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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婚衍衍》072
現在已經很晚了,寒風凜冽,寒意滲人,言喻下了車,鎖上了車門,冷風一陣陣地鑽入了她的衣襟裡,她情不自禁地收了收衣領,瑟縮了下。

她身上穿著一件羊毛大衣,黑色的長靴修飾出修長又纖細的雙腿。

似乎下了點小雨,溫度變得更低了,一點點的濕意飄落在了她的頭髮和臉頰上,冰冷的溫度刺激著皮膚。

言喻走到了公寓樓門前,站定住。

這個地方太過熟悉了,熟悉到她只要站在了這裏,就能感覺到心臟的陣痛,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毫不留情地想要攪碎一般的疼痛。

她睫毛垂下,唇畔的笑意淺淺,眉目間浮起了看不明白的情緒。

像是懷念,又像是排斥。

這是她對過去感情的態度,也是她對陸衍的態度。

她很清晰地記得,那一年程辭死後,她又遇到陸衍時候的欣喜,她把他當做程辭來懷念,但是一開始,她從沒有想要靠近陸衍的想法,因為她知道,那是陸衍,不是程辭,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是許穎夏,為了達到她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一切代價,頻繁地帶著陸衍出現了言喻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引誘著她,讓她原本就不牢固的堤壩徹底崩潰。

人類原本就是夏娃、亞當經不住誘惑而產生的,人的本性就是這樣。

她已受了引誘。

後來,她又發現了許穎夏出軌。

再後來,她照顧了陸衍一段時間,那段時間的朝夕相處,讓她徹底堅定了靠近陸衍的想法。

言喻抿了抿唇,眼裏浮光淺淺。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她對陸衍的感情就不太純粹,只是她一直告訴自己只是因為程辭,只是因為小星星需要爸爸。

時過境遷。

心情平復,她再來回想和反思過往的這些事情,她會因為想要一個和程辭相像的孩子,而假意答應許穎夏;她也會因為種種原因,而捐獻骨髓去救陸衍;但是她絕不會只是因為程辭和小星星,而選擇和陸衍結婚。

結婚意味著要把床分一半給另一個人,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部分遞一半給另一個人,要把自己最私隱的部分公開在了另一個人的眼前。

婚姻是需要慎重的,她很清楚這個道理。

人的外貌相像,性格卻可以千差萬別。

如果陸衍的性格讓她反胃,讓她覺得噁心,讓她一點都沒有好感的話,她又怎麼可能選擇和他結婚,那時候,她抱著的是和陸衍共度一生的想法。

屋簷外的雨越下越大,已經從毛毛雨,變成了大顆的雨滴。

冷風吹開了她的衣擺,滲透了寒意。

公寓大樓的門是關著的,言喻看著上面一整列下來的住戶名字,每一個名字都寫在了一個門鈴按鈕上。

唯獨當年的那個公寓按鈕上,已經沒有了住戶的名字,一片空白。

言喻眼瞼抬起。

原本門鈴上面寫著的是陸衍的名字。

她笑了下,眼尾蕩漾淺淺笑意,三年前,這個公寓就被她賣掉了,也等同於賣掉了所有的記憶——剛結婚時,她在這個公寓裏一點一點地恢復身材;結婚半年左右,她和陸衍在這個公寓裏有過美好;婚姻分崩離析之時,痛苦在每個難熬的夜晚,一點點啃噬著她的心。

她知道她把陸衍當做程辭的替身的想法,既自私,也對不起陸衍。

言喻纖細的手指撫摸過了門鈴的按鈕,抿緊了紅唇,眼底漩渦翻湧,但現在,他們兩人也該兩清了吧。

她騙了他婚姻,但她也付出了代價,她被他和他的母親,有意無意地奪去了她的兒子。

這個代價太過沉重。

沉重得只要她每次想起,心臟就彷彿被放入了攪拌機裡,殘忍地絞成了血肉淋漓的碎末。

想到了這,言喻的手彷彿被電擊到了一般,猛地就收回了手,胸膛沉沉地起伏著。

公寓樓的大門還是緊緊地關閉著,言喻透過厚厚的玻璃門,深深地最後看了眼,轉身準備離開。

身後卻傳來了一個老人疑惑的聲音:「姑娘,你不進去嗎?」

言喻回頭,愣了愣。

那個老人穿著灰色的羽絨服,戴著毛線帽,剛從外面回來,他在看清言喻的臉的時候,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很快就想起來了。

