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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歌瀲灧》結局章 祝江山永存,願孤獨一生
雪突然就大了起來,紛紛揚揚,叫人看不清周圍。

韓朔定定地望著那崖邊,瀲灧將懷裡的人抱得很緊,嘴邊帶著笑,眼淚卻一直不停地往下落。

下意識地朝前伸出手,他想去抱抱她。然而伸出來才發現,落滿了雪,那人也不肯接。

「瀲灧。」

崖邊的女子抱著帝王,喃喃說著話,她好像還有很多的話沒有說完。

司馬衷多傻啊,不是說以前的傻都是偽裝麽?那現在已經堂堂正正了,為何還是這樣傻呢?就這樣死了,瞞著所有人,成全了所有人。她何德何能,值得他送這最後一程?

她沒能愛上他,身為他的妃嬪,卻一直沒能愛上他。這是她欠他的,下輩子一定要還。

再早些遇見就好了。

總是會在她難過的時候,不問任何原因就肯抱著她的傻子。盡了這江山人事,還要保她餘生安穩的帝王。司馬寧瑾啊……

呢喃許久,直到懷裡的人徹底涼透了,瀲灧方才抬頭,紅著眼看向前面的人。

韓朔靜靜地站著,身子有些僵硬,一雙黑眸直直地看著她。

「太傅運籌帷幄,終成江山大業,真是可喜可賀。」她笑,手輕輕地將懷裡帝王散落的髮絲重新綰起來:「裴大人不是來催了麽?您該回去改國號,坐龍椅了。」

韓朔皺眉,抬了抬手,身後的士兵便上前將畢卓一乾人等都押住。

沒有人反抗,解雨臣隻擔憂地看了瀲灧一眼。她與帝王,坐在那萬丈懸崖之邊,面前是千軍萬馬,再也沒有任何的餘地。

這樣的情況下,瀲灧會做什麼呢?

她到底是惜命的,從來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聰明人,應該會……

「你過來。」韓朔再次伸出了手。

瀲灧輕笑著搖頭:「不要。」

懷裡的人待她情深意重,她如何能就這樣改做他投?年少時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努力愛一個人就一定能有相愛的那一天。

然而相愛了又如何呢?他們之間隔著那麼多,即便他斬盡所有站在他們中間的人,像現在這樣渾身是血地對她伸出手,她又還能將手遞過去麽?

「隻把一生愛作孽,化為相思淚不成。」低笑一聲,瀲灧看著韓朔黑沉的臉色,揚眉指向身後的萬裡山河。

「韓朔,你瞧,這便是你想要的錦繡江山,望月崖上看得最是清楚。」

玉指所指之處,波瀾壯闊,浩渺萬裡。

韓朔抬頭看過去,臉上一片平靜:「這個位置看來,的確不錯。」

他爭了這麼久的不畏浮雲遮望眼,謀了這麼多年的萬人之上,眼下瞧著,倒也是值得。

「江山美,還是人更美?」瀲灧笑得花枝亂顫,眼裡的淚還沒幹,目光灼灼地盯著韓朔道:「你要我跟你回去,若是我說,你舍了帝位,我便跟你回去,你允是不允?」

裴叔夜一驚,聽著這話,連忙轉頭看著韓朔:「太傅?」

千斤重責,不可拋啊。

韓朔微怒,瞪著面前的女子道:「你不要任性。」

瀲灧一怔,繼而失笑:「的確挺任性的。」

只是想看他要做怎樣的選擇,給她一點勇氣罷了。雖然明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但是還是忍不住會再奢求一次。

江山於你,我於你,孰重孰輕?

「我會成為足夠擔起帝王二字的人。」韓朔頓了頓,沉聲道:「平定四海八荒,統一三省十二洲。給你想要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如此,還不夠麽?」

眸子暗淡了下去,瀲灧自嘲地笑了笑,而後努力想站起來。

夠麽?他心裡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江山。她要回去守在他身邊麽?

虧本的買賣,她才不會做呢。她有更愛她的人,她要去陪著他。

腳有些凍僵了,瀲灧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將司馬衷給抱起來。最後再看韓朔一眼,在皚皚白雪裡笑得春暖花開:「就此別過吧,韓太傅。」

韓朔一驚,瞳孔微微緊縮,想上前去拉住她,腳卻動不了。

「女人永遠是貪心的,她們會想要你全部的心,然後才會把全部的自己送給你。」瀲灧環著司馬衷的腰,淡淡地道:「沒有整顆的心,就莫要來討別人的心。你的江山是你一生的追求,那麼你便守著它好好過吧。」

「而我,我終究是可以隨著他去了。即便是黃泉路上,我也有這麼一個真心待我的人在。可你?你這一生爭得黃袍加身,落得孤家寡人,也不知道比起我懷裡的傻子,誰更不幸?」

「不…」韓朔呼吸一緊,看著瀲灧的動作,眼裡頭一次流露出驚恐:「你別…」

努力地伸手過去,那人卻退後了一步,淺笑盈盈地看著他。

「對了,還是要最後道個喜。」瀲灧抱緊了懷裡的帝王,看著韓朔絕望的神色,身子慢慢地往後倒下去,臉上帶著曾讓無數人驚艷的笑意。

「願吾皇千秋萬代,江山永存,孤獨一生!」

烈烈衣裳自萬丈懸崖上飛下,飛揚得如同天邊最美的雲。驚鴻一笑自崖上遠去,有人嘶吼著伸手去抓,卻隻留下一片衣角。

山河永寂,熱鬧了許久的天下,終於在此刻寂靜無聲。

他也終於,徹底地失去了她。

大晉三十七年,晉惠帝司馬衷與貴妃楚氏殉國於望月崖,當日大雪,一夜未停。司馬皇室蕩然無存,一代紅顏亦是香消玉殞。

???

