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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相思》第二十六章 相思相眠
皇甫瀟回來時,已經繁星滿天。

老王妃已然安寢,他便徑直去了無雙殿。

無雙還沒睡,正倚在床頭看書,見他進了門,就起身為他寬衣,關切地問道:「用晚膳了嗎?可還須用些點心?」

「用過了。」皇甫瀟換上寬鬆的寢衣,腰上隨便系了根絲絛,坐下來讓她把髮髻打散。

雖然他們新婚尚不滿一個月,在無雙殿侍候的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管事們都已經明白,只要他們夫妻待在一起,其他人就會退出去,在外面站著,讓他們說話行事都自在許多。

無雙一邊取下他戴的金冠一邊把陳氏落水和假孕的事告訴了他,同時也說了榮媽媽和趙媽媽盤問到的那些話。

皇甫瀟淡淡地聽著,最後漫不經心地說:「這事你看著辦就是了。」

無雙隻覺一陣頭疼,忍不住撲到他肩頭,低聲道:「聽說以前父王跟母妃成親後,都是父王打理中饋的。」

皇甫瀟笑了起來,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輕笑著說:「你別做這美夢了。他們那時的情形跟我們這會兒不一樣。」

無雙不肯依從,嘟著嘴耍賴:「有什麼不一樣的?都是成親嘛。」

皇甫瀟見她跟自己撒嬌,心情大好,轉身將她摟進懷裡,低低地說:「父王與母妃成親的時候,先帝正是年富力強,又與父王是嫡親兄弟,既管教著,又幫扶著。太后是父王的親生母親,當初懷父王時更是七災八難的,所以最疼這個來之不易的小兒子。那時候,父王的日子過得甚是悠閑舒心,根本不用為國事操勞,平日裡不過是在六部學著辦差,要不就是進宮在太后跟前盡孝,所以他能幫著母妃打理王府後院,讓母妃省了許多心。如今……可是大不一樣了。」說到這兒,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無雙卻已明白了。現在攝政王權傾朝野,卻也是最明顯的箭靶子,宮裡宮外,朝上朝下,不知有多少人盯著他,想要把他扳倒,奪了他的權柄。他應付這些都要全心全力,哪還有多餘的精力來理會王府後院這些事?

她伸長胳膊,攬住皇甫瀟的脖子,笑盈盈地說:「那我就自己處置了,若是辦錯了,你可得給我撐腰。」

「真賴皮啊,錯了還要我撐腰。」皇甫瀟笑道,俯頭吻住她在燭光下更顯晶瑩嬌艷的粉色雙唇,直到親得她氣虛身軟,這才抬起頭來,看著她變得水潤氤氳的大眼睛,肯定地說,「好,我給你撐腰。」

兩人相擁著親熱了一會兒,無雙才猛然想起剛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抬起身子盯著他,驚訝地問:「我剛才說陳氏是假孕,你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莫非早就知道了?」

皇甫瀟在這件事上並不打算瞞她,便笑著點頭:「我姬妾雖多,其實以前歇在後院的日子並不多,大都在外書房裡歇息。自打與你定親後,我就沒怎麼往後院走了,偶爾有一次歇在陳氏那裡,也是因為當晚喝多了酒。我記得並沒有做什麼,但是醉得太厲害,記不太清了。但是我肯定不會在你進門之前弄個庶齣子女來,所以榮媽媽總會第二日給侍寢姬妾送一碗避子湯過去,親自侍候著她喝下。當時陳氏說有喜,我就很懷疑,問過榮媽媽後,就更不相信了,只是請了太醫來看,都說是喜脈。我雖然疑惑,也只能讓人好好守著她,倒要看看此事到底是個什麼局?究竟是沖著誰來的?如今陳氏已確診是假孕,而且以她的性情與見識,應該做不出這種事,所以定是有人陷害她。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布局,總不會只是為了除掉我王府一個小小的孺人。在明面上,你這個王妃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罰陳氏、宋氏禁足或者對她們身邊的人或打或罰,按規矩辦就好。你該怎麼查就怎麼查,隻別鬧得動靜太大,做出顧及王府臉面的意思。我會吩咐人暗中盯著,看到底是誰在作耗?」