他樂呵呵地笑:「這不是那個……小星星媽媽嗎?這幾年你不是搬走了嗎?現在回來了嗎?沒帶門禁卡嗎?走走走。」

大爺拿出了門禁卡,「滴」一聲,門禁解開,他拉開了門,招呼著言喻進去。

「外面冷,你站在外面待了多久啊?快點進來。」大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我剛剛從我女兒家趕回來,要不是我突然回來,你難道還要繼續在門口傻站著嗎?」

言喻認出了面前的這個大爺,曾經是他們公寓樓下的一家住戶,以前她經常會帶著小星星下樓玩,這個大爺很喜歡小星星,只要有時間,就一定會抱抱小星星。

言喻笑了笑,眉眼笑意燦爛:「大爺,您今天這麼晚回來啊。」

大爺說:「對啊,還是自己家住的舒服,小星星呢?這幾年你們不在,我可想她了。」

言喻說:「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工作,小星星沒有跟著我,下次我帶她帶看看您。」

大爺笑:「你們搬走了,公寓也沒轉賣出去啊,我看這麼多年,都沒有人再搬進去呢。」

言喻有些驚訝,但沒有表現出來,她當年明明賣了出去,難道是這個公寓不受市場歡迎,所以三年那個中介商都沒辦法轉手出去?

難怪剛剛的門鈴上沒有新的名簽,而是一片空白。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就分開了。

大爺進了自己的公寓,言喻抿著唇,猶豫了好一會,往樓上走去。

她站定在了公寓門外,還有些恍惚。

沉默了許久,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門把,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下意識地旋轉了下門把手。

出乎她意料的是,門把手一下就擰開了,公寓的門根本就沒有鎖上。

她抿緊了唇,眉間的摺痕深了一下,又緩緩地舒展開來,她輕輕地推開了公寓門,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言喻心跳的速度很快,她走了進去。

公寓裏並沒有許久沒有人煙的灰塵氣,反倒有著淡淡的酒味,像是有人在一般,言喻原本想去打開燈的,但是神經突然緊張,她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轉身就想離開。

還沒走,她纖細的手腕就被人用力地攥住了,那人的手指粗糲,手掌寬大,就像牢固的手銬,她怎麼也掙脫不了。

下一秒,她就被人狠狠地摁在了牆上。

後背撞在了冰冷的牆壁上,肩胛骨隱隱作疼,五臟六腑都彷彿震碎了一樣。

男人的手腳用力,靈巧地就桎梏住了她的身體,讓她動彈不得,她還沒想到要尖叫出聲,唇上就有大掌狠狠地摁住,讓她所有的聲音都湮沒在了他的大掌之間。

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言喻胸膛重重地起伏,心臟用力地收縮著,她睜大了眼眸,盯著面前的黑影。

這是個身材壯碩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呼吸之間都是濃鬱的酒氣,呼吸有些沉,他的力道很大,無論是不讓她亂動,還是捏著她的腕骨,都讓她覺得疼得有些難受,尤其是腕骨,痛得彷彿要斷裂開了一樣。

好一會,言喻才漸漸適應了黑暗中的視野,她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燈光,影影綽綽地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輪廓。

更何況,他身上濃鬱酒氣之下,是揮之不去的獨屬於他的淡淡甘冽氣息。

言喻柔軟的心臟懸在了嗓子眼,她睫毛翕動,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唇。

這是陸衍。

陸衍為什麼會在這?

