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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歌瀲灧》第一百九十二章 覆天下也罷,隻一場繁華
韓朔執著馬韁繩,微微俯身撐在馬上,看了瀲灧一會兒,笑了:「張術親自開的城門,新都已經落在了我的手裏。大晉司馬皇室的統治將不復存在,你我,又為何還會勢不兩立?」

瀲灧退後一步,身後的德公公和休語都上來站在她身後。

司馬皇室不復存在了吧,她的堅持也可以放下了,是這樣麽?然後撲去他懷裏,喊一聲吾皇萬歲萬萬歲?

嘲諷地笑了笑,她看著他問:「我爹呢?」

「重傷,沒死,和司馬衷一起往北城門去了。」

瀲灧身子晃了晃,臉色有些蒼白。韓朔微微皺眉,翻身下馬,將休語推到一邊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我贏,你就這樣不開心麽?」

他眼眸深深,分明是很鎮定的樣子,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些許惱意。

開心?瀲灧看了看後頭的裴叔夜,還有秦陽和謝子瞻。他的人都是王佐之才,天下落在他手裏,不會太難過。然而,她開心不起來。

「我要去見爹爹和寧瑾。」瀲灧甩開他的手,又退後了一步。他們逃不遠的,逃不掉的。一旦落在韓朔手裏,沒有一個人能活命。

韓朔鬆了手,由著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大晉三十七年冬,韓軍攻城半年,終於拿下新都。張術開城門而迎韓軍,承叛國之罵名。然而新都百姓無一有損,投降將領皆得以保全。唯晉惠帝與幾位主將帶兵前往望月崖,被韓軍困於崖上。

這天有一個場景很是奇怪。

穿著宮裝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身戎裝的男子慢慢在後面跟著。將領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子狐,你好歹得先進皇宮去吧?」秦陽策馬上去攔住韓朔,皺眉道:「都等了這麼久了,她又跑不掉,你怎麼還這麼著急?」

好不容易攻下新都,至少得先坐上那龍椅,真正一統江山,再……

「我有一種,要追不上她的感覺。」韓朔表情很平靜,伸手指著前面那人,看著秦陽道:「贏了也追不上。」

秦陽一驚,韓朔已經慢慢繞過他,繼續跟著瀲灧走。

新都街上一個人也沒有,瀲灧想快走,卻顧忌著自己的肚子。休語和德公公扶著她,一步步往城門而去。眼前的景物模糊了又重新清晰,直到走到城門,聞著那撲面而來的血腥味,瀲灧才終於嘔了出來。

「主子!」休語連忙給她順氣,瀲灧抓著她的手,吐得一塌糊塗。

韓朔皺眉,想上前,卻被休語喝住了:「你不要過來!」

這是休語平生第二次敢這麼吼韓朔。

他愣了愣,看著前面彎著腰不停嘔吐的女子,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楚家庭院裏。

休語也曾這樣護著瀲灧,像要保護小雞的母雞似的沖他吼:「你不要過來!」

那次是發生了什麼呢?他側頭想了想。

似乎是明媚要跟著瀲灧爬樹,瀲灧坐在樹上笑:「姐姐你身子太弱了,不能爬。想要什麼,我給你摘。」

明媚咬著唇,非要上去。努力拉著樹榦往上,爬了兩下,還是掉了下去,柔柔弱弱地要哭。

他趕到,不知是不是眼神嚇著了她,瀲灧一個沒抓穩,直接從樹榦上摔了下去。

當時他是沒有猶豫,先抱著明媚回房的。再回去看她的時候,休語就這樣吼了一聲。

她曾經那樣喜歡他,喜歡到他一個不經意的選擇,都能叫她傷心。

「子狐哥哥,你是該先救姐姐,因為她比我重要。」摔斷了腿的小姑娘坐在床上,笑得坦然:「只是分明知道,卻還是會傷心。」

有明媚在,她連喜歡也不會說出口了。

他們之間,小時候有明媚,長大之後有楚嘯天,後來更是多了司馬衷,多了江山,多了皇權。生生地將他們推到兩個極端去,叫他們再也無法平和地在一起。

韓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還有血跡,也許是普通士兵的,也許是楚嘯天的。

他以為,拿下這江山,他們之間的阻隔便不會再存在了。她守護的東西沒有了,又何必非要與他作對呢?

可是,如今他做到了,她也就在他面前,卻怎麼像隔了千山萬水,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去了。

瀲灧是笨的,她只會聽從楚家的家訓,效忠於皇室。張術尚且知道天下該歸往何處,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到他身邊來幫他。

他有時候是會惱她的,惱她的不開竅,惱她無視他捧出來的心。她曾經那麼那麼想要的真心,他現在捧出來給她了!但是為什麼,她卻不肯回頭看看了呢?

