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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197.一九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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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人一旦到了高位,難免患得患失,積慮成痾,非刮骨不足以慰病痛。

十數載間,朱景元殺盡功臣,整個朝堂都籠罩在腥風之中。

若說誰還能自這腥風中艱難走過,便只有前任左都禦史,人稱「老禦史」的孟良孟大人了。

柳朝明站在背光處,對蘇晉道:「老禦史一生,曾十二回入獄,無數次遇險。景元五年,他去湖廣巡案,當地官匪勾結,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以手擋刀,被斬沒了右手五指,他沒有退;景元八年,聖上猜忌平北大將軍有謀反之心,他冒死勸諫,被當做同黨關入詔獄三年,受盡折磨,他沒有退;景元十一年,聖上廢相,以謀逆罪牽連萬餘人,他自詔獄一出便進言直諫,聖上一怒之下要殺之,他依然未改初衷。」

蘇晉道:「此事我聽說過,當時滿朝文武為其請命,才讓老禦史保得一命。」

柳朝明道:「饒是如此,他仍受了杖刑,雙腿壞死,餘生十年與病榻藥石為依。」他迴轉身看入蘇晉的眼:「蘇時雨,在你眼中,許郢的死是甚麼?是故人憾死不留清白的遺恨,還是蒼天不鑒鬼神相泣的奇冤?或者都不是,他的死,只是你親歷親嘗的一出人生悲涼,而這悲涼告訴你,好了,可以了,不如就此鳴金收兵?」

蘇晉避開柳朝明的目光,看向奉著老禦史牌位的香案:「柳大人,我不願退,我只是不明白,退便錯了麽?凡事儘力而為不能如願,是不是及早抽身才更好?難道非要如西楚霸王敗走烏江,退無可退時自刎於江畔麽?」

柳朝明看著她,忽然嘆了一口氣:「你聽說過謝相麽?」

蘇晉的心倏然一緊,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才不至於抬頭露出驚慌的神色,「略有耳聞。」

柳朝明道:「昔日立朝之初的第一大儒,聖上曾三拜其為相,他本早已歸隱,可惜後來相禍牽連太廣,波及到他。老禦史正是為謝相請命,才受得杖刑。

「蘇時雨,你為晁清一案百折不撓,令本官彷彿看到老禦史昔日之勇。你可知那一年禦史他受過杖刑後,雙腿本還有救,但他聽說謝相唯一的孫女在這場災禍中不知所蹤,竟為了故友的遺脈西去川蜀之地尋找,這才耽誤了醫治,令雙腿壞死。」

蘇晉猛地抬起眼,怔怔地看向柳朝明。

眼前的柳朝明似乎不一樣了,終年積於眼底的濃霧一剎那散開,露出一雙如曜如漆的雙眸,卻是清澈而堅定的,彷彿一眼望去,便能直達本心。

蘇晉忽然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柳朝明那句「守心如一的禦史」是何意。

因他一直以來正是這麼做的,守心如一,有諾必踐。

柳朝明道:「蘇時雨,本官知你不願退,本官只是想告訴你,許郢之死,只是千千萬萬蒙受含恨而終的人之一,而身為禦史,你只能直面這樣的挫難,縱然滿眼荒唐,也當如老禦史一般,暗夜行舟,隻向明月。」

暗夜行舟,隻向明月。

蘇晉低低笑了一聲:「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然後她抬起眼,一雙眸子像燃著灼心烈火,語氣卻是清淺的,轉身撚起一根香:「我為老禦史上一炷香吧。」

也是代她的祖父,為闊別多年的故友上一炷香。

柳朝明看著她拈香點火的樣子,忽然想起老禦史生前所說「若能得此子,一定收在身邊,好好教導」,以及他臨終時,曾握著自己的手說的最後一句話——柳昀,蘇時雨這一世太難太難了,你一定要找到他,以你之力,守他一生。

柳朝明摁住蘇晉的手:「我與你一起。」

然後他點香看了蘇晉一眼,望向老禦史的牌位,道:「當以尊師禮敬之。」

回到都察院已近申時。

沈奚手裏把玩著摺扇,倚在門廊上招呼:「百官俗務纏身,我原想著昀兄與我一個被勒停了早朝,一個被打折了腿,合該湊作一處逗悶子,沒成想昀兄竟比我先找到了搭子。」伸手跟蘇晉胡亂比了個揖,「蘇知事,又見面了。」