即便在黑暗之中,言喻看不到陸衍的眼神,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陸衍的視線在她的臉上逡巡著,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他卻一點都不想錯過她臉上的每一絲情感變化。

言喻知道了是陸衍,重新開始了掙扎,她掙脫了一隻手,狠狠地推了把男人的胸膛,卻隻換來男人越發用力的禁錮。

言喻深呼吸,陸衍喝醉了。

剛這樣想著,一直捂著她紅唇的手忽然移開,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完全地落入了他的胸懷之中,她的紅唇被他的冷冷的薄唇覆蓋上了。

他的一隻手用力地按著她的後腦杓,另一隻手,緊緊地掐著她纖細的腰。

他不顧她的掙扎,狠狠地啃咬著她的唇瓣,那樣的力道,毫不顧忌地掠奪她的呼吸,吞噬她的氣息,似是想要整個吞下她的紅唇一般。

言喻被迫仰起了頭,無法掙脫,她腦袋中有著些微的缺氧,大腦彷彿跟著停止了轉動,不知道思考,她的唇舌間都是過渡而來的酒氣,刺鼻得讓她難受。

陸衍太用力了,透著濃鬱的瘋狂。

他菲薄的唇將她的紅唇摩擦得彷彿要起火一般,唇上傳來的都是火辣辣的痛感。

他一邊吻著,一邊輕車熟路地就將手往她的衣服下擺處滑了過去。

他的動作那樣熟悉連貫,就彷彿這三年,兩人從未分開過一般,就好像他們還是對彼此身體很熟悉很熟悉的夫妻一樣。

但言喻一下就清醒了過來。

一股噁心從她的胃腔裡湧了上來,她狠狠地撇過了頭,清新的空氣鑽入鼻息,她和陸衍早就離婚了,陸衍也早就有了新歡,也有了兒子。

真是令人作嘔。

言喻想也不想地,趁機踩了陸衍的腳一下,然後趁他吃痛的時候,抽出了手,狠狠地就想將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

男人在黑暗中,彷彿有夜視的能力一般,精準無比地抓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收攏五指。

言喻冷嗤:「陸衍,你噁心不噁心?你不噁心,我噁心!」她說話的語氣放慢了很多,帶著冰冷的濃鬱的嘲諷。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了周身的酒氣更加濃鬱,因為陸衍的呼吸聲重了。

陸衍腦袋有些沉,但他不用看到言喻的表情,就能想像出她現在的神態,漂亮的眉骨上一定是噙著濃鬱的譏諷和冷淡,還有濃濃的厭惡。

陸衍的嘴角牽起了一點點的弧度,明明在笑,黑暗中,眼眸裡卻是一片的寂冷,深處更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在生氣。

言喻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這個念頭,下一秒,他眼裏的火苗一下就燃燒到了她的身上,像是火山噴發,言喻就像一塊殘破的碎布一樣,被陸衍甩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她掙扎著要爬起,陸衍冷硬又灼熱的身體已經牢牢地覆蓋上了。

他像是好不容易掙脫了牢籠的困獸,嘶吼著,怒目著,要將言喻撕成了碎片,她居然覺得他噁心?

陸衍的眼底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霧靄,他已經出離憤怒。

他們分開的這幾年,秦讓是不是早已經品嘗了她的美好,她的甘甜,她是不是也早已經習慣了秦讓的吻,秦讓的撫摸。

所以,她才會覺得他噁心……

這樣的念頭是一個又一個的石頭,沉沉地擊中陸衍,他動作粗暴,狠狠地咬著言喻的下唇,彷彿帶著儀式感的洗禮,要將言喻唇上屬於秦讓的氣息,全都洗掉。

他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是他的。

他再也忍受不了,忍受不了她和別人在一起,只要想像一秒,那樣的畫面,灼熱的妒意就就如同火焰,將他燒得遍體鱗傷。

言喻被逼到了角落,手腳都被困住,怎麼也掙脫不了。

她像是被猛獸盯上,全身都是冷冽的汗意,心裏的怒火一點點積累著,馬上就要如同火山噴發一般發泄了出來。

言喻在陸衍不注意的時候,狠狠地咬下了陸衍的唇舌,濃鬱的血腥氣瀰漫了出來,充斥了兩人的口腔。

陸衍吃痛,稍微鬆了幾分。

這一下,言喻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陸衍的臉頰上,她咬牙切齒,帶著厭惡和憎恨:「陸衍,你真讓我噁心!你這樣跟強姦犯,毫無區別!你是借酒撒瘋麽?」

