開外,徐行之都能看見在東南方向矗立著一座接天的巨塔,它直通天際,浮光躍金,放眼四眺,唯有那裡有人工斧鑿過的痕跡。

即使沒有黑影指示,徐行之也絕對會選擇前去那裡。

蠻荒裡不存在白日,天幕沉沉,像是老者眼上生出的膿翳。這裡應該是新下過一場不小的雨,驟雨初收,天色昏暗,林木蓊鬱,綠潮溶漾。

徐行之背著一具瀕死的焦屍,在林間跋涉。

但四周終究是太靜了,靜得叫人心頭打怵,徐行之索性吹起口哨來。

口哨聲很清亮,好像能滲進濕漉漉的岩石裡去。

他挺流暢地吹完一首古調小曲兒,然後自己對自己真情實意地讚美道:「吹得真好。」

他背後的人稍稍動了動,一股熱氣兒吹到了他的頸項上。

……好像是在笑。

可當徐行之回過頭去時,他的腦袋卻安安靜靜地貼靠在他的背上,一動不動。

大概是錯覺吧。

穿過樹林,開始有嶙峋的小山次第出現,徐行之走得腿軟,實在是疲憊不堪,索性撿了個乾爽的山洞鑽了進去。

山洞裡有一塊生著青苔的岩石,徐行之想把那人靠著岩石放下來,但他卻發現,那雙胳膊像是僵硬了似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圈在了自己脖子上,隻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點呼吸的空間。

徐行之不把他放下還好,如果打算放下,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給勒死。

徐行之挺無奈的,又不敢去拍打他的身體,生怕一不小心把他脆弱的胳膊腿兒給震掉了:「哎,醒醒。能醒過來嗎?」

身後的人蠕動了一下身體。

徐行之說:「咱們在這裡休息會兒。你放開我。」

身後人艱難地把蜷曲的手臂放開了一點點,卻並沒有真正放開徐行之,而是攥緊了他的衣角。

他的聲音還是被燒壞過後的嘶啞可怖:「……你要走嗎?」

儘管這張臉是如此可怖,徐行之的內心卻挺平靜的。

一方面,他才和那怪物短兵相接過,被濺了一臉血,現在看什麼都平靜。

另一方面,在怪物雲集的蠻荒裡,一具基本保持著人形的怪物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怕。

徐行之把人安置在岩石上,又細心地把外衣除了下來,裹在他身上,道:「……不走。」

那人被燒空的雙眼直直望向徐行之,虛弱道:「為什麼救我?」

徐行之把衣服給他掖好:「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呢喃道:「我若是死在你背上,該怎麼辦?」

