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倫睜開眼睛。

雖然才剛睡過去沒多久，可他清醒的這一刻，眼神清亮如同稚子，又帶著無比的冷靜和銳利——

根本沒有半點像剛醒的人。

…………………

耳機裡，陸鋒的聲音大的讓人腦仁兒疼——

「快！看台上，就是那位周——」

他說到一半，突然卡殼，最後直接掛掉了。

舞枱燈光太強，乍一看過去，陳伯倫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等他適應過後，這才看向了正中央的地方。

前頭五排，都是年齡不小的社會人士了，故此難免有些自矜身家，此刻倒是還算鎮定。

但也就是還算。

…………………

陳伯倫耳聰目明，此刻很清楚的聽身後有人說道：「這閱微的晚會，真是……不知道怎麼形容！小姑娘看著瘦瘦的，也太厲害了……」

「那是，年輕人的感染力，跟咱們這半截身子埋黃土的老人家可不一樣！」

說完，那人也悵然嘆了一口氣：「早前是沒那條件啊……要是有，我也去當兵，圓圓夢了。」

「是啊……」

旁邊人應和著，低頭又看了看自己凸起的肚腩，最終只能長嘆一聲。

………………………

至於後頭的新生們，此刻最是愛熱鬧的時候，台上又是他們難得熟悉的大一學生，還是鼎鼎有名的魔王周……

看完軍體拳表演，他們此刻臉頰通紅，恨不得一頭扎進部隊裡，也錘鍊出這麼一身難得的氣概來！

——唉，人比人，沒法比啊！

同樣都是軍體拳，對方就能練的這麼好……他們呢，這會兒軍訓過去幾個月了，估計早就忘光了。

………………………

底下人的歡呼讓周霜霜鬆了一口氣。

畢竟是舞台上，她還是有一點壓力的。

不過，表演還沒完呢！

耳機裡傳來主持人的報時。

……………………

此刻，她緩緩抬起頭來，一邊看著台下熱情的學生們，一邊伸手扣住了自己黑色的腰封。

就在這一刻，陳伯倫的目光和周霜霜對上了。

這一瞬間，四周所有人潮洶湧遠去，天地一片澄明，就連他向來紛雜的心緒，此刻也如同飄蕩在水波，柔柔軟軟，條理分明。

是很久沒有過的寧靜與清醒了。

…………………………

對陳伯倫而言，這一眼如同千山萬水，但對於周霜霜來說，則是千萬人潮中的隨意一暼。

她緊張之下，隻來得及向觀眾台看了一眼，很快又根據耳機裡的時間，準備下一個節目了。

而陳伯倫還未細細探究這種難得的感受，就被後排學生們排山倒海的呼嘯所壓住了。

他怔愣片刻，又緩緩收回了視線。

………………………

周霜霜在起身的那一剎那抽劍。

閱微的道具軟劍質量不差，鋒銳度雖沒有，可是明晃晃的，規格半點不錯。

台下觀眾隻覺音響中一陣清亮的劍鳴，一抹明晃晃的光便從她腰間抽出，在半空中抖出幾道「S」型的波浪，很快就筆直一支，再未彎過。

她緩緩低頭，左手掐了劍訣放在額心，而右手中長劍倒轉，劍柄抵在左手掌心。

這是玄天宗的在修鍊劍術中最基本的起手式——問劍心。

當然，此刻周霜霜做出這個動作，沒有牽動靈氣，叫台下眾人看著，隻覺得莫名有氣場，還以為是精心設計的過渡動作呢。

………………………

做出這個動作的周霜霜突然發現，那些她所經歷的，原來都已經深深的鐫刻入她的靈魂，造就了如今的她。

她在台上騰挪跳躍，手中長劍寒光閃爍，凜冽的劍意四處蕩滌，當靈氣被牽引著，融入這凝光劍法中，台上的收聲話筒裡，全是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陳伯倫很難形容這一瞬間的感覺。

這劍法精妙，他自然能看出來。

周霜霜手上沾過血，那一招一式的飄逸劍法中，殺意也是瞞不住的。

但是……

他靜坐在台下，在周圍人俱都被劍法震撼到說不出話來時，只有他，更大的心力是用來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心中疊盪而起的戰意。

…………………

明明他畢生所學，全部都是製敵的招數，剛硬，靈活，又極具殺傷力……

像刀劍一類的早已被時光打磨成「工藝品」的冷空氣，對他而言，原本應該是陌生的。

就如同他的性格——假如對周霜霜有敵意，他此時所想，應該是如何克制她的招數，又是怎麼將她製伏！

但是……

沒有。

這些通通都沒有。

他此刻只能渾身微微顫抖著，用盡全力緊攥雙手，剋製自己的動作。

——為什麼從來沒有接觸過冷兵器的他，此刻會比周霜霜還要快一步知道，她下一步的動作？

…………………………

他用盡全力思考著。

思考著陸鋒電話的莫名終止，思考著他們莫名其妙的忘記——

可他不想忘記！

不允許忘記！

又為什麼會忘記？！

他皺緊眉頭。

下一刻，尖銳的痛感又一次在腦海中翻攪著，讓他好不容易清明的思緒再次如同一灘渾水……

無論多用力，都看不到水底。

如同他極力尋找，卻仍是無果的真相。

………………………

這場晚會不知道算不算成功。

周霜霜的宣兵奪主，以至於最後的節目根本沒有得到應有的歡呼。

他們成了本次晚會最後的輸家。

——明明是最精彩、最受期待的節目，但當大家謝幕時，所有人都興緻寥寥，連掌聲都稀稀拉拉。

上頭籌備一年的表演者們，險些當場哭出來。

——希望多大，失落就有多大。

好在半個月後，意外看到單獨影像的帝都舞劇院來人，直接將主演和群演們全部帶走，經過培訓的培訓後，讓他們參與進全國巡演的名單中……

這份實打實的機會，比之之前的寥寥掌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算是圓滿了。

…………………

而對於周霜霜來說，這個真的是無心之失。

她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表演，心情激蕩，再加上想到往事，一舉一動多少帶了些痕跡出來。

而這份「痕跡」最終帶來的效果，也是她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