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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148.一四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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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帝早年屠戮成性,此事既已論罪,該當塵埃落定。

蘇晉聽了這話,卻問:「柳大人,這案子當真沒有轉圜的餘地麽?」

柳朝明看她一眼:「怎麼?」

蘇晉想起鬧市當日,被她砍傷的牙白衫子說的話——天皇老子都不管的閑事,你要來管,也不怕將小命交代了。

牙白衫子不過一名落第仕子,一無官職傍身,二無祖上恩蔭,縱然身後有幾個北臣支持,大都官階低微,憑什麼說這事連天皇老子都不管?

天皇老子又是誰?

蘇晉道:「下官聽到這句話,覺得十分蹊蹺,直覺他的背後一定藏著甚麼人,否則不會如此堂而皇之。」

柳朝明也想起早先趙衍的話——光祿寺少卿,也就一個正五品的銜兒吧?

不同的人唱不同的戲,竟然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必不是巧合。

他不由再看了蘇晉一眼,明珠蒙塵,蹉跎經年,是可惜了。

難怪老禦史當年說甚麼都要保住她。

柳朝明的語氣平靜似水:「你知道你的傷為何不曾痊癒麽?」

蘇晉納罕。

「操心太過,此其一;其二,太會添麻煩。」

蘇晉愣了一愣,悟出他的言中意,眉間的蒼茫色竟剎那消散不少。

「下官給大人添的麻煩何止一樁兩樁,大人能者多勞,下官還指著大人全都笑納了。」

柳朝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轉頭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便要離開。

蘇晉又道:「大人,下官以為,謝之一字說多了索然無味,勞駕大人給下官支個帳本,有甚麼勞煩之處,大人就添幾筆畫幾筆,下官也在心裏記著,日後一定加倍奉還。」

柳朝明知道她慣會巧言令色虛與委蛇這一套,並不當真,可回過頭,卻在蘇晉清淡的眉宇間瞧出一份鄭重其事。

他一時默然,片刻後,唇邊竟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就怕你還不起。」

蘇晉歇下還沒半刻,屋外便傳來叩門聲。

是一名面生的內侍,手裏端著一托盤,對蘇晉道:「知事大人,柳大人方才說您有傷在身,特命雜家熬了碗葯送來。」

蘇晉道:「有勞了。」接過托盤放在了桌上。

內侍頓了頓又道:「知事大人,您別怪雜家嘴碎,這葯當趁熱吃,涼了就大不起作用了。」

蘇晉點了點頭,端起葯碗,忽然覺得不大對勁。

按說她是兩個時辰前來的都察院,沒幾個人知道風聲,柳朝明要吩咐人給她熬藥,為何要不找個都察院的,而要找一個內侍?

自己與這名內侍是頭回想見,這內侍合該先問一句「閣下是否是京師衙門的蘇知事」,可他不僅沒問,反而像認得她一般。

蘇晉道:「方才我跟柳大人提及胸口發悶,覺得染上了熱症,柳大人說要拿黃連來解,便是熬在了這碗葯裡?」

內侍陪著笑道:「正是,良藥苦口,大人將葯吃了便不覺得悶了。」

蘇晉心底一沉,慢慢把葯送到嘴邊,忽然又為難道:「勞駕這位公公,我自小舌苔有異,吃不了苦味,煩請公公幫我找兩顆蜜餞。」

內侍猶疑片刻,道:「成吧,雜家去去就來。」

蘇晉悄無聲息地來到門口,等那名內侍消失在廊簷盡頭,她當即閃身而出,匆匆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蘇晉不知道是誰要害她。

但她知道,單憑一個小小內侍,還不能在這戒備森嚴的都察院隨意出入。

這內侍背後,一定是有人指使的,能將人安插到都察院,應當還是一個權力不小的人。

這宮內是不能待了,「那個人」既然能派內侍進都察院,那麼就能派人進宮中各個角落去尋她。

不如撞在巡邏的侍衛手上險中求安?

不行的,蘇晉想,指不定哪個侍衛就是一道暗樁,自己撞上去,豈不自投羅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要害她的人,大約也是忌憚都察院的,否則他會派人就地動手,而不是毒殺。

既然忌憚都察院,為何又要選在都察院下毒?

她不過一名京師衙門一名知事,若想殺她,趁她在宮外不是更好?

是有甚麼事令他非要在此時此刻動手不可了嗎?

透支過度的身子已開始不聽使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雲端,疲累將匿藏在百骸的病痛如拔絲般拽扯出來,滲透到每一寸骨骼血脈中。

可蘇晉卻顧不上這些,她仔仔細細將從昨日到今晨發生的事回憶了一遍。

昨日清晨,先是任暄來看望她,然後她問周萍討了刑部手諭進了宮;見了刑部尚書以後,去了詹事府,柳朝明燒掉策論,令她逃過一劫。之後去了朱南羨的王府見了死囚沈奎,回到京師衙門,被趙衍帶回都察院。而她見的最後一個人是柳朝明。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對柳朝明說,仕子鬧事的背後或許有人指使。

難道「那個人」要殺她,是因為她覺察出了仕子鬧事的端倪之處?