蘇晉回了個揖:「侍郎大人好。」說著就要拜下。

沈奚忙道:「免了免了。」又往前堂裡努努嘴:「這人是你朋友?」

正堂當中還跪著一人,蘇晉仔細一瞧,竟是周萍。

她道:「正是。」

沈奚促狹一笑:「你看著啊。」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周通判,本官恕你無罪,命你平身。」

周萍恨不得將頭埋進地裡:「不敢不敢,求大人責罰。」

沈奚「嗤」地笑出聲,又連忙收住,更是一本正經地道:「你且平身吧,蘇知事已與本官說了,他會代你受罰。」

周萍猛地抬起頭,先是一臉無措地看了看沈奚,又是一臉責備地看了眼蘇晉,再磕下去:「稟沈大人,蘇知事還有傷在身,求大人手下留情,要不、要不蘇知事的責罰,我加倍替他受了。」

沈奚再也忍不住,捧著肚子笑作一團:「這是甚麼糊塗爛帳。」

柳朝明知他素愛拿人逗悶子,抬步邁進前堂,說了一句:「周通判平身。」

周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在心裏掂量了一下官品,諾諾起了。

柳朝明冷眼看著沈奚:「你怎麼他了?」

沈奚沒正行地往他右手下坐了,又端出一副詫異神色:「禦史大人此言可冤枉小民了。周通判今日一大早來都察院找蘇知事,趕巧您二位不在,還是我這個串門子順道幫都察院接的客。」

柳朝明冷眼掃他一眼。

沈奚嘻嘻一笑,改了詞:「招呼,招呼的客。我腿不是折了麽,官袍太繁瑣,就穿了身便服,哪裏知周通判將我認成個打雜的了,說他一路自宮外走來,實是熱得慌,想問我討碗茶喝。我心想,這好歹是都察院的客,總不能怠慢了不是?

「我又是找茶壺,又是燒茶地忙了半日,好容易給周通判沏了盞茶,誰知錢三兒那個不長眼突然過來叫了一聲『沈大人』,還拜了一拜,周通判這一下便嗆了個半死,然後跪在地上死都不起來了。」

說著,他又提起茶壺,斟了盞茶遞給周萍:「周兄弟,你說是吧?」

周萍撲通一聲又往地上跪了。

沈奚將就手裏的茶遞給蘇晉道:「哎,我說,你一身反骨,怎麼有這麼個老實巴交的朋友?怕不是成日叫你欺負吧?」

蘇晉接過茶放在一旁,轉身去扶周萍:「沈侍郎這句話可問住下官了,柳大人一身正氣,不也防不住跟沈大人相交?」說著,懶得再理沈奚,問周萍道:「皋言,何事來尋我?」

沈奚拿扇子敲敲案幾,問柳朝明:「哎,他這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的毛病,可是你慣的?」

柳朝明也沒理他。

周萍抬眼看了堂上二位的臉色,都沒當真要責罰他的意思,便道:「昨日有個阿婆來衙門找你,我與義褚兄一問,是元喆的姥姥,因元喆去家裏的信提起過你,她找不到元喆,才找到這裏來。」

蘇晉眸色一黯。

周萍又道:「我托楊府尹打聽過了,現不知元喆是怎樣了,所以才來問問你。」一頓,壓低聲音道,「加之十分擔心你,這才進來瞧瞧你。」

蘇晉聽了這話,回身看向柳朝明,柳朝明向她點了點頭。

蘇晉道:「我已沒事了,這就隨你一起回去。」言罷,一揖拜別了柳朝明與沈奚。

等蘇晉的身影消失在都察院外,柳朝明略一思索,想到當日指使下毒的人還未找到,正要去吩咐前三暗自派兩人跟著,不防被沈奚的扇子一攔:「不用不用,這賊沒抓到,擔心也不止你一人,蘇知事此去,自有二獃子跟著。」

