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願上山，不願履道？」

老者神色微微一怔，隨即便仰天大笑，笑聲氣勢磅礴，如同絕代猛將，金戈鐵馬，率領千軍氣吞萬裡，笑聲回蕩在這裏，老者蒼狼般的眼眸死死盯著楚烈，雖然是在笑，但是老者的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有些失望的神情：「隻願拿好處，卻不願意去承擔你應該承擔的宿命與職責？」

「嘿……這世界之上，豈有這麼好的事情？！」

「我可以助你壓製你的一身殺氣，但是，你也必須在這裏守著這座城市，直到下一代的兵家武者成長起來！」

「你需以此對著自己的本心發誓，若是不願，你自可離去，自然也無需糾纏。」

袖袍一拂，老者越過了頓步駐足的楚烈，如同是越過了曾經的自己，坦然地踏上了那座代表著無情，孤寂的孤峰山路之上，隨即駐足，回身看著楚烈，兩者之間不過三步距離，不超過兩米，而楚烈縱躍之時，尋常數十米也難以擋住他的腳步，但是此時卻不曾移動一步。

這是道的隔閡。

一旦踏出，就意味著背負上了如山的壓力，一旦踏出，將面臨著另外一種人生，另外的道路。

楚烈看著老者，雙目微眯，腦海當中，無數的畫面紛紛流轉，但是卻又支離破碎，這些碎屑在他的心中，在他的腦海中碰撞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這碰撞中誕生，但是卻如同是水中月，鏡中花一般，難以掌握，但是唯有一點楚烈心中卻無比地清楚——

這條路，他不願踏上。

這種感覺異常地強烈，似乎是他曾經已經走過了這一條路，已經明了了這一條路之上的種種孤寂一般。

抿了抿嘴，楚烈緩緩開口：「我願意承擔責任。」

「但是卻不願像之前的前輩一樣，離開紅塵，俯視著紅塵。」

「我的……『道』？嗯，我的道之中，必然有著萬千紅塵，必然有著種種尋常人的情愫……」雙目微闔，楚烈的腦海當中，在面對著阿賴耶識，唯有孤寂的殉道者們在前行著，而在主世界當中，騎士們卻永遠不曾遠離信任著他們的人民，劍仙飲酒狂歌，劍客彈劍吟嘯，尋常的拾荒者們也曾爆發出了令人驚駭的勇氣與決絕……

踏過俗世紅塵，去守護俗世紅塵？

一人之力，可以與整個世界相抗衡嗎？

楚烈的聲音在心中低語，扣問著自己的內心。

尋常人的勇氣與決絕，在超凡的面前是否一文不值，不值到被隨意地踏過？

所謂的踏過紅塵，心境無礙，究竟是真的為了守護這個世界的尋常人類，還是僅僅為了為自己的無情淡漠，尋找一個足以說服天下人，說服自己的理由？

一名巔峰的強者，能否強得過漫山遍野，憤怒咆哮，不計死生的低級武者？

而若是那些不計生死之人，本身就足以稱得上是豪傑呢？

若是我不離於世，可否人人如龍，咆哮成軍？劍鋒所指，強軍所至？

以騎士無雙的衝鋒為鋒矢，劍仙縱橫於前，機甲咆哮於後？有人彈劍作歌，有人怒喝守護，勇往直前，有劍氣的縱橫，也有純粹鋼鐵機械的咆哮……

無數人的怒吼，能否將那些黑暗震碎？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願為先鋒。

腦海中的思路變得清晰。

但是也似乎變得更為地混亂。

這種混亂令楚烈的聲音為之一頓，深深呼出一口濁氣，面容依舊沉靜，雙目卻變得更為幽深，看著對面深色微變的老者，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氣息在緩緩變化著，在老者略微收縮的雙瞳映照當中，楚烈身上那些原本有些雜亂的氣息似乎受到了什麼影響，在朝著某一個點去匯聚，那一個點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亦非隨意幻想，道可道，非常道，無法用文字記載，無法用語言傳遞，無法被他人說服所得，無法去欺騙自己所得。