這也不對。

蘇晉回想起鬧事當日,她問那牙白衫子「天皇老子都不管,甚麼意思」的時候,那牙白衫子便已動了殺機了。

倘若這就是最重要的,那麼鬧事之後,她在京師衙門養傷多日,這位背後的人,為何不在當時派人除掉她呢?

一定有甚麼更緊要的,被她漏掉了。

腦中有個念頭在一瞬間破繭而出——是了,是晁清的案子!

若說這些日子她說了甚麼,做了甚麼,擋了甚麼不該擋的路,只能使晁清的案子了。

且從昨日到今晨,她從朱南羨的府邸打聽到了晁清失蹤的線索以後,唯一落單的一刻,便是方才柳朝明從值事房離開。

而柳朝明離開不到半刻,那送葯的內侍就來了。

這說明,或許有個人,從她去了朱南羨府邸後,就一直盯著她。不,也許更早,從她開始查晁清案子的時候,就開始盯著她了。

既然仕子鬧事的案子,背後有人藏著;而晁清失蹤的案子,背後也有一個權力不小的人。那麼這兩樁案子,是否有關係呢?

蘇晉覺得自己汲汲追查多日,所有的線索終於在今日穿成了一條線,雖然有許多揣測還有待證實,但她終於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了。

宮閣重重,每一處假山奇石背後都像藏了一個人,蘇晉甚至能聽到身後追來的腳步聲。

她繞過一個拐角,眼前有兩條路,一條通往承天門,過了承天門便可出宮,可承天門前是一望無垠的軒轅台,她穿過軒轅台,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第二條路通往宮前苑,那裏花樹草木叢生,若躲在裏頭,雖不易被人發現,但卻要費時費力地與之周旋。

自己的體力已所剩無幾,加之舊傷的劇痛像一隻大手,將她的五臟六腑攪得翻天覆地,這麼下去,又能與人周旋到幾時?

蘇晉這麼一想,當即就往承天門的方向走去。

她不過一從八品小吏,對方未必會認為她能逃出宮去,不一定在宮外設伏,因此只要能順利穿過軒轅台,就暫時安全了。

蘇晉握手成拳,罷了,且為自己搏一條生路。

朱南羨剛回宮,正自承天門卸了馬,遠遠瞧見軒轅台上,有一人影正朝自己這頭疾步走來,身後有人在追她,看樣子,大約來意不善。

那人似乎很累了,又似乎受了傷,步履踉踉蹌蹌,卻異常堅定,扶著雲集橋的石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身後縱有兵刀殺伐聲,也不曾膽怯回頭。

朱南羨一時怔住,倏忽間,他發現這堅定的樣子似曾相識。

他往前走了一步,喚了一聲:「蘇時雨?」

可蘇晉沒有聽見。

朱南羨又大喊了一聲:「蘇時雨——」

蘇晉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動了,她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撐著雲集橋的石柱,竭盡全力不讓自己就此倒下。

恍惚之中,她彷彿聽到有人在喚她,可她轉過頭去,眼前一片昏黑,已什麼都看不清了。

心中終於泛起一絲苦澀的無奈。

蘇晉想,那就這樣吧。

朱南羨拚了命地跑過去,蘇晉的一片衣角卻在擦著他手背一寸處滑過。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仰身栽進了雲集河水裏,一刻也不停頓地跟著跳了下去。

天剛破曉,寒冷的雲集河水漫過朱南羨的口鼻,這一夜終於要過去了。

他勾住蘇晉的手腕,用力將她攬盡懷裏,衣衫已被河水沖的凌亂不堪,蘇晉的外衫自肩頭褪下,露出削瘦的鎖骨。

朱南羨用力將她托上岸,可就在這一刻,他的掌心忽然感到一絲微微的異樣。

他愣愣地將手挪開,愣愣地上了岸,然後跌坐在蘇晉旁邊,愣愣地看著她衣衫胸口,隱約可見的縛帶。

朱南羨腦中盤桓數年而不得始終的困局終於在此刻轟然炸開。

貢士失蹤是要去大理寺登案的,可惜天公不作美,走到一半,春雷隆隆作響,須臾間就落了雨。

蘇晉一路冒雨疾行,過了朱雀橋,眼看大理寺就在跟前,卻有人先她一步,在官署外落轎。

四方八抬大轎,落轎的大員一身墨色便服,身旁有人為他舉傘,眉眼瞧不真切,不言不語的樣子倒是凜然有度。下了轎,腳下步子一頓,朝雨幕這頭看來。

蘇晉愣了一愣,這才隔著雨簾子向他見禮。

這是個多事之春,漕運案,兵庫藏屍案數案併發,大理寺卿忙得焦頭爛額,成日裏將腦袋系在褲腰頭上過日子,是以署外衙役見了蘇晉的名帖,不過京師衙門一名區區知事,就道:「大人正在議事,煩請官人稍等。」也沒將人往署衙裡請。

