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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他過分美麗[穿書]》51.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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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何時已經回了臥房,躺在床上,雙腳都被套上鐐銬,動彈不得。

而孟重光從後面緊緊環抱著自己的腰身,睡得很甜,一陣陣熱風吹到徐行之後頸上,癢得很。

看來,今日自己暈厥後主動找孟重光說話,又半真半假地交代了前來蠻荒的意圖,孟重光便認為自己是在示好,自己與他之間的舊帳已然一筆勾銷,是以才敢這麼放肆胡來。

窗外照例看不出天色幾何。

徐行之抹一抹額頭冷汗,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孟重光聽到了一點動靜,不自覺收緊了手臂:「……唔,師兄……」

徐行之被他勒得慌,試圖把他的手摘開,然而孟重光的胳膊看似纖細,卻渾如橫煉出的鋼鐵,拽了半天,動也不動。

徐行之剛才在夢裡便有過這種動彈不得的體驗,現在又體驗了一遍,感覺委實不大妙。

他艱難地在桎梏中翻過身去,想從正面把孟重光推開。

在他轉身的間隙,孟重光好死不死地擁緊了徐行之,往前湊了湊。

……徐行之的唇畔擦過了一處溫軟。

唇肉的擦碰叫孟重光猛地睜開了眼睛:「……師兄?」

徐行之有些尷尬,手臂橫擔在孟重光胸口上,將他往後推了一推:「喘不過氣了。」

孟重光卻主動把額頭貼了過來:「師兄不喜歡這樣嗎?」

徐行之:「……」

師弟,請你自重。

孟重光卻是一臉的純真:「這樣師兄就不會冷了呀。」

徐行之的確是極怕冷的,孟重光這樣緊緊摟著他,除了動不得外,倒真是暖意融融。

孟重光的體溫不燙人,也不陰冷,溫度剛剛好,熨帖又舒適,像是一件剪裁得過小的冬衣,把內裡的徐行之裹挾得無處可逃。

不過,既然徐行之不喜拘束,孟重光便將手臂的肌肉放鬆了些,說:「師兄,你再多睡一會兒。」

徐行之總算躺得舒服了些,他小幅度活動了一下酸疼的腰,眯著眼睛看向床頂。

徐行之不閉眼,孟重光就直直望著他:「怎麼不睡?」

徐行之:「……外面有光。」

蠻荒沒有太陽,只有一盤常年掛在西邊天幕上的光輪,像是月亮,但光芒廉價得像是一顆隨時會融化的水果糖,因而蠻荒中沒有白夜之分,從早到晚都是一律的陰慘慘,有光,卻也不算強烈,時間像是永遠定格在了陰天的傍晚。

剛才的唇角擦碰讓徐行之清醒了不少,再加上現在半點睡覺的氛圍都沒有,徐行之儘管疲倦,卻沒有入睡的欲·望。

片刻後,室內光線卻一點點消失了,直至被徹底吞沒。

徐行之驚訝,回過頭去,只見藤蔓爬動,窸窣有聲,在窗邊結成一張密密的植物網,把窗外的光一寸寸攪碎,隔離在外。

室內沉入一片幽深的黑暗中。

孟重光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詢問:「師兄,這樣好嗎?」

徐行之已經看不清孟重光的臉,但他小奶狗一樣討好的音調卻莫名叫他心軟了幾分;「挺好。」

孟重光的嗓音軟乎乎的:「我乖吧?」

徐行之幾乎要笑出聲來了:「還行。」

孟重光央求道:「那……師兄能抱抱我嗎。」

徐行之:「……」

「就一下。」孟重光胡攪蠻纏,「就當是獎……」

話音未落,他就被徐行之單手擁緊入懷,似乎是怕他以為是假的,徐行之的左手還在他背上拍了一拍。

徐行之體寒,左手觸到他後背時,冰涼的溫度叫孟重光打了個哆嗦,被摸到的地方麻痹了一瞬,又火焰似的燃燒起來。

他僵在原地,又驚又喜。

徐行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抱了上去,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如果不抱一下,孟重光又會胡思亂想,到時候再鬧騰起來,拿九枝燈說事兒,就沒完沒了了。