「好。」有他發話,無雙就清楚了辦事宗旨,心裡也有了底。

經她提醒,皇甫瀟也想起來了,便趁機問道:「我是有把握陳氏有孕多半是假的,可你得知消息後卻並未有何表示,只是帶著人去山裡打了一場獵,後來也一直不問我,果然有公主的尊貴氣度,挺賢惠的。」

無雙脫口而出:「我可是個不賢的。」

皇甫瀟一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怎麼個說法?」

無雙笑靨如花:「說實話吧,要我張羅著給你納妾收房什麼的,我是肯定做不到的。你若是特別寵哪個妾室,我肯定要把她弄走。我母妃說了,人生苦短,女人尤其不容易,總要自己活得快快樂樂的,所以我不會自己找不痛快,可是如果誰讓我不快活了,我也不會讓他舒坦。你後院裡的這些側妃、夫人、孺人都是在與我定親前就有的,所以我是能夠接受的,就算是陳氏有喜是真的,我也不在意。庶子女嘛,在我心裡算不得威脅,孩子從小就好好教養,自然會尊重我這個嫡母。一般人家怕庶子奪家產,不孝順,我卻是不怕的。」

「那倒是。」皇甫瀟聽了她這番完全不遵女訓女誡的話,一點兒也不吃驚,反而笑道,「我怎麼有種感覺?若是讓你過得不快活了,你就會收拾包袱跑回家去。」

無雙哈哈笑道:「是啊,你看我帶了這麼些千裡馬來,幾匹換著騎,頂多十天半個月,就可以跑出邊關,回到草原。」

「嚇唬我?」皇甫瀟將她抱緊了,按到一旁的榻上,胡天胡地地一陣揉搓,直到她討了饒,這才酣暢地與她纏綿了一回。

兩人去湯池沐浴,再回來睡下。因明日要忙累一整天,所以他們不再折騰,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一早,兩人一道起來,換上杏黃色的王爺與王妃常服。皇甫瀟戴上鑲滿明珠的親王冠冕,無雙高聳的鳳仙髻上端正插好累絲金鳳嵌珠簪。兩人站在一起,被明亮的燈火一照,倍覺貴氣逼人。

梳洗畢,不知怎的,兩人忽然一同想起昨天夜裡的那些話,忍不住抬眼看向對方,唇邊都露出一抹笑容。

房間裡頓時蕩漾起一股柔情蜜意,讓趙媽媽樂得合不攏嘴,幾個大丫鬟也是相視而笑。她們都知道,王爺與王妃越恩愛,她們的日子也就越美好。

端午休朝,皇甫瀟不必趕著出門,卻要到外院去看看。今天來的男賓大都要他陪著,隻安王佔著堂兄弟的名分,尚可以幫著待客,齊世傑等王府官吏只能陪品級稍差的官員,若不安排好,冷落了這個或怠慢了那個,都會惹來麻煩,反失了舉辦這次宴會的本意。雖然之前幾天已經反覆核對過,但他仍想再去查一遍,也好心中有數。

無雙與他用了早膳,送他出了門,就去正殿召見各處管事,詢問應當在今天一早辦好的事宜,譬如不能過夜的新鮮果蔬是否送到,提前定好的春江樓大廚班子何時到府,大小廚房和戲班子那邊可還有什麼缺的,等等。

等到把差事都理清,無雙轉頭看向榮媽媽,溫和地笑道:「榮媽媽,你到怡玉閣去,關照一下宋氏。今兒這宴會有一半是為了慶賀她晉位分,你看看她穿的戴的是否妥當。另外,你也寬寬她的心,讓她別為昨天的事鑽牛角尖,要相信王爺與我不是可以任意糊弄的,讓她盡可放心。今天是大場面,燕京一大半的高品級誥命都要來,她身為王爺側妃,千萬出不得岔子。」

榮媽媽自然明白她的擔憂。宋氏年輕,出自武將世家,城府本就比不得文官家的姑娘,現下剛晉位分,原是意氣風發,打算今天好好亮個相,可昨天下午的事卻給了她當頭一棒。無論碧玉的行為是否與她有關,她都會萬分驚懼,若是今天當眾有何失態之舉,立刻便萬劫不復。

無雙是個非常合格的王妃,不管她喜不喜歡宋氏,卻想得很細很全面,派榮媽媽去安慰宋氏,並看好她的服飾,幫她在側妃的位置上站住腳,這是目前最好的處置方式,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榮媽媽笑著行禮稱是,便在曙光中趕去了怡玉閣。