徐行之覺得挺好笑的:「自然是背你回家啊。難不成把你扔在半道上?」

說罷,他站起身來,說:「外面有條河,我去汲些水回來。別把衣服往下揭,否則撕壞了皮肉可別喊疼。」

那人小奶狗似的抓緊了徐行之替他裹上的衣服:「……不疼。」

待徐行之離開,他便抓起了徐行之的衣袖,貪婪地嗅聞起來。

他身上片片皮肉隨著拉扯的動作簌簌落下,但他卻像是壓根兒察覺不到疼痛似的。

他小聲地喚道:「師兄,師兄。」

徐行之走出山洞,在河邊蹲下,心中仍有一股不真實感,盤桓不去。

他蹲下身,試圖洗去手上的血汙,洗著洗著,血腥氣卻越發濃厚,叫人難以忍受。

徐行之膝蓋陡然一軟,伏在河邊乾嘔了好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

他抹抹嘴,往河邊一躺,仰望著野綠色的天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際。

那把所謂浸染了天地靈氣的匕首還別在那裡,提醒徐行之他未完成的任務。

徐行之沒有注意到,距離他數十尺開外的林間,有一隻簸箕大的蛇頭慢慢遊了出來。

蛇只剩下一顆完整的蛇頭,而軀幹則是一具蛇骨,隻藕斷絲連地勾連著一些腐肉。

蛇朝徐行之的方向無聲地吐出鮮紅的信子,又活動了一下下顎。

它的下顎張開,足以把徐行之的腦袋整個咬下。

徐行之無知無覺,隻躺在原地發獃。

蛇朝徐行之步步欺近,卻在距他只剩十尺之遙時停了下來。

片刻後,它竟像是嗅到了什麼可怕的氣息,掉過頭去,瘋狂逃竄,蛇骨在灰地上掃動,發出銳利的嚓嚓聲。

徐行之聽到異響,即刻去摸腰間匕首,同時翻身而起,向後看去——

他身後一片空蕩,只有一些奇怪的痕跡一路蜿蜒到林邊,消匿了蹤跡。

……操。

徐行之判斷這兒不是久留之地,麻利地在河邊的一棵樹上摘下一片闊葉,用水滌凈,簡單卷了卷,裝了一點水。

在裝水的時候,他無意在水面上瞥見了自己的倒影。

饒是知曉此地兇險,徐行之還是不免花上時間呆了一呆。

這張臉長得真不壞,體貌修頎,頗有俠士名流之風,面部不動則已,一動便神采張揚,眼眉口鼻,無一不合襯「俊美」二字。

大抵是因為氣質太過矜貴清肅,左側眼角還落了一滴淚痣,徐行之板起臉來,竟能看出幾分禁慾的冷色來。

徐行之想,上天居然把這張臉給了自己這個碎嘴子,真是暴殄天物。

在徐行之感慨時,重新滑入林間的大蛇正在地上痛苦且無聲地翻滾著。

——它的關節正在被某種詭異的力量一根根挫斷,聲聲響亮,就像是一棵被掰折的草。

徐行之回到山洞裡時,發現那黑影已經坐了起來,手裡正掰弄著一根枯草。

枯草從尾端開始,已經被他折出了數條斷痕。

他一邊折,一邊數著數:「……五,六,七……」

看到徐行之回來,他把雙手背到了身後,仰頭看向徐行之。

……迷之乖巧。

徐行之看他精神還不錯,喂他喝過水後便催促道:「咱們快些走吧。這裡不大對勁。」

黑影點頭,把手裡折得七零八落的雜草放下,伸出兩條手臂,意指明確。

……要背。

徐行之打量了他一下:「我看你傷得也不是很重啊,自己起來走。」

黑影不動,隻仰著頭看徐行之。

徐行之和他對峙了幾秒,不為所動:「起來。」

黑影依舊張著手臂,下巴微收,竟是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徐行之面對著那人焦糊得看不出五官的臉又堅持了片刻,眉頭不耐煩地一皺:「……嘖。」

再出山洞時,黑影仍趴在徐行之背上,身上裹著徐行之的外袍。

徐行之挽了挽褲腿,涉水朝對岸走去,而黑影回頭,看向茂密的林間,森冷一笑。

骨蛇倒伏在林間,骨頭扭成了一團爛泥,地上滿是掙扎過後的殘跡。

它倒在一片雜草間,早已沒了氣息。

一群蠶豆大小的螞蟻從巢穴裡湧出,不消片刻就將骨蛇瓜分乾淨。

而奇怪的是,在路過徐行之剛才踩下的林間足印時,它們都唯恐避之不及,直接繞開,好像剛剛有一頭可怕的野獸從那裡路過。

三十裡的路程一句話也不說,終究是無聊了點,徐行之花了二十多裡路,把原主的記憶整理一遍後,發現大多都是零落散碎的細枝末節,竟沒有稍微完整一些的片段,就連那孟重光的樣貌都是模模糊糊。

徐行之起初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倒也合理,這記憶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有不詳之處,倒也不奇怪。

現在他唯一知曉的,是孟重光額頭中央有一顆硃砂痣。

要殺死孟重光,必然要從那裡下刀。

左右是無聊,徐行之主動跟背上的人搭起話來:「你怎麼受的傷?」、

那人嘶啞道:「……被人暗算的。」

徐行之又問:「你在蠻荒裡呆了多久?」

他說:「不記得了。感覺有一百年那麼久。」

徐行之當他是開玩笑,便直入主題道:「你認識孟重光嗎?」

黑影沉默片刻:「你找他作甚?」

徐行之發現有門,不覺驚喜,答曰:「他是我師弟……」

黑影剛想說些什麼,二人突然同時聽得遠方炸開一陣喧嘩聲,一陣裹挾著熱風的靈力波紋橫推過來,險些把徐行之掃倒在地。

巨響的來源是東南方的巨塔方向。

黑影竟然難得顯露出了焦急之色,推了推徐行之的肩膀:「就是那個地方,快去!快去!」

按照徐行之的個性,肯定是立刻掉頭撒腿往西北方跑,越快越好,絕不去觸那個霉頭,但一想到孟重光有可能在那裡,徐行之乾脆一咬牙,朝高塔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愈逼近那交戰的中心地點,徐行之愈感覺背上的人焦躁不安。

