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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婦1949》19.思量(入v第一更)
薑根保就在他媽和吳翠芬的哭訴責罵中,把薑丫頭狠抽了一頓,帶著一肚子氣回城去了,連口水都沒在家裏喝。

田大花聽到這一出的時候,不禁搖頭,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呀!她暗暗決定,以後少跟這家人來往,務必離這樣的人家遠遠的。

收玉米,收豆子,各種雜糧收進家,越冬的小麥和豌豆種下地,秋收算是暫時忙過了一陣子。

期間薑茂松回來過兩趟,時間都不長,也就是回來看看,田大花難得地沒有懟他,可也懶得搭理他。

當天在城裏遇上的空襲讓田大花明白,這個男人眼下是真的忙,仗打完了,可日子還沒真的太平呢,眼下不光他,他們那些人都很忙。她關注的不是這個男人,而是希望這日子別再戰亂動蕩,能真正太平起來。

也因為空襲的事,田大花最終決定,先不送倆小孩進城上學了,先留在鄉下讀兩年私塾吧。

鄉下雖然也未必太平,比如上次就發生了土匪的事,可這是她最熟悉的環境,她熟悉的山林,一切還在她所能掌控的範圍,總比一座陌生的城市更讓她心安,兩個小孩也更適應。

山裏人一般等到霜降之後,才開始收紅薯,紅薯也是最後收進家裏的莊稼了。所以田大花就在這個短暫空當,開始安排倆小孩上學的事情。

要上學的第一件事,起個「大名」。

山裏人,從小喊著小名兒長大,大狗二毛三犢子,可不能一輩子這麼喊啊,這讓孩子多難為情啊。大部分父母家長,就算自己大字不識,也還是很重視孩子名字的。

讀書的,入學前就會起正經的大名,要不然先生上課時張嘴一聲「二狗子」,多麼有辱斯文啊。不讀書的,一般到了十五六歲,該說媳婦、找婆家了,也正經起個大名,從此就意味著是大人了。

大名誰來起呀,那就要找個讀書識字的人,按照祖輩相傳的家族字輩來起。這年代的山村,讀書識字的人可不多,一般還是去找村學裡的先生。於是附近村子許多人,大名都是村學裡先生給起的,起的多了,也就有些隨意了。

大名要叫一輩子的,哪能隨便讓別人起,這一點田大花根本沒用多想。

她自己起。

大約是當家作主慣了,田大花也沒想到要跟倆小孩商量,當然更沒想到要跟薑茂松商量,奶奶的確不識字,也就不用商量。

她就是覺著,與其讓村學的先生隨口起一個,還不如她自己來。

福妞是「茂」字輩的,叫薑茂玉,寄望著純潔無暇、吉祥美好。而小石頭則是「明」字輩的,薑明遠,想得清楚,看得明白,凡事不可愚鈍短視。

田大花卻不會跟倆小孩多去解釋,再說她在別人眼裏是「文盲」,沒上過學,解釋那麼多幹啥呀,就隻簡單地跟倆小孩說,她給他們倆起了大名兒,上學用的。

「薑明遠,薑明遠,我大名叫薑明遠。」小石頭在嘴裏念叨了幾遍,非常高興,興沖沖跑去跟太奶奶炫耀,福妞也跟高興,笑眯眯跟著小石頭跑了。

於是薑茂松下趟回來的時候,就小小地腹誹了一下,大花這主意也太大了,沒跟長輩商量,也沒跟他說一聲,不聲不響就把倆小孩的學名給起好了。

不過問題是,薑茂松自己品了品,覺得這兩個名字……還真不錯,都沒法挑剔。

薑茂松本來還努力勸說田大花帶著倆小孩進城上學,現在一來他太忙,二來眼見著田大花根本不是他能說服的,也就放棄了。

於是薑茂松便很自覺地說,回城他給準備好文具,說隔天送回來,結果隔天有任務沒能來,讓別人捎來的。

捎來一大包東西,裏頭有筆墨紙硯,而今鄉下的私塾還是學寫毛筆字呢,也有鉛筆,每人還準備了一塊約一尺長、半尺寬的石板,做得薄薄的,用一種石筆在上面寫字,省錢省紙張,擦掉也方便。