柳朝明一愣,大約想到他說的是誰,問:「你怎麼知道?」

沈奚一笑:「從前翰林一起進學,老太傅總說你是最聰慧的一個。」然後嘖嘖嘆了一聲:「可惜你這腦子,平日都用到公務上去了,揣摩人還是揣摩的太少了。」

柳朝明挑眉。

沈奚道:「你知道這天下獃子都有甚麼共同點嗎?」比出一個手指:「其一,守株待兔。」

蘇晉與周萍走過軒轅台,下了雲集橋,橋後繞出來一人。

又是個穿便服瞧不出身份的,看了周萍一眼,咳了一聲還沒說話,周萍便跟他跪下了。

朱南羨嚇了一跳,他本以為自己這一身曳撒便裝陪蘇晉出趟宮已十分妥當,沒留神竟一下叫一個生面孔識出了身份。

沈奚比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掩耳盜鈴。」

朱南羨定了定神,決心不去管生面孔,又咳了一聲道:「蘇知事,這麼巧?」

兩名內侍合力朝門撞去,只聽「哢擦」一聲,門閂像是裂了,兩扇門扉分明朝內隙開一道縫,卻又「砰」一聲合上。

朱憫達微眯著雙眼,面色十分難看,沉聲道:「拿燭燈來。」

天光晦暗,雲頭厚得一層壓著一層,為宮前殿灑下一大片陰影,朱憫達藉著燭火,看清朱南羨悶聲不吭地抵在門扉上的身影。

他冷笑一聲,當即喝道:「羽林衛!」

「在!」

朱憫達道:「撞門!」

羽林衛的力道非內侍可比擬,四人合力撞過去,朱南羨終於抵擋不住。

巨大的衝力讓他重心失衡,向前撲倒的同時帶翻一旁的案幾,妝奩落下,銅鏡碎了一地,膝蓋不偏不倚剛好扎在一片碎鏡上。

朱南羨顧不上疼痛,朝蘇晉看去,見她在門撞開的一剎那已將曳撒重新換好,這才鬆了口氣。

朱憫達邁過門檻,當先看到的便是朱南羨滲出血的膝頭,他的眸色越發陰沉,側目盯了醫正一眼,醫正連忙提了藥箱過去。

耳房內十分狼藉,臥榻前竟還隔了張簾子,也不知十三這混帳東西都在裏頭幹了甚麼。

朱憫達徑自走到蘇晉跟前,冷冷地道:「蘇晉?」

蘇晉伏地道:「回殿下,微臣是。」

五年前,十三發瘋大鬧吏部是為了他,時至今日,竟然還是為了他!

看來此子是非除掉不可了。

朱憫達的聲音已沒有一絲溫度:「羽林衛,將此人帶出去,以禍主之罪杖殺!」

直至申時,柳朝明與六部尚書才從奉天殿退出來。

早朝過後,景元帝命七卿留下商議南北仕子一案,怎奈柳朝明竟諫言說裘閣老與晏子言罪不至死。這話非但觸了聖上逆鱗,還累及六部尚書一併受了景元帝一通邪火。

末了,景元帝道:「柳卿年輕,褊心氣盛,凡事瞧不長遠,你且回去思過自省一月,不必再來見朕了。」

意示停了他一月的早朝。

七卿退出來後,並行至墀台,禮部尚書羅松堂頭一個沒忍住,埋怨柳朝明道:「你說你小子,平日像個悶葫蘆,偏要在這節骨眼惹陛下不痛快。陛下怎麼想,咱心裏不跟明鏡似的?這案子自打一開始,裘閣老的腦袋就已不在自己脖子上了,你還想給他撿回來縫上?北方仕子想討的公道豈止是這一場科舉?他們要的是聖心,陛下這正是要做給他們看!」

吏部曾友諒聽了這話,嘲弄道:「羅大人此言差異,柳大人是甚麼人?都察院的左都禦史,那放在前朝,就是禦史大夫,言官之首嘛,犯顏直諫乃是本職,我等被他累及也是本分。你羅大人心裏不也跟明鏡似的?這案子到底冤不冤,你心裏沒桿秤?怎麼到了陛下跟前,就跟沒嘴葫蘆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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