他輕聲命令:「別鬧。睡覺。」

孟重光沒說話,抓住徐行之的前襟,隻管把腦袋一味朝徐行之胸口埋進去,不吭聲,倒真像是一隻家養的小動物。

徐行之被他這樣貼身蹭著,也不覺得煩,反倒被他蹭出了幾分睡意,不出一刻鐘便沉沉睡了過去。

待徐行之陷入夢鄉,孟重光才從他懷裡鑽出來,動作極輕地握住他的手,讓他的手心緊貼在自己發頂之上,主動地蹭動著,舒服得直眯眼。

……腦袋、後背、肩膀、臉頰。不管是身體的哪裡,只要是師兄來摸,他都很喜歡。

而徐行之又夢見了小孟重光。

或者說,是原主的記憶在他睡眠時再次闖入了他的腦海,記憶承接著上一回的斷點,繼續展開。

……注意到頸間珠玉上的異常閃亮、來到太華山上時,徐行之的腿還是軟的。

一想到那種節肢生物在溫雪塵掌心蠕動的畫面,徐行之的後背就一個勁兒往外冒雞皮疙瘩。

但看到拖兵曳甲、迎面奔來的幾家弟子,他就什麼心思都沒了,幾個箭步搶上前,隨手抓住一個和他一樣身著白衣的風陵山弟子:「出什麼事了?」

那幾個身著各家不同服飾的弟子一見徐行之,便像是見到了母獸的小獸,慌慌張張奔來,把徐行之圍在正當間。

那弟子已經慌得唇白面青,抖得停不下來:「徐師兄……徐……徐……」

徐行之擒住他的前襟,一扇子抽上了他的腦袋:「說話!」

弟子帶著哭腔,膝蓋放軟,幾乎是吊在了徐行之身上:「我們隻想取肥遺的褪鱗……沒想到會驚醒它……」

徐行之眉心一擰。

太華山高達千仞,其間有異獸肥遺棲居,六足四翼,以鮮血為食,常年多眠,卻又異常敏感,一旦被人吵醒,便要狂性大發,誓把侵犯者嚙殺不可。

林間傳來懾人心膽的異獸怒吼,聲若雷霆,一排樹木轟隆隆倒下,騰起飛塵狂煙,澎湃的靈氣衝撞讓這些年輕的外門弟子兩股戰戰,莫不敢言。

徐行之將人粗略清點一番,問道:「林間還有人嗎?你們共有幾人來取鱗?」

那弟子左右張望一圈:「似乎缺了一人,他,他說他要殿後……」

徐行之勃然變色:「我不是告訴過你們,若是觸怒異獸要趕快跑?這些上古怪物是你們這些外門弟子隨便打得的嗎?」

他馭起靈光,足下生風,徑直朝林內衝去。

接近靈力爆散的中心地帶,徐行之看見一個清涼谷打扮的年輕弟子,正被那六足四翼的蛇形巨獸的一隻爪子擒住。

肥遺周身布滿閃亮堅銳的鱗片,肥碩的蛇頭高高昂起,鼻息間不住噴吐出細小的火焰。

它把巨大的蛇口對準了那個不住掙扎的少年。

眼看少年要被肥遺當做蠟燭給點了,徐行之於虛空間踏行兩步,單手將手中摺扇閃電般拋擲而出。

摺扇在空中化為一柄三尖兩刃的陌刀,狠狠刺向肥遺腦後。

刀尖在碰觸到肥遺的瞬間,鏗鏘一聲,碎裂成幾截。

肥遺周身甲殼鋒銳,這一擊自然算不得什麼,但隻消把它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就足夠了。

徐行之右手翻轉,幾截斷刀便悉數回到他手中,聚合成一把摺扇。

幾個瞬間,徐行之便膽大狂妄至極地一腳踏在了肥遺的巨首之上,把它的腦袋踩得往下一墮,隨即,他沿著它粘膩噁心的脊背向下疾跑幾步,測算出七寸位置後,摺扇又化為魚腸劍。

徐行之催動全身靈力,劍鋒一盪,將肥遺七寸處生生削下一大塊皮肉來!