五月初五端午節,也稱端五、端陽、午日節、重五節、五月節、浴蘭節、女兒節、天中節、地臘、詩人節、龍日等,各地叫法不同,習俗卻大同小異。

王府裡人人都佩戴上綉著五毒的香囊,蠍子、蛇、壁虎、蜈蚣、蟾蜍都栩栩如生,因配色得宜,看著並不猙獰可怖,很是祥和安靜。

辰時二刻,四門大開,隻中門緊閉。還沒到巳時,客人便陸續到來,按照爵位或品級高低,分別由不同的門進入。男賓在大門處下馬、落轎,由迎客的王府官吏或管事帶入東路花園。內眷在大門裡的帷幔中下車,乘上王府的轎子,由身強力壯的婆子抬著,去往西路花園。

從巳時到午時,王府門前車水馬龍,擠得水泄不通,幸而王府屬官都有經驗,派出親兵凈街並疏導,讓各府馬車依次進入,不會在外面等得太久。

今日的來客大都是頂級豪門或朝中權貴,在燕京的郡王與公侯伯府的當家人及其內眷差不多傾巢而至,還有內閣諸相、六部尚書、左右侍郎、武將勛貴、皇族宗室,等等,真是滿眼錦繡,遍地富貴,不過,客人中也有並無官職在身的文人雅士,譬如名揚天下的安殊安七變。

他姍姍來遲,身上一襲竹青色布衣,頭上束髮的卻是一頂晶瑩潤澤的青玉冠。別的來客身邊都跟著一群奴僕,隻他單人獨騎,瀟灑而至。

王府的門子目光如炬,並不以他的穿著打扮來識人,見他長身玉立、容貌俊美、氣度飄逸,便知不是普通人,立刻上前賠著笑,替他牽馬墜鐙,扶他下來。

他拿出帖子遞過去,這門子確實不俗,竟是聽過安七變公子的大名,頓時滿臉堆笑,更加殷勤地將他帶進府中,送到齊世傑面前。

正在待客的齊世傑沒想到「何曾正眼看王侯」的安公子居然會大駕光臨,立刻笑著上前拱手:「安公子,久仰,久仰。」

安七變淡淡一笑,抱拳還禮:「齊大人,幸會。」

他雖出身低微,卻有著一等一的好相貌,氣質更是清貴無比,舉手投足間,比那些王侯世家的公子還要高雅尊貴,果然不愧是「布衣王侯」。齊世傑閱人多矣,此時也不禁暗暗讚歎。正要帶他去見皇甫瀟,他卻搶先說道:「齊大人,學生應邀前來,不想給那等附庸風雅之人當猴兒耍,也不願摧眉折腰事權貴。隻請齊大人安排個角落,賜予清茶一杯,讓學生聽聽貴府戲班新排的那齣戲即可。」他是解元出身,雖未再進一步,卻仍是有功名在身,因而自稱學生,見官不拜,都是恰當的,並不算張狂,只是他的神情太淡,漆黑的眼瞳深邃而平靜,半點兒不見恭敬之色,別人卻也不能以態度不謙卑來怪罪他,相反,那些高官顯貴更要對他大度寬容,方才能得個好名聲。

齊世傑暗贊他聰明絕頂,雖驚才絕艷,卻非常沉穩,只可惜不肯入仕,若能為攝政王所用,正是如虎添翼。他心裡想著,面上卻始終保持溫雅和煦的笑容,親熱地道:「安公子能夠光臨,那是王府的貴客。今天本就是請了各位賓客來過節,並不需要誰奉承誰,安公子隻管自在行事。若不喜熱鬧喧嘩,我這就給安公子安排個清靜地方坐著。正規開戲要下午了,現在都只是唱著客人們點的折子戲,安公子若是有興趣,我這就帶安公子過去。」

安七變搖了搖頭:「既是現下並未開戲,學生就不過去了,請齊大人隨便叫個人帶我去清靜地方坐坐,能有本書看就最好了。」

「那沒問題,安公子,請。」齊世傑親自帶著他去了靠著湖邊的一間書閣。

房間不大,裡面備有文房四寶,靠牆的架子上放滿書冊,一旁的青花歲寒三友卷缸裡放著幾軸字畫,書桌上靠窗邊有個粉彩花鳥長頸花瓶,插著幾枝盛放的唐菖蒲,一根綠色枝條上有十幾朵花,紅、黃、粉、白、紫,五色繽紛,鮮艷奪目,頓時讓這間素雅的靜室增添了許多熱烈的氣息。