而同樣的,愈逼近那巨塔邊緣,莫名的壓迫感就越叫徐行之喘不過氣來。

率先進入徐行之視線的是一個站在斷崖上的青年,半副可怖的鐵製鬼面擋住了他的上半張臉,他身在高處,玄衣飄飛,像是一隻烏鴉,掌心有淡紫色飛光眩轉。

……不過這是一隻小個子烏鴉。

徐行之記得這個人,他也在自己的話本裡出現過。他是孟重光的手下,鬼修一名,通曉禦鬼之術。

但徐行之還沒來得及為他取一個名字。

準確說來,整本話本裡,徐行之隻為孟重光一人起了名字。

在徐行之的設想中,世界共分人修,妖修,鬼修,和魔修四道,其中唯有人修一脈是公認的正道,有統領三界之能。

所謂妖修,是天地精氣依物而生,乃動植物修鍊所化。

所謂鬼修,是依著「眾生必死,死必歸土」的道理,能馭鬼,亦能馭屍。

至於人修和魔修,本都是人,只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人修,修道修心,講究的是細水長流、自然天成;魔修,修骨修皮,講究的是烈火烹油,癲迷人心。

而被困在蠻荒中的,無一例外不是妖魔鬼怪,以及犯了錯誤、墮入邪道的人修。

徐行之極目望去,果然有數隻衣衫襤褸的亡鬼投梭似的上下飄飛,各個手執利刃,與來敵狂戰。

它們的額心,正閃爍著和那鬼面青年手掌上顏色一致的淡紫色雲紋。

鬼面青年身在高處,雖說著了一身漆黑,但實在是太過顯眼,很快,一支利箭瞄準了他的胸口,如飛電過隙,直奔而去。

箭在距他尚有十餘尺時,一支半丈有餘的九轉纓槍陡然護在了他身前,與那箭尖相抵。

兩鋒相抵,劃過一道電弧,纓槍硬是從中間把那箭鏃劈了開來!

隨後,鬼面青年身前有一陣幻影浮動,漸漸的顯出一個人影來。

人影抓住纓槍的末端,手腕翻抖,使得纓槍在半空中劃出一片圓滿的光弧。

那是個極俊美無儔的年輕人,可惜他的眉心間也有一點淡紫色的雲紋。

……這說明他不過也是一隻亡魂罷了。

他暫時拋下了底下激烈的戰場,返身朝向戴鬼面具的小個子青年,俯下身,照他面具的鼻尖處親了一口,笑眯眯地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啊,也不知道躲著點兒。」

鬼面青年一怔,又羞又惱:「周北南,你趕快給我下去!」

他指尖一掐,紫光浮動,持槍的年輕人不受控地跌下了斷崖,在半空中踉蹌了好幾下,才站穩了腳步。

鬼面青年摸一摸鼻尖,咬著飽滿的唇,嘴角下撇,像是在生悶氣。

徐行之聽到背後的黑影由衷地感嘆了一聲:「……還好。」

徐行之問他:「現在該怎麼辦?」

黑影朝向天空,打了個呼哨。

徐行之不曉得他這是作甚,剛想細問,一具骸骨便從一塊巨岩後駭然冒出,嚇得徐行之差點一口氣沒捯上來。

那是一具女性骸骨,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已無一絲皮肉,但還有一頭雲鬢烏髮,被她妥帖地盤起,又挽了一條縹色長絛帶在上面。