天下本來就是能者居之,他沒有做錯過什麼,卻怎麼沒有勇氣走到她面前去,將人給強搶回去了?

原來有些東西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曾有信心,等他將該做的事情都做完,哪怕彼此之間已經傷害得很深,只要他真心去求她,告訴她這麼多年他一直是愛著她的。那麼,深愛他的這個人,一定會願意回頭。

可是千算萬算,卻不知道,心是不能算的。他贏了這一仗,卻沒把握能贏回她。

「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給你做新娘好不好?」

「韓子狐,我隻問你這最後一句,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楚瀲灧?」

「以前稀罕的東西,現在終於是看淡了。太傅慢走,小心腳下。」

「散場吧……」

拳頭微微捏緊,韓朔皺眉看著前面的瀲灧。她像是吐夠了,又搖搖晃晃要繼續往前走。

寒風吹得鎧甲冰涼,他想走過去攔住她,腳卻動不了。城門口一片狼藉,屍體遍地,血流成河。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從來是殺戮。那些東西,不是她該看的啊。

瀲灧獃獃地往外走,快走出城門的時候,卻突然有人攔住了她。

休語看著那人,微微一驚,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含笑。」

韓笑愧疚地看了休語一眼,而後定定地看著瀲灧:「娘娘,含笑有話要說。」

瀲灧抬眼看她,眼裏平靜無波:「我不想聽,讓開。」

韓笑一怔,眼睛紅了,倔強地不肯讓。雙手張開,咬唇道:「我一定要說完,不然你走出去,便再沒有機會聽了。娘娘,含笑不會害您。」

「你沒有害過麽?」休語擋在瀲灧身前,眼裏也是通紅:「你敢說你沒有將娘娘的事告訴你的好二哥?你敢說沒有幫著他算計娘娘?」

「我……」韓笑羞愧地低了頭,捏緊了手,乾脆跪了下去。

「以前的事,我的確是將娘娘的消息告訴過二哥。可是…可是我沒有幫著他算計娘娘。娘娘對含笑的好,含笑是記在心裏的。二哥他,二哥他很多時候只是想知道娘娘的事情罷了,即便多次知道娘娘設了陷阱,他還是會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休語一愣,伸著的雙手慢慢垂下。

「娘娘您惱二哥,其實很多時候惱的是他不愛您吧。」含笑抬頭看著後面的瀲灧,眼裏滿是淚水:「雖然您一向嘴上不承認,可是您還是愛著他的,對不對?」

瀲灧嘴角帶著些嘲諷,沒有回答。

「他不太會說話,也總是容易被您左右了情緒。」韓笑抹了淚,瞪向後面遠處的韓朔:「剛開始接觸,我也覺得他是個冷血的人。雖然我出身低賤,但是好歹有血緣相連,他也捨得利用我。」

「這些年除了彙報娘娘的消息,我沒有與他多說過一句話。直到後來他認了我,我跟在他身邊一段日子,才發現他是有多笨。」

韓朔站得遠,只能聽見隻言片語。不過看著突然衝出來的韓笑,他有些驚訝,卻不敢靠近。

「他從來不會溫柔地好好說話,認我的時候,也只是讓人把我娘親的靈位送進了祠堂。可是,我後來才知道,二哥娘親的死,我的娘親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瀲灧微微一怔,皺了皺眉。

「他肯把我娘親的靈位移進祠堂,雖然什麼也不說,但是我總能感覺到,他是當真把我當妹妹的。韓子狐也沒有看起來那麼殘忍,相反的是,他內心一定很溫柔。」

瀲灧眼睛動了動,總算回了話:「你是來給韓朔當說客的?」

韓笑咧著嘴笑了笑,臉上還掛著淚:「不是。」

「我只是想讓您知道一些,那傻子絕對沒有告訴您的事情。您要出去,含笑是攔不住的。只是希望,您能明白真相,別再…別再那麼恨他。」

瀲灧抿唇,將休語拉到了一邊,俯視著含笑道:「這些真相,還重要麼?我恨不恨他,還重要麼?」

韓笑一愣。

「你們都覺得,江山事了,剩下的便是情事結局?」瀲灧笑了,很是嫵媚,眼神卻空洞無光:「我是晉惠帝的貴妃,雖然沒有一天盡過職責,但是至少這最後一天,我要做我該做的事情。」

手腕被人抓住,後面的韓朔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捏著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卻沒捨得捏痛她。

「楚瀲灧,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倔?你分明還愛我,就算不愛了,我也有餘生的時間,能讓你再次愛上!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給我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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