這裡的一排房間都由一個伶俐的小廝守著,見他們到來,立刻上前侍候,端茶倒水。安七變見齊世傑沒有安排俏麗的丫鬟過來,心裡感覺很滿意,臉色也柔和下來,拱手向他道了聲謝。

齊世傑見他並不似外面傳的那般專門刁難王公貴族,不過是有一份真性情,不願攀附權貴罷了,此時也很是愉快,對他抱拳一禮:「安公子大才,若是起了興緻,那邊有上好的筆墨紙硯,要是能得安公子一幅墨寶,那就是區區在下的幸運了。」

安七變略一揚眉,平淡地笑了笑:「齊大人過獎了,若是有興,學生自當獻醜。」

齊世傑知他今日已頗為友善,雖心中納罕,卻不便問起,更不能過多要求,於是笑著叮囑小廝小心侍候,便去找皇甫瀟回稟此事。

安七變收斂笑容,恢復了慣常的冷淡,走到書架上瀏覽上面的書冊。這大概只是用於閑散的書閣,架上放的大都是普通的經史子集和一些雜書,都是尋常的版本,並沒有什麼珍本、孤本。他看了一會兒,隨手抽出一本山川遊記,坐到椅子上看起來。

窗外風景很美,湖水在陽光下猶如碧綠的翡翠,有節奏地拍打著堤岸,湖邊的一排楊柳在微風中輕搖著濃綠的枝條,到處是盛放的鮮花,有艾草、菖蒲的氣息輕輕地飄進房中,渲染出一種奇異的寧靜氛圍。

安七變博覽群書,又過目不忘,手中的遊記早已翻過一遍,並無特別出彩之處,他隻翻了兩頁,便覺索然無味。將書合起,放到桌上,他抬眼看向外面的景色。如此美景,讓他詩興大發,卻並沒有拿筆寫下,只在心中反覆推敲,自得其樂。

正悠然自得,沿著湖岸忽然走來一行人,當先一人身著杏黃色衣裙,頭上的鳳簪特別醒目,後面跟著幾個丫鬟婆子,瞧著也各有氣派,顯然身份不一般。

他並不是輕狂的書生,因而立刻低頭垂目,非禮勿視。

那女子正是無雙。她帶著趙媽媽和烏蘭、珠蘭、寶音、哈沁四個大丫鬟,從西路花園過來,徑直走向這個東路花園中的書閣。

守在門口的小廝嚇了一跳,連忙搶上前去,跪下行禮:「拜見王妃娘娘。」

「起來吧。」無雙輕言細語地道,「這孩子是個知禮的,烏蘭,好好賞他。」

烏蘭連忙把這個十一二歲的小廝拉到一旁,給了他一個裝著二兩小銀蠍子的荷包。那小廝甚是機靈,立刻對她說:「姐姐放心,我什麼都沒看到。」

烏蘭笑道:「嗯,你好好侍候著,以後自有大出息。對了,你叫什麼名兒?」

小廝向她連連作揖:「多謝姐姐提攜,小子名叫侍墨。」

「好,我記下了。」烏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稍稍站出去些,若是兩邊有人來了,就過來說一聲。」

「是。」他立刻跑出去,躲在花叢後面,認真地打量著左右兩邊的情形。

烏蘭也沒進屋,只是守在門口,臉上看著沒啥表情,實則非常警覺。

無雙走進房間,看見坐在那裡的布衣男子垂著頭,看不清面容,便輕聲說:「請問可是安公子?」

安七變實在沒想到會有王妃到這裡來,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對那些權貴可以不假辭色,可對女眷卻一向溫文守禮,這時隻怔了一下,便起身抱拳,躬身一禮:「正是安某人,見過王妃。」

他始終不肯抬頭,無雙看不到他的相貌,面前這人卻給了她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在短短的一瞬間,她想起了有關安七變的那些經歷,想起了母妃從來不談論自己的娘家,甚至連她的漢姓都不肯提起,以前她只看到母妃的從容不迫、胸有成竹,卻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是否有過不幸的童年時光?她是怎麼從江南到塞外?又是怎麼會嫁給她的父親?她是否想念親人和故鄉?是否期盼過自己的家人仍然活在世上?

