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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連天》34.三三章
行車至柳府,小吏去叩府門。

開門的老僕見了柳朝明,愕然道:「大人回來了?」

柳朝明經年公務纏身,時常沒日沒夜地待在都察院,甚少回府,是以聽了老僕這一聲喚,府內頃刻就有人疊聲接了一句:「大人回來了?」

伴著話音從裏頭走出兩名隨侍,其中一人蘇晉見過,是當日在大理寺風雨裡給她送傘的那位,叫作安然,另一人身著素白長衫,五官清秀,與安然有幾分像,大約是兄弟兩個。

兩人一起迎上來,卻又在看到蘇晉的一刻同時頓住,對視一眼,安然詫異地問:「大人,這是您……請到府上的客人?」

柳朝明淡淡「嗯」了一聲,吩咐道:「阿留,你去給蘇知事備一身乾淨衣衫。」

阿留稱是,一臉好奇地又想說甚麼,被安然一個眼風掃過來,隻好領命走了。

安然問:「大人要在哪裏見客?」

柳朝明看蘇晉一眼,道:「書房。」

柳府是素凈的,大約因為主人不常在,府內連著下人統共不到十人,清寥得實在不像官居二品的左都禦史的府邸。

柳朝明帶蘇晉繞過前院,進了書房。

阿留已經把衣衫備好了,托盤上一襲月白直裰,湊近了,還能聞到杜若清香。

柳朝明一時怔住。

阿留笑道:「蘇公子,您身形纖瘦,這是大人少年時的舊衣,小的已拿皂粉洗過幾回,年年都會用香熏過一遍,公子放心穿。」

蘇晉不由看了柳朝明一眼,柳朝明一愣,將目光避開了去。

蘇晉猶疑了一下,應了聲「好」,將衣裳接過折身去隔間。

阿留跟在她的身後,又殷切道:「蘇公子,小的等下為你打水去吧?」

蘇晉點了一下頭:「有勞。」

誰知阿留說完,並不退出隔間,反是走上前去要為蘇晉更衣。

蘇晉倏然退開一步,愣怔地看著他。

與此同時,外間冷冷傳來一句:「阿留。」柳朝明微蹙著眉,目光落在屋外,「出去。」

阿留有點沒想明白,說道:「大人自開府以來,除了沈大人幾個不請自來的客,這還是頭一回將人帶回府上。我與三哥打幼時跟著大人,知道大人生性寡淡不愛熱鬧,但這接客之道,重在一個體貼熱情,阿留卻是懂的。」

他說著,又看向蘇晉,殷勤地續道:「蘇公子,您不知道,您可是大人頭一回請來府上的人,是貴客。等下阿留為您更完衣,再為您打水,您身上穿的這身不太乾淨,阿留待會兒幫您洗了,對了,蘇公子您喜歡吃甚麼,小的讓劉伯去備著……」

他說起話來拉拉雜雜的沒個完,蘇晉與柳朝明均一時無言地看著他。

好在安然趕來書房,看到阿留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手拽住他的胳膊,徑自將他往外拉,一邊道:「跟我出去。」

阿留道:「哎,三哥,我還沒說——」

安然探進個頭來跟蘇晉賠禮道:「蘇知事見諒,我四弟有潔症,又十分話癆,您多多包涵。」說著,一手捂了阿留的嘴,將他連扯帶搡地拽了出去。

柳朝明看了蘇晉一眼,也出了書房,將門合上。

蘇晉剛把外衫解下,就聽到外頭安然一時沒捂住阿留的嘴,絮絮叨叨的聲音又響起:「不是,柳大人,您怎麼也出來了,不就換個衣裳麽……」

柳朝明寒聲道:「找東西把他的嘴堵了。」

安然道:「是,一定堵,堵一整日。」

少傾,蘇晉換好衣裳,推門出去。

夏光正好,柳朝明負手站在一樹女貞子下,細碎的白花墜在枝頭,他身著仙鶴補子,長身玉立。

柳朝明聽到開門聲,回過身來,日暉斜照,淡淡鋪灑在他的眉梢,本來十分好看的眉眼就像覆上一層光暈。

他看了眼身著自己少年衣衫的蘇晉,眸光微微低垂,一時沒有說話。

蘇晉走過去與他一揖,喚了句:「柳大人。」

柳朝明「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身後的翹簷上:「你可想好日後怎麼辦了?」

蘇晉微一搖頭:「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柳朝明這才移目看向她,片刻,輕聲問:「為何要入仕?」

蘇晉抿了抿唇才無不惘然道:「當年阿翁冤死,心裏不甘不忿,一門心思想要為他討個公道,討回清白,才苦讀入仕,可惜,」她語氣一澀,「後來發現,所謂公允,清白,正義,有時候只是當權者蠱惑黎民的手段,它們只能存於天下製衡,萬民一心的法則之內,否則,一文不值。」

