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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線輪迴》94.01
此為防盜章

阿帕不準備跟缺心眼的人計較。

時間不早了,龍宋提醒宗杭該回去了:他還計劃著去街口拍張照片,以老市場區夜市為背景,就拍宗杭開酒店突突車的畫面。

照片當然是發給宗必勝的,配什麼話也已經想好了:宗杭體驗酒店突突車司機生活,載客人遊覽夜市景點。

宗杭飲料還剩個底,龍宋先去街口選景,讓他喝完了再過來匯合。

買單出來,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易颯的酒吧生意大好,非但客滿,連外圍都站滿了人,也不知道在聊什麼有趣的,不時爆發出陣陣大笑。

宗杭有點悻悻的,覺得自己被這熱鬧冷落在外,幾次回頭去看。

最後一次,臉色忽然奇怪。

他拽住阿帕,壓低聲音:「你看,那個人,按摩店邊上站著的那個,不就是你拍的照片裡那個男的嗎?」

阿帕扭頭去看。

離著突突車酒吧不遠的街邊,有家按摩店,玻璃門大開,按摩躺椅一張一張,都已經擺到街面上了,其中一張按摩椅後頭站著個高大的男人,穿藍色襯衫,領口和袖口是花色紋絡。

身材很結實,領口解了兩粒,襯衫還是有些緊繃,透著肌肉起伏的輪廓。

阿帕說:「是嗎?」

對他來說,中國人跟鬼佬一樣,都是外國人,他分不清外國人的臉,直覺換套衣服就是換個人。

宗杭很肯定:「絕對是,而且你看,他一直盯著易颯看。」

阿帕看了會,真的看出點端倪來:雖然那個男人掩飾得很好,經常低頭、轉身,或者走遠了去看街景,但總有幾個時刻,目光會停在易颯身上,難以捉摸,充滿探究。

阿帕心裏有點毛毛的:「這人想幹嘛啊?」

宗杭調動自己看罪案劇的經驗,覺得這人類似變態、跟蹤者、潛在的性犯罪者,總之不像好人。

他吩咐阿帕:「你去跟易颯說一聲,讓她心裏有個數,不管這人是誰,多少有個防備。」

阿帕不樂意:「小少爺,她坑過你。」

宗杭說:「你做人別這麼小氣,一碼歸一碼,萬一那男的是殺人犯呢?佛祖平時怎麼教你的?如果因為我們沒提醒,她今晚被人給殺了,咱們虧心不虧心?」

柬埔寨差不多全民信佛,佛祖比什麼都管用,阿帕立馬過去了。

宗杭退進街邊的暗影裡,不知道為什麼,不大想讓易颯知道他的存在,可能是私心裏覺得,幫人這種事,最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吧。

他目送著阿帕一路過去、拿手戳了戳易颯的肩膀、跟她咬了會耳朵、易颯遞給他一罐柬啤,然後轉身繼續和客人們談笑風生,並沒有朝任何一個方向多看一眼。

不管是偷窺的,還是報信的,她似乎都沒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知曉內情,宗杭會以為,阿帕只是過去買罐啤酒。

本來還想誇阿帕懂得掩飾,人到了跟前,才發現他握著啤酒罐,一臉還沒反應過來的獃滯。

很顯然,剛剛的場景如果是戲,他並非主導,只是被動配合。

宗杭引著他往外走:「她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說,沒事人一樣。」

宗杭不相信:「臉色都沒變?」

要是突然有陌生人跑來告訴他,有人偷窺他,他至少也會像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心裏一驚」、「臉色一變」、「手上一抖」什麼的。

阿帕這個時候才回過味來:「沒變,她好像……早就知道了。」

說著,遞了張折起的紙幣給宗杭:「喏,她給的,我說完之後,她壓在啤酒罐下頭一起給我的。」

宗杭接過來打開。

展眼就是美利堅合眾國總統華盛頓那張英俊而又悲天憫人的臉。

十美元,TenDollar。

柬埔寨普通民眾的月收入並不高,百十美元左右,這如果是謝禮,不算沒誠意。

阿帕很實在:「小少爺,功勞是你的,錢也該你拿。」

***

第二天的白天過得飛快。

宗杭去醫務室做了個檢查,一路接受了無數人的關懷詢問,還接到童虹一個電話。

微信時代,親情溝通基本都靠語音了,重要的事才打電話,宗杭接得不可謂不忐忑,童虹的聲音也是火燒火燎:「杭杭,聽你爸說你在那邊蹬三輪車?東南亞那麼熱,這不是成心讓人中暑嗎?」