她第一眼瞧見了燒得焦黑的人,驚訝道:「你不過是出去散個心,怎麼弄成了這樣?」

黑影並不回答,隻冷聲問道:「怎麼回事?」

骨女伸出只剩骨殖的嶙峋右手,搭在黑影焦黑的左手腕脈上,說:「是封山的那一支。」

黑影嗤笑:「……不自量力。」

骨女的骨頭開始泛起淺綠的光芒,將一紋紋的光波推入黑影體內:「我先給你療傷。……你不必擔憂。即使你不回來,曲馳和周北南他們也能贏。」

聽到這番對話,徐行之覺得哪裡有些奇怪,但寶器相撞和囂叫慘嗥聲干擾了他的思路,他也不再多想,從他們的藏身處冒了個頭出去。

在混戰中,敵我很難區分,每個人都鶉衣百結,顏貌憔悴,若硬要說有些什麼不一樣的,大概就是一個十三四歲年紀的少女。

她身材細瘦得很,一身褐色短打被撕得破爛不堪,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露出白若霜雪的細腕。

而與這一切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雙手各持的一把戰刀,雙刀乃青銅所製,若是立起來,比她的身高短不了多少,但她卻能輕而易舉地單手揮起,在騰躍間一刀斬斷對方的脖子。

她的臉上沾染了數道血跡,更顯得她白凈而柔弱。

正如骨女所言,這幫來襲擾巨塔的人很快如潮水般敗退,拖兵曳甲而去。

少女把雙刀交握,插回背上相交成十字型的劍鞘,拔足欲追。

徐行之一個心急,直接從藏身處閃身出來,揚聲喝道:「莫追!」

戰鬥地點是在空谷之中,是而他的聲音層層疊疊地盪了開來,迴旋不止。

少女聞聲回頭,見一陌生男子,不覺驚訝,微微歪頭。

而立在斷崖上的鬼面青年亦循聲望去,掌心紫光頓消,被他用來操縱群鬼、浮於空中的符籙啪嗒一聲,直墜落地。

他喃喃地念道:「……徐師兄?」

少女也不懼他,揚聲喝問:「為何不追?他們明明已經是落荒而逃了!」

徐行之指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旗未倒,逃跑時陣型未亂,你見過這樣有條不紊的落荒而逃嗎?」

少女一怔,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去追。

而剛才為黑影治療的骨女獃滯地望向徐行之,骨架發出咯吱咯吱的顫抖聲。

「聽他的。」

一道偏冷的命令聲從徐行之背後傳來。

徐行之回頭望去,登時瞠目。

黑影被燒乾的軀體舒展了開來,脫水到了極致的軀殼迅速成長,身高很快超越了徐行之。

他像是羽化過後的蝴蝶,褪去了皮焦肉爛的繭殼,露出了內裡的本相。

他膚質極白,白到有種隱隱發著光的感覺,所謂的「男色撩人」,他大概隻佔了後兩個字,渾身上下橫生一身霧蒙蒙的懶骨慵態,卻不叫人厭煩,眼角微微朝上剔著,眼尾處染了一抹天然的丹紅色。

他用徐行之的外袍囫圇裹著身體,卻比什麼都不穿更多了幾分魅色,該擋住的一樣都沒擋住。

徐行之看他的臉只看了片刻,卻無法從他腹溝以下移開視線。

……操。

這個人看起來是個漂亮姑娘,掏出來比我都大。

徐行之胡思亂想了很久,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看丟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

……此人的眉心,似乎生了一滴極漂亮的硃砂痣。

徐行之向上看去,恰和一雙桃花眼對上。

桃花眼和硃砂痣的主人就這麼直勾勾地望著徐行之,目光深潭一樣,既勾人,又有種恨不得把眼前人溺死其中的佔有之欲:「師兄,重光等了你這麼多年,你終於來找我了。」

重光含著眼淚,回頭甜甜笑道:「是,徐師兄。」

……媽的真可愛。

徐行之轉身,邊走邊想,名字既是定了,究竟起個什麼姓才好呢。

他是自己撿回來的,那麼就叫他姓徐?