肥遺吃痛,狂吼起來,自然鬆開爪子,前來撲咬徐行之。

少年自肥遺爪間落下,徐行之眼看他要撞上一塊岩石,魚腸劍瞬間化為白絹,凌空如箭甩出,恰好將少年自上而下裹緊,再反手一拉,被當粽子包了的少年便飛起身子,直接撞入了徐行之懷裡。

人既已救到,徐行之便沒有必要再同這怪物糾纏。

他挾著少年,朝前飛去。

那肥遺見了紅,吃了痛,哪裡肯輕易罷休,怒吼一聲便追了上來。

它看似笨拙肥大,跑起來卻迅捷如雷霆,它每往前踏一步,徐行之就被震得氣血翻湧一次。

……真他媽難纏。

徐行之正絞盡腦汁思考著脫身之法,便感覺一股異常的力量波動自懷中傳來。

背後的肥遺陡然厲聲咆哮起來。

徐行之定睛一望,竟見一隻身軀只剩下一半的腐爛骨虎從地下冒出,死命咬住了肥遺的尾巴,任憑肥遺將它咬得血肉橫飛,它也不為所動。

這隻詭異骨虎的出現,為他們贏得了逃跑的時間。

徐行之心下一驚,不由得低下頭去,看向懷中。

懷中少年被白絹裹得只剩一雙眼睛,但那雙眼睛卻泛著狐鬼似的青綠色。

白絹中的幾處已經被他身上傷口湧出的鮮血染透,可他仍咬牙驅動著那隻不知道死去多久的骨虎,讓它死命纏著肥遺,絕不鬆口。

……他渾身都冒著再清晰不過的森森鬼氣。

直到飛離肥遺的追緝範圍,徐行之才有空停下來歇口氣。

他將白絹從少年身上撤下,化為一隻竹筒,去一處清溪邊汲了些水。

那少年身上傷勢不輕,又虛耗過度,此刻離了徐行之,也是寸步難行。

從剛才的垂死一搏中回過神來,少年自知自己剛才妄自催動鬼修法力,暴.露了身份,一時間煎熬難耐,垂首絞著已經裂開的青衣衣邊,恨不得把腦袋窩進胸口裡去。

徐行之把水筒遞給他,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是鬼修?鳴鴉國的後裔?」

少年不敢去接,亦不敢吭聲。

徐行之冷靜道:「據我所知,鳴鴉國早在六年前已經覆滅。」

少年緊張得快哭出聲來了:「徐師兄……」

徐行之也不給他任何緩衝的餘地:「你身為鬼族後裔,為什麼要進入清涼谷?你究竟有什麼打算?」

受傷的少年驚慌失措地滑跪在地,仰起臉來:「徐師兄,我不是故意混入仙門之中的……我只是父母雙亡,沒有地方可以去,偶然碰見清涼谷招收有靈根天資的外門弟子,我就……」

少年生了張挺可愛的娃娃臉,抿起唇的時候,臉頰一側還有一隻深邃的小酒窩。此時,他的眼睛已經從淡青色轉為了黑色,圓溜溜的,裡面盛滿單純的恐慌。

從剛才他的舉動,徐行之判斷出,這只是個剛剛修鍊了一點點鬼族術法的小鬼而已,而且極有可能是人鬼混血相生,孕育出的雙脈之胎,即能一體雙修,既能修行鬼族異術,也能修行正道仙術。