如同一個門檻，越過了，那便是越過了。

無關修為，卻遠比修為可貴。

老者的雙目微微眯起，本能地去掩飾著自己目中不可遏製浮現起來的驚訝，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年輕人，臉上的神情沉凝，但是卻給人一種似哭似笑的感覺，嘴唇動了動，聲音就如同是兩塊生硬的石頭在摩擦碰撞著一般，沙啞地落下：

「……悟道了……」

「你竟然，悟道了……」

錚！！！

一聲肅殺劍鳴，楚烈的右手之上，流光凝聚，化為長劍錚然一聲直接倒插在了他的身前，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這柄一直追隨者楚烈的長劍在不住地興奮嘶鳴著，清越的劍吟聲響徹於此，楚烈修長的右手律動著，隨即緩緩撫在了這劍柄之上。

沉肅的聲音並不響亮，卻堅定而沉著，帶著其主人的決意，以及更為深層次的力量。

「我終究，還是沒有辦法走你們的道路，我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是你若是稱呼這些為道，那麼我應當也是找到了我自己的道路。」

「我雖然才明白，但是似乎已經在這條道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聲音微微一頓，楚烈看著對面的老者，卻似乎是在看著另外的存在，聲音緩緩落下，聲音剛剛開始時低沉而冷澈，卻隨著話語聲變得越發激揚，越發堅定，越發高昂！

「我道，願無窮世界，萬千英豪，盡入我麾下！」

「我道，為我人族，開疆擴土！」

「我道，軍勢所向，所向披靡，劍鋒所指，皆踏破之！」

嗡嗡嗡~

身邊的空氣在楚烈的聲音中緩緩震顫著，他的話語聲落下，一字一字如同重鎚般狠狠地砸落在了老者的心中，如同冬雷咆哮，震得他心神渙散，震得他雙目茫然，這是離經叛道，但是卻又有一種衝動在他的心中溢滿了，不住晃蕩著，又似乎是有著戰場之上急促而巨大的戰鼓，在他的心中瘋狂地擂響，讓他早已沉寂多年的熱血在度咆哮沸騰。

率領萬千豪傑，踏平妖域，斬盡鬼神！

何等不自量力之語！

卻又是何等的豪情壯志！

若是尋常人說，不過投機取巧，但是若由一名悟道之人所說，那麼你最好相信他說的話，因為這便是他的道！

遵道而行，生死無悔！

老者蒼勁有力的手掌不知為何微微顫抖了起來，指向了依舊在沉思著的楚烈，這位修為在這個世界已經登峰造極的老者緩慢而沉重地道：「不夠……我要我青金城百年無憂。」

楚烈微微抬頭，雙目毫不退讓地看著眼前逼視著他的老者。

雙手環於劍柄之上，劍鋒指地，楚烈微微躬身，沉聲道：「敢問周圍妖鬼修為幾何？」

老者的雙目驟然收縮，看著眼前這個氣勢在不停變得鋒銳沉凝的年輕人，心中幾乎失去了平素那種如山般的沉穩，似乎又一次地變回了少年時期那心性不定的模樣，明明只是來看看小師妹的傳承，明明只是希望這個年輕的兵家強者可以在自己死去之後繼續守護這座城市，但是……

固守一地，與率軍千裡，何者是兵家正道？

理智在心中堅持著數千年來的道路，但是另一股激昂的氣息卻在胸腹間沸騰著，讓這老者渾身燥熱。

敵可摧，旌頭滅，履妖之腸涉鬼血。

懸鬼青天上，埋妖紫塞旁。

魔無存，人道昌。

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蒼狼般的雙目死死地看著沉肅的楚烈，老者沙啞的聲音緩緩落下：「除去妖王，妖將，皆不如你……」

「你是想……」

錚~！

劍鳴聲起，肅殺之中，有人沉聲低語。

「若我修成，願行萬裡路，斬萬裡妖，以護此地百年無事。」

「可否？」

「若我修成，願斬妖王而誅鬼將，萬裡之內，妖鬼無存。」

「可否？」

「若我修成，願留劍術拳掌於此，凡我人族，無論出生高低，天賦根骨，盡可習之。」

「可否？」

許久許久的沉默之後，沙啞的聲音緩緩落下。

「……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