不行,姓徐的話,兄長定然不同意。

思來想去,徐行之暗自拍了板。

……還是回去翻下百家姓吧,閉著眼用筆畫圈,圈到哪個便是哪個。

剛剛下定決心,徐行之便見周北南背著一柄鋼煉長.槍,從一扇碧波蕩漾的光門中踏出。

一落地便看見了徐行之,周北南默默將白眼翻進了天靈蓋裡。

徐行之手持摺扇,一邊走一邊打開雙臂,笑道:「看看,這是誰回來了?」

周北南鄙夷道:「……你就這麼一搖三晃的,成何體統。」

徐行之一搖三晃地走過去:「我就算滾著走,這裡的弟子不還是得叫我一聲徐師兄?」

周北南:「……呵呵。」

徐行之倒不避諱,上前去勾搭上了周北南的肩膀,用扇柄敲敲他的胸口:「怎麼,還記著上次天榜比賽時的仇?我說你這人怎麼小心眼呢?」

周北南由他勾搭著,冷哼道:「勝之不武。你也好意思提。」

徐行之哈哈一樂:「什麼叫勝之不武?」

他把玩著手上的摺扇,一個旋轉,摺扇竟化為了一把鋒銳難當的魚腸劍。

他將劍柄再一轉,劍身化為一柄雕刻著銅蛇頭的丈八長矛。

徐行之把長矛耍得滴溜溜轉了幾圈,又將長矛變回了那把竹骨摺扇。

「槍兵互鬥不是你擅長的嗎?」徐行之把扇子用右手拋起,又接下,「……竟然還會輸給我,真丟人。」

周北南氣不過:「……廢話,你比試前不是說過,比試時不會用你這把破扇子變戲法的嗎?」

「天啊。」徐行之睜大了眼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說的話你居然會信。周胖子,你真可愛。」

周北南:「……」

他二話不說,從背上抽出長·槍,反手便刺。

電光火石間,徐行之一個閃身,手中的摺扇便又化為一把鮫剪,鋸齒剪口死死叼住了周北南刺來的長·槍,將槍尖高高抬起。

他笑道:「小心小心。小北北,我錯啦。」

周北南也不過是虛晃一槍,聽他服軟,便撤了攻勢,但嘴上仍是不肯饒過他:「……清靜君怎麼會收你這樣的人做風陵首徒?」

徐行之大言不慚:「或許是我長相太過英俊吧。」

周北南:「……」

路過的曲馳:「……」

周北南轉而朝向曲馳:「……不是,曲馳,你不覺得他特別欠打嗎?」

曲馳忍俊不禁:「……偶爾。」

徐行之將鮫剪重新化為摺扇,為自己扇風:「……北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把『閑筆』可是我親手做的,師父也準我在天榜比試時使用,你輸給我不丟人,真的。」

周北南潑冷水:「有了這把破扇子又能怎樣,最後你還不是被曲馳吊著打?」

徐行之嘖了一聲:「什麼叫『吊著打』?我最後不過隻輸他一著而已。等五年後天榜比試,榜首定然是我的。到那時,我便把『天榜第一,風陵徐行之』九個字寫在我的扇面上……」

話音未落,又一道光門在三人附近敞開。

一架輪椅自光門那邊搖了進來,軋在青玉磚石上,咯吱咯吱作響。

有一名清涼谷弟子懷抱著卷冊恰好從附近路過,見到那人,立時噤若寒蟬,俯身下拜:「溫師兄好。」

來人一身紺碧青衣薄如蟬,佩戴雷擊棗木陰陽環,聽到問好聲,他眼皮也不抬一下,隻言簡意賅地應道:「……好。」

他將輪椅徑直搖至三人跟前:「你們又在鬧騰些什麼?」

曲馳手執拂塵,微笑答道:「行之和北南又在爭吵。」

溫雪塵皮膚很白,但卻白得詭異,唇畔甚至隱隱泛著紺紫色。

因此他說話的聲音很是空靈,透著股蒼白的虛弱感:「……你們很閑嗎?」

徐行之一屁股坐在溫雪塵的輪椅扶手上:「才忙回來嘛,左右無事,說說閑話又不犯什麼規矩。……話說回來,這些鎮守祭祀之物的妖物真是越來越沒意思了,一個比一個不禁打。」

溫雪塵乜著他,沒吭聲。

「現在在我看來,世上的妖物隻分兩樣。」徐行之把玩著扇子,繼續吹牛,「——好捏的軟柿子,和不好捏的軟柿子。」

周北南:「……」

曲馳:「……」

溫雪塵微微抬起下巴:「哦?是嗎?行之現在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啊。」

徐行之瀟灑地將扇面一開,樂呵呵地答:「那是自然……」

他目光一轉,呼吸登時停止。

溫雪塵從剛才起就緊握著的右手攤開,裡面赫然臥著一隻碩大的甲蟲,肉如蝌蚪,正擺動著觸鬚,在他掌心緩緩爬動。

溫雪塵說:「行之,這是堯光山的特產,我覺得形狀可愛,便帶來給你瞧瞧。」

坐在溫雪塵輪椅扶手上的徐行之僵硬成了一尊雕塑。

片刻之後。

剛換好衣服、正坐在台階上百無聊賴晃蕩腿的重光聽到遠處發出了一聲劃破天際的慘叫,繼而是周北南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

