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府衙門外的百姓越聚越多，但都老老實實地站在那兒。正堂裡裝不下這麼多人，於是眾百姓推選了十來個人隨同幾名老漢一同進正堂去說話。

府衙裡沒有值錢的物事，那些盜賊也不會來搬這些傢具桌椅，值不了多少銀子不說，怕是還要惹下大禍。李元利命人給幾名老漢看了座，其餘眾人便站到他們身後。

「眾位鄉親父老，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回王爺的話！」答話的還是剛才那名老漢，他拱了拱手道：「老漢姓陳，是萬曆二十七年的童生，就住在澄城東門內，家中有幾畝薄田，在城中還有一間小店鋪，勉強夠一家老小餬口……」

這老漢年紀大了，說話囉哩囉嗦，李元利沒有覺得不耐煩，而是認真地聽他說話。

「……今日草民等前來求見王爺，就是想問問王爺，大興軍會不會派兵來駐守澄海？」

搞了半天，原來是澄海百姓怕大興軍和前明的官兵一樣，李元利連忙向他解釋道：「澄海當然要駐軍，但可能要晚一點！不過各位父老儘管放心，大軍這次出粵，就是要去剿滅海盜的！」

「你們有沒有看到停在江上的那些鐵甲船？海盜的那些木船在它面前，那就是紙糊的！」

「王爺，大興軍果真要剿海匪嗎？」另外一名老漢插嘴問了一句，卻又反應過來這語氣有點不對，連忙又道：「王爺，那些小股的海匪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了，都跑到福建去了。」

跑福建肯定是去投鄭成功，李元利便順勢問道：「聽說前些時日鄭成功攻破歐汀寨大肆殺戮，不知此事是否確實？」

「王爺！千真萬確啊！活生生的幾萬人就這麼沒了！也不知鄭成功那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他怎麼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老丈，你把這事情詳細說來我聽聽！」李元利沉聲道。

「王爺，事情是這樣的。」那老漢嘆息了一聲。這些年來各路兵馬你來我往，都將百姓當成豬狗肆意屠戮，他心裏已經麻木了！

前兩年清軍攻破潮州城後，也曾屠殺了數萬人，並擄掠了萬餘婦女賣到北方，或為奴婢，或為娼伎。比起被殺死的人來，她們的下場還要更為淒慘！

「說到海盜與歐汀寨結怨，就得先說歐汀的地勢！歐汀地處外砂河、新津河、梅溪河咽喉之地，而且又有南港、新港、東港等三處海口，歷來海盜無論是由水路犯潮州，還是由陸路犯揭陽，這歐汀都是必經之地。」

他這裏說的海盜，其實就是鄭成功的鄭家軍。鄭成功起兵之初，便是在離澄海不遠的南澳島上。一來這南澳本就是鄭氏的地盤，其時由鄭芝龍的部將陳豹鎮守，二來南澳是閩粵海上天險，易守難攻，後來更是成了鄭成功屯兵、練兵的老巢。

第三則是因為南澳島是東南沿海一帶通商外洋的必經泊點和中轉站，鄭成功利用自己的優勢，把內地出產的物資運往海外貿易，從中賺取高額利潤，向洋人購買軍械的銀子即由此而來。

鄭成功選擇南澳作為他的老巢，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方便「征糧」，也就是向當時被稱為「粵北大糧倉」的潮州強行徵收糧草，用來養活他麾下越來越多的人馬。

其時鄭成功主要在福建一帶和清兵對抗，但福建多山少田，太平年月就缺糧，需要從廣東的潮州、惠州販運糧食才夠吃。更不用說現在兵荒馬亂，即便鄭成功收盡閩中糧食，也難以養活他一二十萬大軍。

為了解決缺糧問題，鄭成功只能派大軍到潮州府來強征糧草，一次兩次百姓還能忍受，徵得多了，老百姓自己都沒得吃，自然就要起來反抗，於是許多地方的百姓便聯合起來結寨自保，這歐汀寨便是澄海周邊四大寨之一。

「但歐汀水寨易守難攻，海盜數攻不下，便隻得繞開此處前往潮州、揭陽等地劫掠。幾年下來，澄海二十多處村寨，竟然只剩下歐汀一寨！」

「歐汀寨的寨主陳君鄂本是澄海秀才，因有勇有謀，被鄉人推為寨主。他見海盜時常來潮州劫掠，許多百姓被搶了糧食活不下去，於是心生義憤，海盜從各地徵收糧草的船隻經過鷗汀寨時，他便組織寨中壯丁截擊。」

「順治十年，海盜大軍圍攻歐汀，猛攻幾日不下，賊酋鄭成功反被寨中丁壯用火銃擊傷右腳，隻得狼狽退兵。」

「後來海盜又幾次攻打歐汀，卻都無功而返，鄭賊對歐汀寨恨之入骨，但卻無可奈何，陳寨主對鄭賊運送糧草的船隊依然照劫不誤，周圍生活無著的鄉親也紛紛來到鷗汀寨尋求庇護，只求能得一個溫飽。」

「一晃過了三四年，今年陳寨主因病過世，鄭賊得了消息，旋即派兵來攻！他買通內奸，於九月二十七寨中賽會之時發動夜襲，一舉破了歐汀寨！」

「破寨之後，鄭賊便下令屠寨，無論男女老幼統統殺掉，一夜之間，歐汀寨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李元利聽得怒不可遏，他大聲罵道：「這狗賊竟然如此喪心病狂！實是罪該萬死！」

那老漢就至此處，心中有些激憤，其餘眾人也是唏噓不已。李元利令人給他上了一碗茶，讓他先吃上一口潤潤嗓子。

另外一名老漢介面說道：「王爺，更可恨的在後頭吶！鄭賊屠寨後，那些恰巧不在寨中的鄉親，或者臨近鄉寨的親人聞知消息後趕來收屍。可就在這些人入寨後的第三天，海盜再次沖入寨內，將這些人又殺了個精光。老天，那可是幾萬條人命啊！」

顧炎武聽到這兒，再也按捺不住，他站起來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老人家，你……說的這些，可……都屬實？」

「老漢我對天發誓，今日絕無半句虛言！」

眾百姓也都道：「我等皆可作證，林老、蔡老方才所說，句句屬實！」

「可恨！可殺！」顧炎武頹然坐回椅上，口裏喃喃念道。

在知曉歐汀屠殺之前，他一直以為鄭成功是個英雄，他麾下的將士也能稱得上是抗清義師，雖說偶有劫掠之事發生，但為了反清復明大業，也勉強能讓人接受。

但歐汀被殺死的幾萬人裡，根本沒有一個韃子，也沒有一個投靠清廷的漢人，而且其中還有許多婦人小孩。這只能說明，鄭成功確實生性兇殘，而且起兵抗清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大義，也不是為了保護閩粵百姓，他只是為了一己之私！

漢王殿下說得沒錯，鄭成功就是一名兇殘的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