大概是因為他這種特殊的體質,收他入門的清涼谷才沒有發現異常。

他剛才為觸怒肥遺的眾家弟子殿後,雖說此舉無異於螳臂當車,相當愚蠢,但正因為他這份義氣,徐行之對他並沒有多大惡感。

他彎下腰,語氣平緩問:「不急,慢慢說。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咬唇,聲音幾不可聞:「陸……陸禦九……」

徐行之背著一具瀕死的焦屍,在林間跋涉。

但四周終究是太靜了,靜得叫人心頭打怵,徐行之索性吹起口哨來。

口哨聲很清亮,好像能滲進濕漉漉的岩石裡去。

他挺流暢地吹完一首古調小曲兒,然後自己對自己真情實意地讚美道:「吹得真好。」

他背後的人稍稍動了動,一股熱氣兒吹到了他的頸項上。

……好像是在笑。

可當徐行之回過頭去時,他的腦袋卻安安靜靜地貼靠在他的背上,一動不動。

大概是錯覺吧。

穿過樹林,開始有嶙峋的小山次第出現,徐行之走得腿軟,實在是疲憊不堪,索性撿了個乾爽的山洞鑽了進去。

山洞裡有一塊生著青苔的岩石,徐行之想把那人靠著岩石放下來,但他卻發現,那雙胳膊像是僵硬了似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圈在了自己脖子上,隻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點呼吸的空間。

徐行之不把他放下還好,如果打算放下,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給勒死。

徐行之挺無奈的,又不敢去拍打他的身體,生怕一不小心把他脆弱的胳膊腿兒給震掉了:「哎,醒醒。能醒過來嗎?」

身後的人蠕動了一下身體。

徐行之說:「咱們在這裡休息會兒。你放開我。」

身後人艱難地把蜷曲的手臂放開了一點點,卻並沒有真正放開徐行之,而是攥緊了他的衣角。

他的聲音還是被燒壞過後的嘶啞可怖:「……你要走嗎?」

儘管這張臉是如此可怖,徐行之的內心卻挺平靜的。

一方面,他才和那怪物短兵相接過,被濺了一臉血,現在看什麼都平靜。

另一方面,在怪物雲集的蠻荒裡,一具基本保持著人形的怪物似乎並不是那麼可怕。

徐行之把人安置在岩石上,又細心地把外衣除了下來,裹在他身上,道:「……不走。」

那人被燒空的雙眼直直望向徐行之,虛弱道:「為什麼救我?」

徐行之把衣服給他掖好:「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呢喃道:「我若是死在你背上,該怎麼辦?」