他耳朵一動,跳下台階:「徐師兄?!」

九枝燈淡然地擦拭著佩劍,頂著一張漠然臉,平靜道:「不用去。師兄應該是碰見蟲子了。」

重光眨巴眨巴眼睛:「師兄怕蟲子?」

從剛才起便一語不發、神情淡漠的九枝燈,在提起徐行之時,眼中才隱約有了些神采:「……每次東皇祭禮,師兄總會提前半月前往他負責的五座山。一來是為參賽弟子探路,二來,師兄會動用靈力,把山中所有蛇蟲鼠蟻震暈半月。否則師兄是無論如何都不敢踏足山間的。」

陡然從溫雪塵掌心冒出的碩大甲蟲把徐行之驚出一身冷汗,隻覺頭重腳輕,恍然間如同跌入了漩渦之中,在巨大的吸力下,距離這群人越來越遠。

最終,他天旋地轉地跌落在了一張床榻上。

睜開眼的瞬間,徐行之的腦仁跟炸開了似的疼。

紅杉樹的草木香氣還殘存在他鼻腔裡,而他已經從那段屬於原主的記憶中抽身,回到了蠻荒中的高塔。

……孟重光並不在臥房內,周北南卻在床邊,彎著腰,正在給徐行之整理枕頭。

發現徐行之醒了,周北南頓時面露尷尬之色,指著枕頭說:「……你出汗太多,我給你換一個枕頭。」

解釋完後,他又露出一臉「我·操解釋這麼多幹什麼」的微妙表情。

左右是待不住了,他索性轉身朝外走去。

徐行之腦子還糊塗著,張口叫道:「周胖子。」

已然走到門邊的周北南猛地剎住了腳步。

這個稱呼似乎點燃了他心中壓抑著的情緒,他轉身疾行數步,回到了床榻邊,厲聲喝問:「……這十三年你去哪裡了?!你進蠻荒究竟是想幹什麼?」

他伸手想拎起徐行之的領子,卻抓了個空。

周北南身死多年,又是陸禦九手下的鬼奴,嚴格說來早已算不得人,頂多是陸禦九手下的人形兵器,只能靠鬼兵殺人,卻碰不到除了陸禦九之外的任何人。

他半透明的雙手直直穿過了徐行之的身體,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用盡全力攥緊了拳頭。

他咬著牙低聲道:「徐行之,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死了很多年了……」

……徐行之竟從他的咬牙切齒中聽出了那麼一點點傷心的意思。

在徐行之原先零散的記憶裡,原主和周北南見面就打,而在蠻荒初見時,周北南對徐行之更是不假辭色,壓根兒沒他給過好臉色看,所以徐行之才會想當然地認定這二人關係勢同水火。

但在那段完整的記憶裡,二人的關係顯然非常好。

徐行之此刻思維有些混亂,他扶住脹痛難耐的太陽穴,發力狠掐了兩把,才勉強鎮靜下來。

穩住心神後,徐行之抬頭,對周北南開口道:「……有人叫我來殺你們。」

他這樣痛快地承認,周北南反倒愣了。

半晌過後,他問道:「……是九枝燈讓你來的?」

徐行之作苦笑狀,並不作答。

他這副模樣,叫周北南愈發篤定自己的判斷。

他往床邊一坐:「他叫你來殺孟重光?」

徐行之點一點頭:「你知道的。重光對我不會設防。」

周北南露出瞭然的表情,繼而便是怒極反笑:「這小兔崽子,真是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啊。」

