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諸事，各有千面，有人隨波逐流，人雲亦雲，亦有耳清目明，不舍本心。」平緩的語調彷彿沉了千年的老酒，馥鬱芬芳，沒有一個人覺得乏味，都仔仔細細地聽著。

只是原本眾人以為住持說將的只是欲和妄，哪知道到了後面，他卻話頭一轉，「若謠言之流，有人以訛傳訛，當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理，昔日帝後在街頭所言，黃毛小兒可明。芸芸眾生，萬象佛心，安知真相哉……」

後面的話，溫文越似乎聽不見了，他就坐在虞子蘇的下手，將目光落在了虞子蘇的身上。

他又想起，當初在京都街頭，看見這個女子，一身氣度大氣清冷，站在陽光下侃侃而談的樣子。

當時她面無懼色，將一乾人等說得啞口無言，後來他請她吃飯，以為礙於世俗禮教，她不會答應，哪知道她卻是清脆應下。

再後來……溫文越想著，腦海中卻漸漸出現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這一場講經，一講就是一個上午，外加小半個下午，沒有一個人離開，也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部都靜靜的聽著那些淺淺的佛理和深奧的人心，在住持口中緩緩道來。

等到佛經聽完了，虞子蘇讓眾位大臣自便，自己帶領著蘇諾等人趕回了宮中。徐慶澤自然也是跟隨著虞子蘇離開。

倒是溫文越，看了虞子蘇半晌，又想起下午想到的人影，抿了抿唇，沒有跟他們一起，而是自己一個人飛快地往京都趕去。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久都沒有看見簡琦涵的身影了。

半夜，溫文越剛剛拿起令牌進入京都城中，就在小巷子裏面看見了一身束身黑衣的簡琦涵矇著面，從一處小巷子突然就躥了出來。

血腥味，在鼻尖飄過，還沒有等到溫文越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簡琦涵一個壓身，按在了地面上。

「嗯哼……」哪知道剛好壓在了傷口，簡琦涵不由得悶哼一聲，卻無暇顧及這麼多，還要提醒欲要起身的溫文越道：「溫大哥莫要說話，再等等！」

說完，不等溫文越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那一雙明亮的眸子倏地睜開，突然之間，簡琦涵抱著他滾了一下。

「唰唰……」細小的聲音一點也不起眼，若非簡琦涵內功不錯，只怕今兒個和溫文越會命喪在這裏了。

躲開之後，簡琦涵見身後的人一時之間投鼠忌器不敢再有動作，幾乎取下髮髻上的東西放在嘴裏一吹，發出尖銳的口哨聲，與此同時，簡琦涵拉著溫文越站起來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溫文越感覺到血腥味越來越濃，皺了皺眉，低聲道：「你怎麼了？受傷了？先回溫府！」這裏離溫府並不算遠，回去的話也就一兩刻鐘的時間。

簡琦涵抿了抿唇，道：「不用了，我還有事，晚點回去，你先走吧。」梅閣的人想必還沒有離開，她這個時候去了溫府，不是給莫姨添麻煩麽？頓了頓，她又道：「今日的人是梅閣中人，你自己小心。」

她帶領著簡水山莊鎮壓梅閣眾人，才知道梅閣勢力盤根錯節，體系龐大。就連京都之中，現在還有十幾個暗樁。

這一次她還以為僅僅只是沖著她而來，沒想到還衝著溫大哥而來，難不成，東陵商策是想要再暗暗將溫大哥擊殺不成？

簡琦涵想到間接因為梅閣死去的溫右相，目光一沉一冷。

「跟我回去！女孩子家家的，這個時候還在外面，像個什麼話。」溫文越聞著血腥氣味，突然就有些煩躁起來，忍不住出聲斥道。也不知道這人到底受了多重的傷，居然還不想著去處理傷口！

簡琦涵低低笑道：「反正這輩子又不打算嫁人，有什麼不像話的。」等到她說完，兩道人影從牆頭突然飄落，道了一句「大小姐，已經解決了」。

簡琦涵這才鬆了一口氣，揮揮手轉身就準備離去。就算是解決了，她現在也不想去溫府，前幾日那一出，已經足夠讓她尷尬了，現在又讓她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她實在是不知道到底該怎麼樣面對他。

「琦涵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未等溫文越將話說完，簡琦涵輕輕打斷道：「溫文越，我叫你一聲『溫大哥』，不代表我真的當你是哥哥……以後，我也不會再叫你『溫大哥』了……」