柳朝明問:「所以你便得過且過?」

蘇晉笑了一下:「也不算,我既選了這條路,說甚麼也要走下去。那時已入仕,便一心想著把眼前的事做好。」

柳朝明點頭道:「腳踏實地,且顧眼下,也不失為一種生存之道。」然後他忽然問蘇晉,「你幼時可曾聽說過柳家?」

柳家乃大儒世家,自前朝一直屹立不倒,數百年出過無數將相王侯,雖也有在爭權中流血犧牲的,但家族枝葉深廣,未曾傷其根本。

蘇晉知道柳朝明問的柳家乃杭州他這一支,謝相的摯友孟老禦史在兵起年間曾在柳家任師,謝相也曾去作客,頗受柳老敬重,算是半箇舊交。

蘇晉道:「聽說過,但幼時隻知柳昀,不知柳朝明。」

謝相去作客後的原話是,柳家有子,自字為昀,其人如玉,光華內斂。

柳朝明負手望著遠處道:「你當年落難,為何不來柳家求助?」

蘇晉低聲一笑:「當年落難,親眼目睹至親之人被殘害致死,是誰也不能信了,且蜀中回杭州千裡,我彼時不忿,只求苦讀為阿翁洗冤,該要如何去?」

柳朝明垂下目光,須臾才道:「你……在朝中,還甚麼心願未了?」

蘇晉一怔:「大人這話是甚麼意思?」

柳朝明看入蘇晉的眼:「想找到晁清?想殺曾憑和曾友諒以報他二人當年加害你之仇?還是想為謝相洗冤?」他頓了頓,「這些我可以替你去做,但你,必須走。」

蘇晉不解:「大人要我去哪裏?」然後她似有所悟道:「大人要我離開京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垂眸笑了一笑:「可是我離開了又能怎麼樣,我已孑然一身,在何處不是聊度此生?天下之大已無歸處,還不如留在這個是非地,盡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可以去杭州。」柳朝明打斷道。

然後他避開蘇晉的目光,輕聲道:「我的故鄉。」

蘇晉微微一怔,問道:「大人圖什麼?」一頓,不由又問,「是老禦史臨終前,大人承諾過要照顧我?」

柳朝明不知應當怎麼答,心中覺得是,但一時間又覺得不像是。

心中思緒像紛紛雪,沾地即化,杳無蹤跡。

他別過臉道:「你身為女子,假作男子入仕已是離經叛道,難道還要在此處越陷越深?」

他說著,沉了一口氣:「昨夜之局,你已捲入太子與七王的爭鬥之中,以為這就算完了嗎?朱憫達現已猜出你是女子,以他的性情,定會利用這一點再作文章。若是太平盛世便也罷了,可現在陛下已老,藩王割據,數百年前,西漢『七國之亂』西晉『八王之亂』歷歷在目,史鑒在前,黨爭愈演愈烈,少則一年,多則三載,整個朝堂必定如嗜血旋渦,無人倖免,你也一樣。你若再往下走,勢必深陷泥潭難以脫身,到那時墮於萬劫之淵,恐怕連我也難以保得住你。」

風拂過,女貞子簌簌落下。

蘇晉自這風中抬起眼,望著柳朝明:「我若走了,大人呢?當日大人在宮前苑已拿都察院的立場跟東宮買了我一命,而今我成了太子殿下的證人大人卻要送我走?那大人以後要如何在東宮與七王之間立足?」

她背轉身去:「大人,你我都是浮萍之身,早在踏入仕途的一刻,已陷在這泥潭之中,時雨不盼獨善其身,隻願堅守本心。」她說著,驀地輕輕笑了笑,「大人不是還問我,可願去都察院,做一名撥亂反正,守心如一的禦史麽?」

碎花拂落她的肩頭,順著衣衫滑下,跌在地上。

那是他年少時的衣衫,未及弱冠,意氣風發,心懷大志。

奇怪她分明是個女子,他卻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彼時的自己。

柳朝明移開眸光,目色沉沉地看著躺在泥地上的女貞子,輕聲道:「來都察院的事就此作罷。」

「你隻當我,沒說過這話。」

蘇晉的身影微微一滯。

柳朝明拂身走往長廊,問道:「安然,廂房備好了嗎?」

安然自廊外探了個出來:「備好了,蘇知事這就要去歇了麽?」然後對蘇晉一笑,「小的這就帶知事過去。」

柳朝明微一點頭,餘光看到蘇晉在那株女貞樹下默立了片刻,朝他深深一揖,折往廂房處了。

安然將蘇晉帶到廂房,又亟亟轉回書房,看到柳朝明竟還站在長廊處,不由上前道:「大人,小的無能,沒法為大人分憂,且還有一樁事,說出來怕更添大人愁悶。」

柳朝明擰眉掃他一眼:「但說無妨。」

安然咽了口唾沫道:「是這樣,方才沈大人不知何時來了,貓在書房外聽了半日牆角,眼下正在正堂等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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