宗杭覺得童女士真該走出大觀園,去看看外頭的世界:「不是腳蹬的三輪車,摩托車的那種!跟開車一樣,還更簡單!」

童虹鬆了口氣,然後大驚小怪:「呦,他們還有摩托車啊,挺發達嘛。」

……

傍晚時分,宗杭蠢蠢欲動,想再去老市場,又怕一連兩天造訪,會引來阿帕更多的調侃猜測。

本來就猶豫著,阿帕還火上澆油,敲開他的門,問:「小少爺,你今天還去不去看賣酒的美人了?」

宗杭憤然:「我很閑嗎?就這麼想看她?不去!」

阿帕喜出望外:總算有一天可以正點下班了。

晚飯是菠菜雞蛋面,宗杭閑到發慌,喝光麵湯之後,還拿肥皂把碗和餐具給洗了,拿紙巾擦得光亮可鑒,連餐盤一起放到門外,擺得齊齊整整,然後埋伏在門後,眼睛湊著貓眼,等著看服務員收餐時那一臉的讚歎。

服務員或許會稱讚他素質很高:人在海外,個體代表祖國,這就意味著中國人的素質很高——所以他不算無聊,他也是在特殊戰線上為國人爭光。

埋伏到一半,沒等來收餐員,反而等到了隔壁露台上井袖的呼喚:「宗杭?宗杭?在不在?出來一下。」

房間裡亮著燈,也沒開電視,不好裝作沒人或者沒聽見,而且,根據井袖聲調的強弱和聲源來向的角度變化,宗杭懷疑,她正手握欄桿,上身不斷往這頭傾斜。

可別沒輕沒重,一頭栽下樓去。

他應了一聲。

上了露台,井袖遞了本書過來:「喏,送你的。」

禮物?

宗杭猝不及防,接過來一看,是她提過的那本《吳哥之美》,封面花花綠綠,又是佛頭又是佛塔,內容也像盜印的,但這無關緊要。

他結結巴巴:「這……這怎麼好意思,還專門給我買本書。」

井袖說:「不是專門,順手,樓下旅遊商店就有,你去吳哥逛,有些小孩拿籃子提著這書,專找中國人買。」

「順手」也怪不好意思的,加上自己思想狹隘,這兩天一直有意無意迴避她……

宗杭汗顏,覺得兩相對比,誰磊落誰不大氣一目了然。

他找話說:「你告訴我地方,讓我去買不就行了……」

井袖興緻不高:「沒事,也不貴,我這兩天就走了,想著認識一場,看到了就買了。」

走了?

也是,她一舉一動由客人決定。

宗杭探身向她身後的房間看,看不到什麼,但客房裏明顯安靜,落寞冷清的那種安靜。

宗杭說:「你的……朋友,又不在啊?他來找什麼人啊?找著了嗎?」

「不知道,白天讓我幫忙,租了輛摩托車。說臨時有事,酒店是續到明天的,晚上他如果不回來,應該就不回來了,讓我自己退房走。」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不哭不鬧,但語氣裡洶湧著所有情緒,恰如其分傳達給他,讓他即便不十分理解,也能窺得三四分。

宗杭小心翼翼:「你沒事吧?」

然後開玩笑:「幹嘛啊,不是處出感情來了,捨不得他吧……」

井袖沒吭聲,臉色有點難看。

宗杭緊急把話頭剎住。

這才幾天啊,按說她閱盡千帆,經歷應該豐富,皮肉買賣裡沒真情,不該做動心動情這種事啊,而且之前接觸,覺得她挺瀟灑通透的……

宗杭十分尷尬,低頭看看腳,又伸手摸摸欄桿,欄桿是鐵質的,掉漆的地方有點銹。

最後抬起頭,看向遠處。

那一處的燈光比周遭要亮,半天上的雲都映上了彩,朦朦朧朧,光影流轉。

宗杭正看得入神,井袖說了句:「那是老市場區。」

謝天謝地,終於有新的話頭了,宗杭趕緊抓住,生怕又溺回剛剛尷尬的境地裡。

「你怎麼知道?」

井袖笑笑,說:「因為熱鬧唄。」

***

嚴格說起來,去掉周圍的那些遺址、藤蔓叢生的密林,暹粒市區的面積,也隻幾平方公裡。

老市場區,是這不大的市區裡最熱鬧的那個「磁核」,而只要稍稍遠離這區域,一切就會歸於本來面目,如同這個還不發達的國家本身:寥落的街道、低矮的房屋、連電燈的光都稀疏難得。