徐行之覺得挺好笑的:「自然是背你回家啊。難不成把你扔在半道上?」

說罷,他站起身來,說:「外面有條河,我去汲些水回來。別把衣服往下揭,否則撕壞了皮肉可別喊疼。」

那人小奶狗似的抓緊了徐行之替他裹上的衣服:「……不疼。」

待徐行之離開,他便抓起了徐行之的衣袖,貪婪地嗅聞起來。

他身上片片皮肉隨著拉扯的動作簌簌落下,但他卻像是壓根兒察覺不到疼痛似的。

他小聲地喚道:「師兄,師兄。」

徐行之走出山洞,在河邊蹲下,心中仍有一股不真實感,盤桓不去。

他蹲下身,試圖洗去手上的血汙,洗著洗著,血腥氣卻越發濃厚,叫人難以忍受。

徐行之膝蓋陡然一軟,伏在河邊乾嘔了好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

他抹抹嘴,往河邊一躺,仰望著野綠色的天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際。

那把所謂浸染了天地靈氣的匕首還別在那裡,提醒徐行之他未完成的任務。

徐行之沒有注意到,距離他數十尺開外的林間,有一隻簸箕大的蛇頭慢慢遊了出來。

蛇只剩下一顆完整的蛇頭,而軀幹則是一具蛇骨,隻藕斷絲連地勾連著一些腐肉。

蛇朝徐行之的方向無聲地吐出鮮紅的信子,又活動了一下下顎。

它的下顎張開,足以把徐行之的腦袋整個咬下。

徐行之無知無覺,隻躺在原地發獃。

蛇朝徐行之步步欺近,卻在距他只剩十尺之遙時停了下來。

片刻後,它竟像是嗅到了什麼可怕的氣息,掉過頭去,瘋狂逃竄,蛇骨在灰地上掃動,發出銳利的嚓嚓聲。

徐行之聽到異響,即刻去摸腰間匕首,同時翻身而起,向後看去——

他身後一片空蕩,只有一些奇怪的痕跡一路蜿蜒到林邊,消匿了蹤跡。

……操。

徐行之判斷這兒不是久留之地,麻利地在河邊的一棵樹上摘下一片闊葉,用水滌凈,簡單卷了卷,裝了一點水。

在裝水的時候,他無意在水面上瞥見了自己的倒影。

饒是知曉此地兇險,徐行之還是不免花上時間呆了一呆。

這張臉長得真不壞,體貌修頎,頗有俠士名流之風,面部不動則已,一動便神采張揚,眼眉口鼻,無一不合襯「俊美」二字。

大抵是因為氣質太過矜貴清肅,左側眼角還落了一滴淚痣,徐行之板起臉來,竟能看出幾分禁慾的冷色來。

徐行之想,上天居然把這張臉給了自己這個碎嘴子,真是暴殄天物。

在徐行之感慨時,重新滑入林間的大蛇正在地上痛苦且無聲地翻滾著。

——它的關節正在被某種詭異的力量一根根挫斷,聲聲響亮,就像是一棵被掰折的草。

徐行之回到山洞裡時,發現那黑影已經坐了起來,手裡正掰弄著一根枯草。

枯草從尾端開始,已經被他折出了數條斷痕。

他一邊折,一邊數著數:「……五,六,七……」

看到徐行之回來,他把雙手背到了身後,仰頭看向徐行之。

……迷之乖巧。

徐行之看他精神還不錯,喂他喝過水後便催促道:「咱們快些走吧。這裡不大對勁。」

黑影點頭,把手裡折得七零八落的雜草放下,伸出兩條手臂,意指明確。

……要背。

徐行之打量了他一下:「我看你傷得也不是很重啊,自己起來走。」

黑影不動,隻仰著頭看徐行之。

徐行之和他對峙了幾秒,不為所動:「起來。」

黑影依舊張著手臂,下巴微收,竟是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徐行之面對著那人焦糊得看不出五官的臉又堅持了片刻,眉頭不耐煩地一皺:「……嘖。」

再出山洞時,黑影仍趴在徐行之背上,身上裹著徐行之的外袍。

徐行之挽了挽褲腿,涉水朝對岸走去,而黑影回頭,看向茂密的林間,森冷一笑。

骨蛇倒伏在林間,骨頭扭成了一團爛泥,地上滿是掙扎過後的殘跡。

它倒在一片雜草間,早已沒了氣息。

一群蠶豆大小的螞蟻從巢穴裡湧出,不消片刻就將骨蛇瓜分乾淨。

而奇怪的是,在路過徐行之剛才踩下的林間足印時,它們都唯恐避之不及,直接繞開,好像剛剛有一頭可怕的野獸從那裡路過。

三十裡的路程一句話也不說,終究是無聊了點,徐行之花了二十多裡路,把原主的記憶整理一遍後,發現大多都是零落散碎的細枝末節,竟沒有稍微完整一些的片段,就連那孟重光的樣貌都是模模糊糊。

徐行之起初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倒也合理,這記憶是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有不詳之處,倒也不奇怪。