徐行之暗中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應付過去了。

原主連續十三年銷聲匿跡,現在自己替了他的身份,突然出現在蠻荒,這件事本身就太過可疑。

徐行之沒能在第一時間殺掉孟重光,因此,他如果還想留在這群人身邊,尋找下手的機會,就必須要找到一個像樣的理由來說服他們接納自己。

而最高明的謊言,便是將真話與假話摻雜著說,聽起來才最真實。

果然如徐行之所料,周北南相信了他的說辭。

周北南將身體前傾,認真問道:「他知道我們快找到蠻荒『鑰匙』的事情了?」

蠻荒裡不存在白日,天幕沉沉,像是老者眼上生出的膿翳。這裡應該是新下過一場不小的雨,驟雨初收,天色昏暗,林木蓊鬱,綠潮溶漾。

徐行之背著一具瀕死的焦屍,在林間跋涉。

但四周終究是太靜了,靜得叫人心頭打怵,徐行之索性吹起口哨來。

口哨聲很清亮,好像能滲進濕漉漉的岩石裡去。

他挺流暢地吹完一首古調小曲兒,然後自己對自己真情實意地讚美道:「吹得真好。」

他背後的人稍稍動了動,一股熱氣兒吹到了他的頸項上。

……好像是在笑。

可當徐行之回過頭去時,他的腦袋卻安安靜靜地貼靠在他的背上,一動不動。

大概是錯覺吧。

穿過樹林,開始有嶙峋的小山次第出現,徐行之走得腿軟,實在是疲憊不堪,索性撿了個乾爽的山洞鑽了進去。

山洞裡有一塊生著青苔的岩石,徐行之想把那人靠著岩石放下來,但他卻發現,那雙胳膊像是僵硬了似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圈在了自己脖子上,隻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點呼吸的空間。

徐行之不把他放下還好,如果打算放下,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給勒死。

徐行之挺無奈的,又不敢去拍打他的身體,生怕一不小心把他脆弱的胳膊腿兒給震掉了:「哎,醒醒。能醒過來嗎?」

身後的人蠕動了一下身體。

徐行之說:「咱們在這裡休息會兒。你放開我。」

身後人艱難地把蜷曲的手臂放開了一點點,卻並沒有真正放開徐行之,而是攥緊了他的衣角。

他的聲音還是被燒壞過後的嘶啞可怖:「……你要走嗎?」

儘管這張臉是如此可怖,徐行之的內心卻挺平靜的。

一方面,他才和那怪物短兵相接過,被濺了一臉血,現在看什麼都平靜。

另一方面,在怪物雲集的蠻荒裡,一具基本保持著人形的怪物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怕。

徐行之把人安置在岩石上,又細心地把外衣除了下來,裹在他身上,道:「……不走。」

那人被燒空的雙眼直直望向徐行之,虛弱道:「為什麼救我?」

徐行之把衣服給他掖好:「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呢喃道:「我若是死在你背上,該怎麼辦?」

徐行之覺得挺好笑的:「自然是背你回家啊。難不成把你扔在半道上?」

說罷,他站起身來,說:「外面有條河,我去汲些水回來。別把衣服往下揭,否則撕壞了皮肉可別喊疼。」

那人小奶狗似的抓緊了徐行之替他裹上的衣服:「……不疼。」

待徐行之離開,他便抓起了徐行之的衣袖,貪婪地嗅聞起來。

他身上片片皮肉隨著拉扯的動作簌簌落下,但他卻像是壓根兒察覺不到疼痛似的。

他小聲地喚道:「師兄,師兄。」

徐行之走出山洞,在河邊蹲下,心中仍有一股不真實感,盤桓不去。

他蹲下身,試圖洗去手上的血汙,洗著洗著,血腥氣卻越發濃厚,叫人難以忍受。

徐行之膝蓋陡然一軟,伏在河邊乾嘔了好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

他抹抹嘴,往河邊一躺,仰望著野綠色的天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際。

那把所謂浸染了天地靈氣的匕首還別在那裡,提醒徐行之他未完成的任務。

徐行之沒有注意到,距離他數十尺開外的林間,有一隻簸箕大的蛇頭慢慢遊了出來。

蛇只剩下一顆完整的蛇頭,而軀幹則是一具蛇骨,隻藕斷絲連地勾連著一些腐肉。

蛇朝徐行之的方向無聲地吐出鮮紅的信子,又活動了一下下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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