想著想著,她的眼中泛起了淚光,聲音有些哽咽:「安公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母妃……從沒說過她是哪裡人……姓什麼……我只知道……她有個小名叫果果……安公子……」

她的話還沒說完,安七變猛地抬起頭來,震驚地看向她。

按照無雙母妃的年齡推算,安七變現在應該已經年過不惑,可他看上去頂多三十上下,雖然孤苦飄蕩半輩子,可臉上卻沒風霜,眼底也無滄桑,一派風輕雲淡的名士風範。無雙長得像父親,她大哥卻酷肖母親,此時看去,這位安公子與神鷹汗國的左賢王竟像是嫡親的兄弟,要說他們不是一家人,大概有九成的人都不會相信。

安七變很激動,自他與家族決裂,與生父與嫡母反目後,就心如槁木死灰,唯一能讓他堅持著活下來,走遍大江南北的動力就是找到失蹤的親妹妹,可是二十年來卻杳無音信。他從不敢多想,可也隱隱認定,妹妹多半已經不在人世。難過之餘,他只能放浪形骸,寄情山水,混跡風塵,對權貴橫眉冷對,不懼生死,孰料竟是因而掙得一個「布衣王侯」的好名聲,走到哪裡都讓人敬著,卻並不能讓他感到快活。他飄零二十年,仍是孑然一身,如今忽然知道妹妹尚在人世,卻是身在異國,地位尊崇,有兒有女,自然無比驚詫。

無雙比他要冷靜得多,因從小沒吃過苦,父汗這邊的親戚眾多,所以她並沒在意過沒有母族親人。現在看到很可能是自己親舅舅的安七變,也只是為母親高興,待舅舅自然也很親熱。

在這之前,范文同屢次設法求見安七變,都遭到拒絕。幸好他也是大才子,於是差人送去一篇才華橫溢的文章,這才得到安七變青眼,與他見了一面。范文同自然不像無雙那般懵懂,先就打聽清楚了安家的那些舊事,再與安七變面談了一番,便基本可以確認,他就是大妃同父同母的親兄長。但是,他也不敢貿然多說什麼,隻告訴安七變,王府中收藏有他遍尋不著的一幅名家字帖,若是安公子在端午這日能到王府看戲班子排的新戲,這幅字就歸他了。

消息傳進王府,無雙非常高興。范文同說的那幅字帖其實在大妃給她備的嫁妝中,她找出來送給安公子即可。她最愛的是名馬名弓名劍名槍,對名家字畫、金銀珠寶都興緻缺缺,既然舅舅喜歡,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送出去。

北方的馬上民族都是性子直爽,若是燕國人,特別是江南人,肯定要小心翼翼地再三求證,才會認下從未見過的親戚。她卻沒那麼多七彎八拐的心思,立刻就將安七變當成了親人。反正范文同肯定要帶著安七變去龍城見大妃,是真是假很快就能認定。安公子是當世名士,即便最後確認他不是自己的舅舅,送他一幅字也不算什麼。

安七變激動了一會兒,與無雙分賓主坐下,喝了半盞茶,這才平靜下來。他細細地打量著外甥女,越看越覺得親切,忍不住點頭:「像,真像,你很像你母親。」

無雙爽朗地笑道:「我還不算像,我大哥最像母妃,舅舅要是去了龍城,一見便知。」

「龍城啊。」安七變有些遲疑不決,繼而問道,「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是母妃所出。」無雙有問必答,「原有個二哥,後來夭折了。」

安七變就擔心起來:「那你母妃……很傷心吧?」

「當時肯定很難過,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連孫兒都有了,父汗和母妃自然也就不再多想了。」無雙笑道,「兩個月前,我大嫂生了個大胖小子,舅舅現在是舅祖父了。」

「是嗎?」安七變又有些激動了,「真好……真好……」

無雙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於是勸道:「舅舅,我國的送親使團就要回國了,你跟他們一起走吧,去龍城見見我父汗、母妃、哥哥、弟弟,還有小侄子。以後你是留在龍城,還是回來,都不是問題。還有認親的事,要怎麼認才最妥當,不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當成把柄,最好能聽聽我母妃的意思。我嫁到中原來,一個娘家人也沒有,如今有了舅舅,以後要是有人欺負我,舅舅可得替我出頭。」