這一巴掌,在安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突兀,劇烈的響聲,越發襯托得公寓的寂寥。

隻餘下了兩人略微粗重的喘氣聲。

陸衍仍舊在黑暗中盯著言喻,言喻也絲毫不躲避地直直地瞪著他的眼眸,兩人距離得很近很近,漆黑的光線,什麼也看不清,但也能感受到兩人身上對彼此的敵意。

陸衍冰涼的手指,捏起了言喻的下頷,他嗤笑了下,聲音冷到了骨髓裡:「我噁心,那誰吻不噁心?」他手指一點點地往上移動著,挪到了言喻的紅唇處,有些用力地摩挲了下,抹了把言喻唇畔沾到的血。

「這幾年,你的唇被誰碰過?」

這句話太噁心了。

言喻咬緊牙關,平息著胸口的怒意:「那關你什麼事,我們都離婚了,我想跟誰在一起,我就跟誰在一起。」

陸衍酒氣濃鬱,他被激怒:「是啊,可是你也別忘了,我是陸氏集團的執行總裁,我是程家的家主,不論在中國還是英國,如果我想要困住你,再容易不過了!言喻。」

言喻盯著他的目光含著劇烈的火光,彷彿要灼燒了他一般。

「我們好聚好散,不好麽?別讓我憎惡你。」

陸衍的手指幾不可感地顫了下,他眼底的黑霧越發濃,濃得有些可怖,他喉結無聲地滾動,手指一點點地攥起,沉默了下,才淡漠道:「你以為,我怕你的憎惡?」

他語氣裡有淡淡的輕慢。

就是這樣的語氣,輕易地就讓言喻的怒火像是噴發而出的岩漿,她重新揚起了手,又重重落下。

陸衍一點都沒有閃躲。

明明就是火辣辣的疼,灼熱的疼,他卻一點都不顧及,彷彿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他的怒火有地方宣洩,才能掩蓋住他胸腔裡心臟的痛。

言喻臉色蒼白,用力地掙扎,剛想要罵什麼。

燈光突然亮起——白熾燈就懸掛在了言喻的上方,刺目的光線照射進了她琥珀色的瞳仁裡,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眸,側過了眼。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她也看清楚了陸衍的眼睛。

森寒中帶著冷戾,一片深不見底的黑,黑得讓人害怕,認真一看,眼窩深處,彷彿還瀰漫著猩紅,就像是他想要殺死她一般。

身後,一道冰涼冷靜的童聲打破了兩人的僵持——「你們在做什麼?」

空氣中緊繃的弦一下就斷開了。

言喻只聽過一次的聲音,但她的大腦卻牢牢地記住了。

這是陸疏木,是陸衍和他未婚妻的兒子。

她怔怔地看著陸衍,陸衍果然很在意他的兒子,在陸疏木出現的那一瞬間,他立馬就離開了言喻的身體,站在了沙發上。

他捏了捏眉骨,攥緊了手指,又慢慢地鬆開,平息著怒火,擰眉,垂眸,看著陸疏木:「你怎麼出來了?」

言喻被一個孩子撞破了和他的爸爸在沙發上躺著,無論如何,那種羞恥的難堪和尷尬都淹沒了她,她心臟疼得瑟縮,陸衍方才的變化,一下就不偏不倚地刺中了言喻的心房。

她不敢去看陸疏木純凈的眼睛。

陸疏木在陸衍的質問下,也不緊張,很淡定:「剛剛我聽到了聲音,就醒過來了。」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從沙發上站起來的言喻。

衣衫不整。

陸疏木的眼底不知道為何,似是有碎雪浮冰沉伏,他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看著陸衍:「剛剛媽媽打電話了。」

陸衍眉間的摺痕深了起來,他抿緊了薄唇,線條冷硬,原本又想跟陸疏木解釋,時嘉然並不是他的媽媽,但是,他想到了一旁的言喻,眼底的暴戾之色倏然重了幾分,想解釋的心也沒有了。

反正她都不在意了。

陸衍淡聲:「電話呢?」

「在屋子裏。」

陸疏木問:「爸爸,你喝酒了?」雖然是問句,但他的語氣極其平緩,是陳述的肯定句。

陸衍回答:「抱歉,下次不會喝酒了。」無論如何,在孩子面前,喝成這樣,都是不對的。

他說著,走進了臥室裡,果真看到手機屏幕上閃動著時嘉然的來電提醒。

客廳裡,只剩下陸疏木和言喻站著,言喻抿著唇,無聲地動了動嗓子,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陸疏木輕聲地問:「你跟我爸爸是什麼關係?」