所以場內人磁屑般被牢牢吸附,像無數翻飛的蛾裹一盞明火,不到夜深曲終燈花盡,不願散。

當然,總有提前退場的。

丁磧跨坐在摩托車上,等在岔道街口處的陰影裡,看主街人來人往。

這是天然的窺視處:離主街的熱鬧一線之隔,卻人煙稀少——遊客們大多只是抬眼朝這裏看看,覺得巷窄燈暗,於是當它不存在。

就算偶有一兩個誤入的,看到摩托車手,也會覺得再正常不過:摩托車是這兒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其普及率,類似於中國八-九十年代的自行車。

丁磧從小在黃河邊長大,看什麼都像河:主街是幹流,水來潮湧,岔道是支流,脈細浪平。

至於他什麼時候驅車匯入幹流人潮,要看易颯什麼時候動身。

他的目光看似橫掃漫盪,其實從沒離開過那一處——

那輛突突車酒吧前頭,橫著另一輛半舊的摩托車,車把手上掛了個全盔的珠灰色車手頭盔,鞍座前端,立了個很老很舊的手提式錄放機——擱在中國,應該是值得出錢收藏的老貨品了,但在這兒,依然在使用,再老再舊也不顯突兀。

易颯挨著車站著,正跟包租的人交代事項:指指酒水,大概要他注意臨期貨,又示意繞車周一匝的彩燈,有幾處瞎了火,需要更換。

丁磧耐心等著,他打聽過,她今晚要走。

果然,沒過多久,她跨上摩托車,罩上頭盔,熟練地搭上襻帶,盔鏡上映滿街面上的光怪陸離。

然後發動。

丁磧隨即掛檔,車子從陰影的胎體裡鑽出,直入燈光大亮的主街。

這間屋架在水上,地面是拿木板釘起來的,很多拚接錯位,透過這些或大或小的縫隙,可以看到下頭黑得泛亮的水面。

下了半夜的雨,水面似乎又上來點了,天微微亮的時候,他朝著面前的漏縫吐了口唾沫。

唾沫混著血,又粘又膩,帶著在嘴裏悶了一夜的難聞味道,準確地漏過縫隙,浮在下頭的水面上,不沉,也不飄走,浮成眼裏的一顆釘,像是要專門噁心他。

他舌頭嘗試著往後槽去,剛一動就痛地噝噝吸氣,一張臉都糾起來了。

其實不用舔,也知道那兒少了顆牙,多了汪帶血的空腔。

昨天,見到馬老頭之後,他開始是憤怒的,回神之後,忽然狂喜。

是個大烏龍,抓錯人了,他爸沒事,一家子都沒事,自己也是急糊塗了:昨兒宗必勝還從國內給他打電話呢,這得多大仇,還給整個跨國綁架。

宗杭攥緊拳頭,砰砰砸木門,捶板牆,大吼:「有沒有人哪,是個誤會,來個人聽我說啊!」

綁他那幾個人把他一扔了事,早走遠了。

宗杭卻越敲越急,額頭上出了津津一層汗:即便是烏龍,但距離被綁架都快過了一天了,龍宋肯定報警了,宗必勝也八成被驚動了,家裏家外,估計早亂成一鍋粥了。

他氣急攻心,拿腳狠狠踹門。

馬老頭在邊上看他,猶豫再三,囁嚅著開了口:「那個……」

他想提醒宗杭,負責看守這間屋的是個體重接近兩百斤的肥佬,嗜酒,狂躁,打起人來手上沒個輕重。

宗杭吼:「你他媽閉嘴!」

他快恨死馬老頭了。

他拚儘力氣,又捶又砸,到後來聲音都啞了:「來個人啊,大家把話說清楚啊,不是我啊,我不姓馬……」

門上傳來開鎖的聲音。

宗杭精神一振,正想迎上去,門被踹開了。

酒氣撲面而來,門口站著的肥佬身形像尊鐵塔,手裏握了把老虎鉗。

就是這把老虎鉗,鉗掉了他一顆牙。

拔牙時,宗杭掙扎得很兇,聲嘶力竭,痛得全身痙攣,一度以為自己要死了,馬老頭想過來幫忙,被肥佬一巴掌扇趴下,半天沒能爬起來。

然後,肥佬用老虎鉗夾著那顆帶血的牙在他眼前晃,噓了一聲,說:「Silence(保持安靜)。」

……

那之後,宗杭就沒說過一句話,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痛麻木了,又懷疑牙槽裡是不是有根神經直通大腦,牙拔了,連帶著腦子也壞了一部分,所以整個人才這麼獃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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