「不——」急喘著坐起身子來,床上的人大口大口喘著氣,額上一片冷汗。玄奴連忙推門進來,踏過綉著五龍戲珠的毯子,半跪在床邊。

「陛下,怎麼了?」

眼前許久才看得清東西,韓朔緊緊捏住胸口,鋪天蓋地的疼痛像是要淹沒了他。

許久之後,眼前才有些清明。他才轉頭看著玄奴,低聲問:「什麼時辰了?」

玄奴恭敬地道:「剛過子時,陛下又做噩夢了麽?」

三年過去了,那日懸崖上發生的事卻總是入夢,叫他一遍一遍嘗著那痛徹心扉的滋味。

「無妨,朕想出去看看。」披衣起身,他揉了揉額角,打開了太極殿寢宮的門。

皇宮裡一片安靜,這裡是洛陽宮,四處都還縈繞著當年的氣息。

晉惠帝三十七年冬,太傅韓朔篡位,統一黃河南北,重回洛陽稱帝,保留「晉」稱,改國號西元。己身為晉元帝。

然而,天下彈劾其謀朝篡位,逼死晉惠帝,也使得貴妃楚瀲灧跳崖自盡。無數罪狀壓身,晉元帝卻不置一詞,改朝製,統九州,滅起義之軍,降匈奴之兵,三年為政,百姓安居,國力日強,終得天下臣服。

韓子狐,也便終於成了這三朝十二洲之中,真正唯一的帝王。

然而……

韓朔側頭,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沉香宮」三字,深深地刺痛著眼。

裡面空空落落的,再也沒有人穿著宮裝對他戒備地笑,再也不會有他掛念的人,在這裡抬頭看那四方的天,說自己不甘心做這池子裡的魚。

早在三年以前,他便失去了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

飛揚的宮裝一點猶豫也沒有地落下那萬丈懸崖,他抓不住,救不得,也挽不回。活了二十餘年,那還是他第一次覺得無比的絕望,以及從四面八方湧上來的,無邊的寂寞。

她說,願吾皇千秋萬代,江山永存,獨孤一生。

如今都實現了,他三宮六院無一人,當真是要孤獨一生。

楚瀲灧的那張嘴啊,什麼時候不那麼狠就好了。

低低地笑了笑,韓朔沒有勇氣再跨進那扇門,想轉身離開,卻看見了宮牆上放著的一盆東西。

那是一盆雜草,迎著春風,一朵一朵開出白色的小花來。

心念一動,穿著龍袍的帝王,飛身爬上了牆頭。

「還真是同她一樣啊。」伸手將那盆野草拿起來,韓朔勾著唇笑了笑。

「皇上。」裴叔夜站在下頭,手裡拿著一疊信,目光憂愁。

韓朔斂了笑意,拿著那野草飛身落下宮牆,看著他道:「如何?」

裴叔夜無奈地搖頭:「根本…不可能還找得到啊。」

整整三年,韓朔派人四處尋找瀲灧的蹤跡,然而無論他用多少人,無論從哪裡找,都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皇上,恕臣直言。」裴叔夜嘆息道:「那麼高的地方,根本不可能還有人能活得下來。」

身子微微一顫,韓朔抬頭,輕聲道:「不會的,那是她,她說過會死在我的後頭,她一貫也是說到做到的。」

「皇上。」裴叔夜皺緊了眉,聲音卻平靜:「都三年了,您還不肯看清事實麽?楚瀲灧死了,在三年之前的望月崖上,早就已經死了。」

一拳砸上他的肩膀,震得他退後幾步撞上了花瓶架子。瓷器摔碎了一地,韓朔微眯了眼,扯過裴叔夜的衣襟,看著他道:「朕說她沒有死,你聽不懂麽?」

裴叔夜輕咳兩聲,捂著肩膀終於是壓不住火氣:「她死了!那種地方,有翅膀也不能活!皇上,您能不能睜眼看看事實?除了朝政,您一心找人,后宮不立,除了我們誰也不理,再這樣下去,當真是要一輩子走不出來了!」

一陣風從宮道上吹過,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韓朔鬆開了裴叔夜,退後一步,看著手裡的野草,淡淡地笑道:「走出來做什麼?」

裴叔夜一怔。

「她要我獨孤一生,我便一輩子活在這夢魘裡也無所謂。至少午夜夢回,我還能見她一面。哪怕每次都抓不住,也好歹能再多看看她的臉。」

韓朔轉身,慢慢往回走。

「太嶽,你說得沒錯,或許朕該承認,她的確是死了。」

「可是朕不願放手,永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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