現在他唯一知曉的,是孟重光額頭中央有一顆硃砂痣。

要殺死孟重光,必然要從那裡下刀。

左右是無聊,徐行之主動跟背上的人搭起話來:「你怎麼受的傷?」、

那人嘶啞道:「……被人暗算的。」

徐行之又問:「你在蠻荒裡呆了多久?」

他說:「不記得了。感覺有一百年那麼久。」

徐行之當他是開玩笑,便直入主題道:「你認識孟重光嗎?」

黑影沉默片刻:「你找他作甚?」

徐行之發現有門,不覺驚喜,答曰:「他是我師弟……」

黑影剛想說些什麼,二人突然同時聽得遠方炸開一陣喧嘩聲,一陣裹挾著熱風的靈力波紋橫推過來,險些把徐行之掃倒在地。

巨響的來源是東南方的巨塔方向。

黑影竟然難得顯露出了焦急之色,推了推徐行之的肩膀:「就是那個地方,快去!快去!」

按照徐行之的個性,肯定是立刻掉頭撒腿往西北方跑,越快越好,絕不去觸那個霉頭,但一想到孟重光有可能在那裡,徐行之乾脆一咬牙,朝高塔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愈逼近那交戰的中心地點,徐行之愈感覺背上的人焦躁不安。

而同樣的,愈逼近那巨塔邊緣,莫名的壓迫感就越叫徐行之喘不過氣來。

率先進入徐行之視線的是一個站在斷崖上的青年,半副可怖的鐵製鬼面擋住了他的上半張臉,他身在高處,玄衣飄飛,像是一隻烏鴉,掌心有淡紫色飛光眩轉。

……不過這是一隻小個子烏鴉。

徐行之記得這個人,他也在自己的話本裡出現過。他是孟重光的手下,鬼修一名,通曉禦鬼之術。

但徐行之還沒來得及為他取一個名字。

準確說來,整本話本裡,徐行之隻為孟重光一人起了名字。

在徐行之的設想中,世界共分人修,妖修,鬼修,和魔修四道,其中唯有人修一脈是公認的正道,有統領三界之能。

所謂妖修,是天地精氣依物而生,乃動植物修鍊所化。

所謂鬼修,是依著「眾生必死,死必歸土」的道理,能馭鬼,亦能馭屍。

至於人修和魔修,本都是人,只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人修,修道修心,講究的是細水長流、自然天成;魔修,修骨修皮,講究的是烈火烹油,癲迷人心。

而被困在蠻荒中的,無一例外不是妖魔鬼怪,以及犯了錯誤、墮入邪道的人修。

徐行之極目望去,果然有數隻衣衫襤褸的亡鬼投梭似的上下飄飛,各個手執利刃,與來敵狂戰。

它們的額心,正閃爍著和那鬼面青年手掌上顏色一致的淡紫色雲紋。

鬼面青年身在高處,雖說著了一身漆黑,但實在是太過顯眼,很快,一支利箭瞄準了他的胸口,如飛電過隙,直奔而去。

箭在距他尚有十餘尺時,一支半丈有餘的九轉纓槍陡然護在了他身前,與那箭尖相抵。

兩鋒相抵,劃過一道電弧,纓槍硬是從中間把那箭鏃劈了開來!

隨後,鬼面青年身前有一陣幻影浮動,漸漸的顯出一個人影來。

人影抓住纓槍的末端,手腕翻抖,使得纓槍在半空中劃出一片圓滿的光弧。

那是個極俊美無儔的年輕人,可惜他的眉心間也有一點淡紫色的雲紋。

……這說明他不過也是一隻亡魂罷了。

他暫時拋下了底下激烈的戰場,返身朝向戴鬼面具的小個子青年,俯下身,照他面具的鼻尖處親了一口,笑眯眯地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啊,也不知道躲著點兒。」

鬼面青年一怔,又羞又惱:「周北南,你趕快給我下去!」

他指尖一掐,紫光浮動,持槍的年輕人不受控地跌下了斷崖,在半空中踉蹌了好幾下,才站穩了腳步。

鬼面青年摸一摸鼻尖,咬著飽滿的唇,嘴角下撇,像是在生悶氣。

徐行之聽到背後的黑影由衷地感嘆了一聲:「……還好。」

徐行之問他:「現在該怎麼辦?」

黑影朝向天空,打了個呼哨。

徐行之不曉得他這是作甚,剛想細問,一具骸骨便從一塊巨岩後駭然冒出,嚇得徐行之差點一口氣沒捯上來。

那是一具女性骸骨,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已無一絲皮肉,但還有一頭雲鬢烏髮,被她妥帖地盤起,又挽了一條縹色長絛帶在上面。