言喻聽到了這個問題,就好比她的一顆心都被人拿出在烈日下鞭打一樣,她都覺得自己噁心,覺得自己難堪。

她害怕下一秒,陸疏木就會叫她小三,替他媽媽罵她。

言喻深呼吸,勉強地露出了笑容:「沒有什麼關係。」她語氣有些淡,「很晚了,你快點休息吧,我走了。」

她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出這個公寓的,恍惚得很。

她坐進了車子裏,趴在了方向盤上,隻覺得自己身上都是陸衍的氣息,她攥緊了方向盤,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陸衍買下了這個被她賣出去的公寓。

他到底為什麼要搬回來,他不覺得難受麽?帶著新妻子,住進了和前妻共同生活過的房子?難道只有這樣,才能滿足他的變態欲?

真是有病。

言喻踩下了油門,私家車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離開了小區,再也看不見。

樓上,落地玻璃窗前,紗簾飄蕩,男人高大的身影站立著,形成了一片漆黑的剪影,他的眼眸裡寒氣萬分,周圍的空氣裡都彷彿含了重重的冰。

他漆黑的眼底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一旦落了進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的輪廓隱約虛實相間,透出了陰鷙的氣息。

陸疏木在床上側眸看了陸衍許久。

過了很久,陸衍轉過了身,言喻的車子再也看不見,他知道陸疏木還沒睡,直接道:「陸疏木,時嘉然對你很好,她一直照顧你,她可以當你的乾媽,但她不是你的媽媽。」

陸疏木眉眼未動,這句話他聽了太多次了。

他沉默了許久,忽然問:「那剛剛的那個女人,是我的媽媽嗎?」

陸衍聲音有碎冰,有陰霾,毫不猶豫地否認:「不是。」

「哦。」陸疏木的嗓音太過淡定,聽不出來是相信了,還是根本就不信。

*

陸衍很久沒有夢到言喻了。

在剛剛離婚的那段時間,他原本就忙,用於睡覺休息的時間已經很短了,睡眠的質量還很差,他眼底永遠掛著一片青灰。

那時候,他的夢裏大多都是言喻,卻都是悲慘的言喻,要麼是言喻拚了命地想要打掉自己的孩子,要麼就是言喻從樓梯上滾落了下來,要麼就是滿身是血、臉色慘白地躺在手術台上的言喻,要麼就是拉著行李箱遠去、頭也不回的言喻。

最可怕最讓人心涼的還是當他夢醒,卻發現夢裏的事情都是真實的。

言喻和他離婚了,言喻不在他身邊,言喻不愛他,言喻的確滿身是血……

而今晚,陸衍夢到了言喻穿上了婚紗,她手裏捧著花束,走在了長長的紅毯上,她笑意斐然,眼角眉梢流淌的都是動人心弦的溫柔。

陸衍的心跳很快很快,他血液裡都是難以控制的灼熱。

言喻要重新嫁給他了。

但是畫面一轉,他發現他牢牢地被禁錮在了台下,哪裏都去不了,哪裏都動不了,只能睜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言喻走向了舞台。