蘇晉也不是非等不可,將文書往上頭一遞也算交差。

但這名失蹤的貢士與她是仁義之交,四年多前,她被逐出翰林,若非這位貢士幫襯,只怕舉步維艱。

雨勢急一陣緩一陣,廊簷下緊緊挨挨站了一排躲雨的人,看官袍的紋樣,與蘇晉一樣,都是被打發來候著的芝麻官。

蘇晉正想著是否要與他們擠擠,頭頂一方天地瀟瀟雨歇,回身一看,也不知哪裏來了個活菩薩為她舉著傘,一身隨侍著裝,眉目生得十分齊整,說了句:「官人仔細涼著。」將傘往她手裏一塞,徑自又往衙裡去了。

傘面是天青色的,通體一派肅然,大理寺的衙差已先一步尋著這傘的貴氣將她往署裡請了,蘇晉這才想起,這尊貴傘是方才那位落轎大人用的。

也是奇了,這世道,傘的臉比人的臉好用。

見到大理寺卿,蘇晉俯首行禮:「下官蘇晉,見過張大人。」

張石山是識得蘇晉的。

他出身翰林,去年才被調來大理寺。當年蘇晉二甲登科,還在翰林院跟他修過一陣《列子傳》,可惜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今再見後生,昔年一身銳氣盡斂,張石山心中惋惜,言語上不由溫和幾分,指著一張八仙椅道:「坐下說話。」

蘇晉依言坐下,這才注意那位落轎大人正於座上另一側閑飲茶。她少小識人頗多,眼前這一位模樣雖挑不出瑕疵,然眼底雲遮霧繞,不知藏著什麼。

蘇晉想起一個句子來,曉開一朵煙波上。

張石山道:「你托劉寺丞遞來的文書我已看了。晁清的案子你且寬心,好歹是朝廷的貢士,我再擬一份公文交與禮部,務必將人找到。」

艱屯之年,三法司遇到棘手案子無不往外推的,大理寺肯接手已是天大的情面,可等到禮部審完公文,著手找人又是什麼時候?讀書人一輩子盼著金榜題名,後日即是殿試,晁清等不起的。

蘇晉想到這裏,道:「不瞞大人,此事京師衙門也查了,晁清這幾日都在處所用功,並無可疑之處。隻失蹤當日,太傅府三公子的來找過他,像是有過爭執,之後人才不見得。」

太傅府三公子晏子言,當今太子的侍讀,時已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張石山問:「如何證實是少詹事?」

蘇晉道:「手持一枚晏家玉印,貢士處所的武衛驗過的。」

張石山為難起來,此事與晏三有關,他要如何管,難不成拿著一枚玉印去太傅府拿人麽?得罪太傅便罷了,得罪了東宮,吃不了兜著走的。

張石山一時無言,隔著窗隙去看烏沉沉的天色,春雨擾人,淅淅瀝瀝澆得人心頭煩悶。

倒是座上那位落轎大人悠悠開了口:「晏子言來過,後來又走了麽?」

「走了。」

「走的時候,晁清人還在?」

「還在。」

那一位端著一盞茶,平靜地看著蘇晉:「既如此,倒不像乾晏子言甚麼事。京師衙門不願接這燙手山芋,所以你來大理寺,請張大人看在往日情面,拿著區區一面之辭去審少詹事?」

蘇晉被這話一堵,半晌才吐出一個「是」,雙膝落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響頭,「請張大人幫學生一回。」

到底是讀書人,滿腹詩書讀到骨子裏,盡化作清傲。都說膝下有黃金,若不是為了故友,一輩子也不要求人的。

張石山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已是動容,方要起身去扶,卻被一旁伸來的手攔了攔。落轎大人端著茶,慢慢踱到蘇晉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本官同你說幾句實在話,你聽好。」

「今年開歲不順,什麼世道你心中該有數。莫說是丟了一個人,哪怕死了人,燒了幾座廟,只要天下大致太平,能揭過去就揭過去了。為官當有為官者方圓,跟大理寺講情面買賣,且先看自己身份。」

夜裏,蘇晉回到應天府衙的處所,坐在榻上發獃。

鄰屋的周通判看到了,問:「那位張大人將你回絕了罷?」又搖頭嘆道:「我勸過你,這些當官的老不修,活似臭茅坑裏的石頭,一則迂腐,二則嗜『蠅』,你何必自取其辱。」

周通判字皋言,單名一個萍字,當年春闈落第,憑著舉子身份入的京師衙門。蘇晉轉頭看他一眼,忽道:「皋言,朝廷裡年不及而立,且是三品往上的大員,你識得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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