她第一眼瞧見了燒得焦黑的人,驚訝道:「你不過是出去散個心,怎麼弄成了這樣?」

黑影並不回答,隻冷聲問道:「怎麼回事?」

骨女伸出只剩骨殖的嶙峋右手,搭在黑影焦黑的左手腕脈上,說:「是封山的那一支。」

黑影嗤笑:「……不自量力。」

骨女的骨頭開始泛起淺綠的光芒,將一紋紋的光波推入黑影體內:「我先給你療傷。……你不必擔憂。即使你不回來,曲馳和周北南他們也能贏。」

聽到這番對話,徐行之覺得哪裡有些奇怪,但寶器相撞和囂叫慘嗥聲干擾了他的思路,他也不再多想,從他們的藏身處冒了個頭出去。

在混戰中,敵我很難區分,每個人都鶉衣百結,顏貌憔悴,若硬要說有些什麼不一樣的,大概就是一個十三四歲年紀的少女。

她身材細瘦得很,一身褐色短打被撕得破爛不堪,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露出白若霜雪的細腕。

而與這一切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雙手各持的一把戰刀,雙刀乃青銅所製,若是立起來,比她的身高短不了多少,但她卻能輕而易舉地單手揮起,在騰躍間一刀斬斷對方的脖子。

她的臉上沾染了數道血跡,更顯得她白凈而柔弱。

正如骨女所言,這幫來襲擾巨塔的人很快如潮水般敗退,拖兵曳甲而去。

少女把雙刀交握,插回背上相交成十字型的劍鞘,拔足欲追。

徐行之一個心急,直接從藏身處閃身出來,揚聲喝道:「莫追!」

戰鬥地點是在空谷之中,是而他的聲音層層疊疊地盪了開來,迴旋不止。

少女聞聲回頭,見一陌生男子,不覺驚訝,微微歪頭。

而立在斷崖上的鬼面青年亦循聲望去,掌心紫光頓消,被他用來操縱群鬼、浮於空中的符籙啪嗒一聲,直墜落地。

他喃喃地念道:「……徐師兄?」

少女也不懼他,揚聲喝問:「為何不追?他們明明已經是落荒而逃了!」

徐行之指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旗未倒,逃跑時陣型未亂,你見過這樣有條不紊的落荒而逃嗎?」

少女一怔,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去追。

而剛才為黑影治療的骨女獃滯地望向徐行之,骨架發出咯吱咯吱的顫抖聲。

「聽他的。」

一道偏冷的命令聲從徐行之背後傳來。

徐行之回頭望去,登時瞠目。

黑影被燒乾的軀體舒展了開來,脫水到了極致的軀殼迅速成長,身高很快超越了徐行之。

他像是羽化過後的蝴蝶,褪去了皮焦肉爛的繭殼,露出了內裡的本相。

他膚質極白,白到有種隱隱發著光的感覺,所謂的「男色撩人」,他大概隻佔了後兩個字,渾身上下橫生一身霧蒙蒙的懶骨慵態,卻不叫人厭煩,眼角微微朝上剔著,眼尾處染了一抹天然的丹紅色。

他用徐行之的外袍囫圇裹著身體,卻比什麼都不穿更多了幾分魅色,該擋住的一樣都沒擋住。

徐行之看他的臉只看了片刻,卻無法從他腹溝以下移開視線。

……操。

這個人看起來是個漂亮姑娘,掏出來比我都大。

徐行之胡思亂想了很久,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看丟了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