而舞台上,站著另外的一個男人,風度翩翩,笑意溫柔。

是秦讓。

而小星星、陸疏木還有秦讓的兒子,秦南風,全都湧了上去,他們才是幸福的一家人,而他卻怎樣都動彈不得。

……

噩夢驚醒,陸衍後背冷汗濕透,他從床上起來,掀開被子,打開燈,走到了洗手間,盯著鏡中的自己看,狠狠地潑了一把冷水。

他的臉色沉得能滴下水。

周身籠罩著一層厚重的陰翳,輪廓都彷彿因此凌厲了起來。

他手指收攏,指骨發出了「哢擦」之聲。

*

言喻隔天就乘坐航班,回了英國,她在秦讓的要求下,告訴了秦讓她的航班,已經說了好幾次不用接機,但是,在她走出登機口的時候,還是看到了三個笑得一樣的大小傻瓜。

小星星看到言喻最開心,大聲地喊:「媽媽!」

言喻也很開心,又有點驚喜,她拉著行李箱,快步地朝小星星大步走去。

她鬆開了行李箱,從秦讓的懷抱之中,接過了小星星。

小星星一到言喻的懷中,就捧起了言喻的臉,在她的臉上落下了香吻,一個接一個,每次和言喻分離後,她都顯得格外的粘人。

她小小聲地說:「媽媽,我好想你。」

言喻也小小聲地說:「媽媽也是。」

小星星:「媽媽,以後能不能不要讓我一個人,小星星這幾天想你想得心好痛痛哦,以後讓小星星跟著媽媽去工作,好不好?」

言喻一怔,心裏一陣柔軟,她碰了碰小星星的鼻子,輕聲道:「媽媽以後再去遠門,就帶著你。」

一旁的秦讓好整以暇地看著言喻,眼角眉梢都是流淌著的溫柔笑意,他的眸光巋然不動,帶著令人沉醉的深意。

秦南風抿了抿唇,笑,叫道:「言阿姨!」

言喻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然後目光落在了秦讓的身上,她彎起了眼睛,笑起來的樣子就像一隻可愛的小貓咪。

秦讓往前了一步,微微彎下了一點點的腰,他眉眼深邃,五官俊朗,眼眸漆黑,融了國土山河,氣勢盛然又溫柔。

他大手一伸,將言喻徹底地攬入了自己的懷中。

小星星夾在了兩人之間,害羞地捂住了眼睛。

言喻的心跳有些混亂,鼻息之間都是秦讓身上的煙草氣息,他和別的男人不太一樣,他隻喜歡薄荷煙,所以身上一直都有似有若無的薄荷香氣。

機場上來來往往的過路人,時不時地會抽空看一眼,這樣容貌驚人的一家人,女人甜美,兒女可愛,最難得的是那個男人,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穩重、禮貌和溫柔,讓人心動。

*

陸氏集團辦公室,陸衍在了寬大的辦公桌後,他微微垂著眼瞼,眸光冷淡,黑眸幽深地盯著手裏私家偵探送來的照片。

言喻一大早就回到了利茲。

他捏著照片的手越發地緊攥,眼底凝聚著風雪,溫度冰冷,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秦讓擁抱著言喻的照片。

彷彿要將這張照片都看穿出一個洞一般。

他菲薄的唇抿緊得似是冰冷的刀片,什麼也沒說。

心底有一個聲音,響在了他的耳畔,沒有什麼溫度,透著冷銳和壓迫——「你真的想徹底失去言喻麽?你真的捨得麽?」

陸衍繃緊了輪廓的線條。

*

言喻陪了小星星半天,第二天就必須去上班了,小星星也得去幼兒園,她走進幼兒園的時候,眼眸裡寫滿了不舍,言喻站在校門口,注視著她走進了班級裡,才轉身離開。

她到了律所,Mike焦急地找上了她,一臉憤憤:「我的上帝啊,陸氏集團居然提高了索賠金額?陸氏集團這是做什麼?這不是提高標的麽?如果我們真的輸掉了官司,怎麼跟公司交代?」

言喻擰了下眉頭,心臟一縮。

提高索賠金額?這麼突然?

這個案子還沒結束,合夥人律師突然找上了言喻,讓言喻進他的辦公室,言喻敲門進去。

合夥人抬起了頭,都是笑意:「我聽Jane說過了,她說是你救的她,言,太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敢想像Jane現在會怎麼樣?」

言喻眼底有星光笑意:「沒關係的。」

合夥人也笑,他轉了轉筆,應該是為了答謝言喻,他說:「我手裏有個案子,我把這個案子交給你,一個酬勞豐厚的案子。」

合夥人知道言喻的情況——單身母親,帶著孩子,的確不太容易,他繼續道:「如果這個案子做好了,你每年固定有六位數的分紅。」他頓了下,抬起眼皮,看著言喻,笑:「是程家的集團想要外包法律諮詢業務。」

言喻瞳孔微微睜大了幾分。

程家?

她抿緊了紅唇,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是合夥人眼裏的欣喜和認同,卻讓她所有的拒絕都淹沒在唇齒之間。

合夥人說完就讓言喻出去了,他笑:「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斜巷裏的律師們都在爭取,我相信你。」

*

言喻又忙碌了起來,程家的集團太過龐大,旁枝末節的小公司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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