簡琦涵有時候就會在想，是不是因為她這麼多年一直叫著「溫大哥」，所以他真的當她只是一個和淑華一般，或者是比不上淑華地位的妹妹而已？

反正都已經將話說開了，再說開一點，也應該無妨吧？卻見溫文越什麼反應都沒有，簡琦涵目光一暗。

她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呢？簡琦涵自嘲一笑，抬腳離開。胸口上和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她卻是彷彿沒有感覺到一般，只是覺得自己的力氣居然越來越小，渾身慢慢無力了……

簡琦涵狠狠咬了咬唇，沒有停下腳步。

「簡琦涵，你站住！跟我回……」

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絲絲惱怒，這便是簡琦涵失去意識之前，聽見的最後的聲音。

「她怎麼樣了？」溫文越見王太醫皺著眉頭，忍不住心底一個咯噔。

本來先去請的溫府的府醫，卻被告知無能為力，又去請了外面的大夫，亦是說性命堪危，青尋跟隨著虞子蘇，只怕現在還在回京的路上，溫文越沒有法子，隻好去請了段王府的王大夫出來。

王大夫想起前幾日段王爺說的那些話，又看了一下溫文越和床上的簡琦涵，心中忽然有了個主意，面色依舊沉重，摸了摸自己的鬍子道：「倒是性命無虞，只是胸口上那裏面有箭矢頭，若是不趕快取出來的話，就會危險了。」

「那……」溫文越心中一驚，原本就沒有想到簡琦涵會受那麼重的傷，這一下子更是沒有想到簡琦涵居然真的已經性命堪危了，清雋的面容露出沉凝之色。

「還請王大夫能夠救琦涵一命！」

原本的右相夫人，現在的溫老夫人抹著眼淚道：「不管花多麼大的代價，我溫府都願意……」琦涵不能有事，若是她出了事情，明溪可怎生得好！

更何況……溫老夫人想起這些日子溫府發生的事情，心中越發悲傷！

她在深更半夜裏因為簡琦涵的事情吵醒，連簡單的梳洗都沒有來得及，便急著為簡琦涵請大夫忙活，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眼中全是疼愛和擔心。

王大夫無奈道：「右相應該知道……雖然說在大夫眼中，並無男女之分，可是……」

王大夫頓了頓道：「老夫曾經為亡妻發過誓，不碰女子身體，更何況，我若是為簡小姐動刀子，也是不便的，若現在能夠找一名合適的人，聽我的吩咐將簡小姐胸口的箭矢頭取出來就可以了。」

王大夫話落，屋子裏一時之間相顧無言。這個時候，能夠去找誰？

還不等眾人回過神來，王大夫又加了一把火道：「簡小姐的傷拖不得，要是一個時辰後，箭矢頭沒有取出，老夫也就沒有辦法了……」

而事實上，簡琦涵的傷並沒有那麼嚴重，只是她自己氣血翻湧，調息不穩，才暈了過去。

不過那胸口中的箭矢頭，卻是真的拖不得。梅閣特製的玩意兒，在身體內待得久了，會導致傷口難以癒合，最後潰爛。

溫文越靜靜站在燭光之下，低垂的眉睫倏地闔上，溫和的面容一片沉靜之色，心中卻是在不停的掙扎著。這個時候，他的面前居然全部簡琦涵的身影……

細細數起來，他與簡琦涵也算是相識多年，如今她二十一齡卻仍然沒有出嫁，起初他以為是簡叔叔有著其餘的安排，後來才知道那姑娘是一直在等著自己。

溫文越想起自己每年都會得到的生辰禮物，原本還以為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現在想來，許是早就將自己放在了心上吧，畢竟杜姨將京都禮儀悉數教予，女子德儀更是沒有放下一點，又怎麼可能是真的「不拘小節」？

更何況，哪有生辰禮物年年給別人送玉的？尤其是對方還是個男子！

記憶彷彿被什麼篡改了一般，他的腦海之中現在到處都是簡琦涵的影子，一樁樁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慢慢被擰了出來，溫文越才驚覺，其實簡琦涵雖然人不在京都，為他所作所為卻是極多。

真是個傻姑娘啊。

「我去吧。學過一點點功夫，現在我去最好不過了。」溫文越對驚訝無比的溫老夫人道：「娘放心，我會對琦涵負責的。」

「文越……」溫老夫人看著溫文越，有些猶豫，她是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思的，若是真的對簡琦涵有心，又何至於拖了這麼多年，現在讓他勉強自己去救簡琦涵，她心中也是不願意的。

可是簡琦涵……

「我是願意的。」溫文越輕輕笑道，那笑容，竟然是溫老夫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溫和淡然，「娘應該知道，若不是我自己過了心中那一關，是怎麼樣也不會讓步的。」

王大夫站在一旁，心中冷笑，哼哼，要不是老夫推這一把，只怕你這小子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