……此人的眉心,似乎生了一滴極漂亮的硃砂痣。

徐行之向上看去,恰和一雙桃花眼對上。

桃花眼和硃砂痣的主人就這麼直勾勾地望著徐行之,目光深潭一樣,既勾人,又有種恨不得把眼前人溺死其中的佔有之欲:「師兄,重光等了你這麼多年,你終於來找我了。」

背著一個人跑了三十裡路,徐行之也是真累了,索性把鏈子順著手臂繞一繞,收拾收拾,翻上床睡了。

憑自己那隻殘手,持筷拿碗都費勁兒,刺殺這種細緻活,看來還得另尋時機。

徐行之睡著後,竹扉再次悄無聲息地從外面打開。

孟重光從外面緩步踱入,他已換了一件衣裳。

葛巾單衣,白衣勝雪,衣裳交襟處壓有龍雲紋飾,後擺處有水墨渲染的圖紋,冠幘秀麗,帽上一條縹色長絛帶,襯得他發色烏墨如雲。

但他的外罩卻還是那件染了焦黑與鮮血的長袍。

他無聲跪伏在床邊,拉過徐行之的右手,枕於其上,側臉望向熟睡的徐行之。

孟重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流連過他緊抿的唇線、飽滿的喉結、起伏的胸膛,緊張,忐忑,恐慌,像是在看一隻隨時有可能會碎裂開來的花瓶。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他似乎不能確信徐行之還活著,手指緩緩移上徐行之的身體,揉開他身上披覆著的一層薄衣,指尖點在了他的心臟位置,感受著皮膚下強悍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孟重光露出了滿足又感動的笑意,低聲呢喃:「師兄,你回來了,回家了……」

隨著低語聲,孟重光的呼吸竟漸漸不穩起來。

他的眼角沁出血絲,原本還算清明的瞳仁竟然被逐漸浸染成了猩紅,眼尾和額心的硃砂跡都隱隱透出可怖的朱光。

他的手指同樣顫抖得厲害,指甲逐漸伸長。眼看著就要控制不住抓破徐行之的心口皮膚,孟重光硬是強忍住了,飛速抽回手來,掐緊了自己的手腕。

五道深約及骨的傷口在他的腕部劃下,而在見了血後,他眼中血色才稍稍淡卻了下來。

徐行之眼皮微動,似有所感。

孟重光再不肯留在這裡,勉強封住自己的氣門,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將外袍除下,蓋在徐行之身上,才轉身朝外走去。

走出竹扉的瞬間,孟重光險些撞在一個人身上。

周望蹙眉,伸手欲扶:「孟大哥?」

孟重光拒開她的攙扶,喘息之餘,寒聲問道:「你有何事?」

周望見慣了孟重光犯病,知道他若是情緒失常,定然會發狂暴走,非飲血不能解。

好在孟重光哪怕是狂亂至極時,也守著分寸底線,從不對他們下手,因而周望並不懼他,利落地答道:「我是第一次見到徐師兄,想和他說說話。」

孟重光按緊瘋狂蹦跳的心臟,說:「師兄還在睡覺,你在外面守著,等他醒來再說。」

周望一抱拳:「是。」

目送孟重光踉蹌著走出高塔的青銅巨門,周望轉回臉來,吹了聲口哨,隨手一推,直接進了門去。

徐行之被推門聲驚醒了,翻身坐起時,身上蓋著的外袍也隨之滑落。

他天生體寒,睡前忘了蓋好被子,前襟也不知道為何敞了開來,睡了這一覺,手腳早已是冰涼一片。

他打了個寒噤,來不及想這袍子是誰為自己蓋上的,先把體溫尚存的外袍擁進懷裡取起暖來。

周望問:「冷?」

「有點。」徐行之一邊搓起掌心,一邊打量起周望來。

她已經把那兩把巨刀卸下,著一身質地粗劣的朱衣,卻生得絳唇雪膚,還真有點蓬頭垢發不掩艷光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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