安七變立刻想到,外甥女這是遠嫁異國,攝政王冷峻剛毅,權傾朝野,可不是好相與的。他擔心地問:「你在這裡過得好嗎?」

「很好。」無雙笑容滿面,沒有半點兒陰霾,「王爺和老王妃待我極好,王府中饋都交到我手裡,後院的事都由我處置。至於他們朝堂上的政事,我本就沒有興趣,自然是不管的。」

「嗯,這樣就好。」安七變想著,是得去見見妹妹,跟她好好商量一下,然後再回來為外甥女做後盾,於是便不再猶豫,「那好,我就跟著你們的使團去龍城。」

無雙示意珠蘭把手上捧著的一個捲軸送過去:「這是范大人答應給舅舅的字帖。另外,舅舅給我寫幅字吧,要是有人問起,我就說聽了安公子的大名,前來求字的。反正我是汗國的刁蠻公主,不賢惠,不知禮,誰也別拿中原人的規矩跟我說事。」

安七變自然知道,堂堂親王妃這麼悄悄來見一個外男,若是傳揚出去,絕對會引起軒然大波。他本就擔心,可是她已經來了,也沒法改變這個事實,只能盡量做好妥善安排,以防後患。見這個一身貴氣的外甥女隨時準備撒潑的可愛模樣,他忍不住笑起來,心裡油然生起一種陌生的疼愛寵溺的情感。

他起身站到書案前。無雙沒來的時候,那個伶俐的小廝已經研好了墨,隨時準備侍候他寫字作畫。此時,名貴的歙硯裡是泛著淡淡清香的松煙墨,他選了一根大號狼毫,展開一張八尺貢宣,筆蘸濃墨,一揮而就,寫了「每逢佳節倍思親」七個字。

這是他自創的字體,世人稱為安體,許多士子爭相臨摹效仿,卻很難寫出真正的風骨。他此時心情激蕩,這七個最平常的字中蘊含了節日的喜慶、見到親人的快樂、對遙遠家人的思念,實是妙筆生輝,卓爾不凡。

無雙看著他落了款,蓋上小印,然後開心地笑道:「舅舅,我要回去待客了,讓趙媽媽守在這裡,等這幅字晾乾就再拿走。舅舅別忙著走,下午看看你寫的新戲吧。」留下趙媽媽,一是她年紀大了,即便是出來見外男,也不會有太多忌諱;二是她跟了大妃很長時間,可以給安七變說說龍城那邊的詳細情形。

安七變在外甥女面前完全沒了清高孤傲,笑著點頭:「好。你快去忙吧,別誤了正事。」想她一個剛滿十六的姑娘,要管著這麼大一個親王府,攝政王身邊還有那麼多女人,要站住腳是很不容易的。他現在幫不了什麼忙,總不能耽誤了她的事。

無雙卻沒他那樣的擔憂。雖然成親尚不滿一月,但皇甫瀟待她卻是無可挑剔。她成親前也有流言滿天飛,皇甫瀟一出手,所有謠言立刻銷聲匿跡,如今即便有人發現她來見安公子並以此造謠,皇甫瀟也不會讓那些流言損傷王府的體面,必會出手扼製。等到安七變從龍城回來,與她正式認親,就更能解釋今天的事情,對她全無損害。

她笑眯眯地說:「舅舅不必擔心,我好著呢。燕國女子嫁人為妻,最怕的無非是被休棄,我可不怕,若是王爺當真要聽信讒言,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我,那我也不用等他寫休書,直接收拾東西回龍城便是。」

安七變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笑著責備她:「雖說如此,總是會不開心的,能夫妻相合、白頭偕老,自然是最好的。王爺維護你的體面,你也要顧及王爺的臉面,不可太任性了。」

無雙能在異國他鄉聽到來自長輩的教導,心裡非常高興,連忙答應:「嗯,我聽舅舅的話,不會任性的。」

安七變不願她再耽擱,趕緊揮了揮手:「快去忙你的吧,舅舅在這兒看看書,下午再去看戲。」

「好。」無雙很高興地答應,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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