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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在甲午年》第五百八十四章 改詞
山海關主城的熊熊大火,一直持續燒到下午近黑,才開始漸漸停息下來。

然而城內那襲人的濃煙熱浪,東一簇西一簇的依然未盡的火苗,還有那一幢幢被炸彈烈火來回蹂躪,不時『轟隆』一聲,猛然倒塌的殘房。

都讓原先的城內諸軍望而卻步,跑到永平府的山海關營務處的總庫房,拉來行軍帳篷,鍋碗瓢盆,大米蔬菜,在城外過年。

而劉坤一,唐仁廉,吳大澄,白濟,劉樹元,吳元凱,這群將領們,則是住進了譚表忠駐守的南翼城。

大火焚城,不僅僅只是燒毀了朝廷大量的軍資糧草。

就連一些將軍們暗自放在宅子裏的,那些供貨商人年節特意過來孝敬摺合的銀票,珠石金銀寶玉,奇珍異玩,都沒來得及送回關內家裏,被葬送進這場大火裡。

為自己身外『阿堵物』傷了神的將軍們,都是味同爵蠟般,草草的結束了劉坤一勉強提著精神宴請的年夜飯,各自回屋裏睡覺哀怨。

咒罵著那些喪天良的倭夷大兵,炸關外三城就炸關外三城,沒事兒炸主城幹什麼。

炸彈多得騷的慌?

劉坤一睡不安穩,和幕僚易順鼎,登上了南翼城的城樓。

星垂平野,天地一片寂靜,除了偶爾不遠處軍營裡傳來的馬鳴,還有三裏外的北方,山海關主城裏升騰的黑煙和微微的紅光。

「天高雲淡,望斷南回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一萬;

關外三城高峰,紅旗漫卷東風,今日長纓在手,看我手縛倭龍。」

劉坤一對著夜色和寒風,緩緩吟出這首詞。

「這首《清平樂》,就像他那首不倫不類的『老爺吩咐開窗買水果』一樣粗劣不堪;」

易順鼎的文人氣發作了,滿嘴不屑的說道:「隻『關外三城高峰這一句,就把這首詞的意境糟蹋的面目全非,淪為一首打油詩。」

「呵呵,實甫,你只看其一不知其二,他今天就是為了這首詞,而當眾誦了這首詞;以前真是走眼了,厲害,厲害!」

劉坤一嘆著氣,連說了兩聲『厲害』,以著一種少有的佩服語氣說道:「真是一條滑不留手的小泥鰍,不願露著一點的破綻!」

「為了這首詞,而當眾誦了這首詞?」

易順鼎有些聽不明白,加上晚上喝了幾蠱解憂酒,大腦就感覺被劉坤一繞得直發暈,而且還很不服氣。

「要是說他的詞粗鄙不堪,那麼那首《沁園春》,還有那首《憶秦娥》呢?才氣直逼邊塞大家辛棄疾,這樣的傳揚千古的大文豪。」

劉坤一這一句話,就把易順鼎打得面紅耳赤,嘴硬著說道:「既然才華孤絕,那怎麼還寫這些沒水準的詞?」

「所以我才說這小子滑不留手,他在釋疑,在未雨綢繆的自保。」

「自保?」

易順鼎感覺自己今晚喝高了,越來越不能理解,臉色一片紅血,還好是夜晚,不容易能看得出來。

作為一個籌謀獻策的幕僚,居然讓東家反過來解惑,顯然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他的這首詞,有兩句來自於他那本《吶喊》封面上的一句殘句,藉著今天的機會,算是把這首詞放出來了;不過妙就妙在,他改了三個字。」

劉坤一看著黑暗裏的易順鼎一臉的茫然,顯然是不屑去看那本『白書』,心裏微嘆的把原來那句詞讀了出來: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手縛蒼龍。」

「嘶——」

易順鼎倒吸一口涼氣,驚訝的失聲說道:「這小子真大膽,國朝開國兩百五十年,文字獄還沒有——」

易順鼎腦袋猛然一震,立即牢牢的閉了嘴巴,滿腦子的後悔。

「實甫,你我名為主從,我實視你為子侄,在我面前不需過於謹慎;不過慎言的道理,君子還是要時時三省。」

『督憲,實甫受教了。』

易順鼎一臉感動的行禮。

「這小子當時要拚命朝上爬,所以不免『故為大言』,不過他狡猾的在封面上有加了一段話,來表忠心,除去了這句殘詞的歧義;你猜猜看?」

劉坤一望著易順鼎,考究他。

「楊慎的話就一句有名,國家養士一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這話雖然好聽,可還是犯忌諱啊?」

易順鼎還是不明白。

「把一百五換成兩百五讀一遍。」

「國家養士兩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好小子,真是姦猾,這馬屁拍的!」

易順鼎一臉怒色。

「然而這始終是一個窟窿,在何長纓出名之後,人們往往會談論這首殘詞,卻不會次次都把改良了的楊慎的那句話也念出來;久而久之,眾口鑠金,就會一樁天大的忌諱!」

劉坤一搖頭曬笑:「之前雖然這小子能文能武,我依然輕看了他,就是因為這句殘詩是逆鱗,是死穴;無論他怎麼狡辯,都會給紫禁城裏面留下陰影和懷疑,所以我斷定他在官途這條山上,永遠也爬的不會太高。」

「結果這小子來了一個釜底抽薪,直接把詞給改了,『今日長纓在手,看我手縛倭龍。』詞改糙了,可是勝在意思明顯,沒有歧義;這個窟窿,算是被這小子一下子給漂亮的填平了。」

「只要守住了關外三城,這小子文武雙全,又精明懂事兒識進退,朝廷為了給天下人表率,就不可能不給他一副好前程,也不敢說未來不又是一個『李中堂』。」

「督憲,您的意思是?」

易順鼎雖然極為不爽,可是不得不服氣劉坤一的推斷。

「算了!」

劉坤一喟然說道,心裏面也是極為不爽:「你和他不過相錯數歲,以後少不了同朝為官,這小子膽大心細,心黑手狠,翻臉如翻書,又狡詐的能反手雲雨;算了!」

劉坤一一連說了兩聲算了,易順鼎才明白督憲叫自己上城樓的意思。

他自從上次被何長纓在總督府衙羞辱。毆打了一次以後,一直在積蓄志同道合的清流力量,尋機給這個混蛋致命一擊。

現在易順鼎見到連督憲這樣的人物,都認栽退縮了,心裏面也不禁遲疑搖擺起來。

關外三城。

重傷的士兵,將在明日山海關主城火熄之後,用馬車轉回津門治療。

陣亡的戰友,也將會葬在角山南坡,那處坐北朝南,上有長龍逶迤,下有碧水流過的風水寶地。

幾位清軍將軍的屍體,將會被送回關內。

李經方,唐紹儀,和一群團部文職軍人,正在忙碌的核算,要儘快的把撫恤金數額算出來,然後將由兵站後勤部門逐一送到。

今夜三城沒有用煤火取暖,而是拿出了油實實的松脂木頭,點起一堆堆篝火,迎接新年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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