這些東西在田大花眼裏也很新奇,頭天晚上,她就拿著那石板和石筆,在上面隨意的畫著玩。

「媽媽,你寫什麼?」小石頭湊過來。

「沒寫什麼。」

「大嫂,等我上學認字了,我也教你認字行不?」福妞也湊過來。

「行啊。」田大花說,「你們兩個好好學,回來教我。」

這天一大早,田大花送倆小孩去後山村上學。

倆小孩都特意穿上了頂好的衣服,一人背著個自家縫的小布包,跟著田大花走了十幾裡山路,才來到後山村。說是村學,其實就是一排六間的普通民房,青灰色磚瓦,帶院子,在鄉下算是很好的房子了,據說是後山村許多年前某個衣錦還鄉的村民出錢建起來的。

村學已經開學了,但一年級的學生卻不多,村學其實沒有正經統一的開學時間,山民們的習慣,總要等著秋收忙過了,拖拖拉拉一直到深秋,學生才差不多能穩定下來。

後山村的村學,以前上邊不管,用《三字經》、《千字文》作為開蒙課本,這學期新換了正經的小學課本,素凈的牛皮紙封面,上頭印著五角星。

先生是個和藹的人,姓李,看上去五十多歲,留著鬍子。田大花進門讓倆孩子問先生好,先生就笑眯眯地糾正說,現在不叫先生,叫老師了。

李老師拉著小石頭問:「叫什麼名字呀?」

「石頭,不對,我叫薑明遠。」

「起好學名了?那就不用我起啦。」李老師就笑眯眯地說了聲好,又問福妞。

「薑茂玉。」福妞脆生生地回答。

「家裏有人讀書識字嗎?」

「有,我爸爸認字的,他以前就在這兒上學。」小石頭搶先答道。

李老師忙問是誰,這次是福妞搶著說,叫薑茂松。李老師聽了很高興,還誇了一句,說薑茂松讀書時就很聰明,是個好學生,長大了果然也有出息。

「這兩個孩子看起來都很聰慧,有靈氣。」李老師對田大花誇了一句,又轉向倆小孩說:「你們兩個,以後好好學習,長大了也要有出息。」

李老師拿起一張紙裁做兩半,用毛筆端端正正寫了「薑茂玉」、「薑明遠」的字樣,分別交給福妞和小石頭,給他們發了新課本。田大花一看,這就表示老師收下了。

要知道,人家村學不是來了就收的,遇上愚鈍頑劣的孩子,很可能被拒收,甚至也有已經收下了的,教了一陣子發現小笨蛋怎麼也教不會,還會被退回去。

田大花問什麼時候教學費,李老師說過一陣子吧,這大約就是表示,老師還要考察一陣子?

田大花於是跟老師道了謝,囑咐倆小孩好好學習,便轉身離開,她才走出門,倆小孩笑嘻嘻從身後追上來了。

「你們兩個,怎麼又跑出來了?」

「媽媽,老師同意讓我們來送送你。」小石頭第一天上學,還有點兒黏糊,拉著田大花囑咐:「媽媽,下午早點兒來接我們行不?」

福妞則說:「大嫂,你回去一個人走山路,要小心些。」

「看你小姑姑多懂事。」田大花忽然把臉一板,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說:「看見老師講台上的戒尺了嗎?你們兩個都給我好好讀書,要是不用心的話,老師會拿戒尺打,回家我還要再揍一頓。」

下午放學時,田大花沒去接,她上山砍柴去了,茂林去接的。稍晚一些她回到家,倆小孩嘰嘰喳喳跟她彙報第一天的學習生活。

村學統共兩門課,語文和算術,倆小孩把課本拿給她看,上面印著田大花熟悉的繁體字,散發著油墨的清香。

「媽媽,我都學會了,幾加幾可簡單了,老師沒拿戒尺打我,小姑姑也都會,也沒挨打。」小石頭沾沾自喜,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挨老師打」成了小石頭證明自己上學表現好的一個標準。

等吃過晚飯,倆小孩就捧著課本,指著今天學的字念給田大花聽,認真履行「教大嫂(媽媽)識字」的承諾。為了當好小老師,他們可是很認真、很賣力的。

田大花笑眯眯聽著,心說這樣好,白天學一遍,晚上回來再讓他們自己講一遍,倆孩子都不笨,一準能學好。

☆☆☆☆☆☆☆☆

倆小孩上了小學之後,田大花一家開始收紅薯,等秋收冬藏都完成後,孩子們穿上了新做的小棉襖,工作組就進了村。

說是工作組,其實主要也就兩個人,還是一對年輕夫妻,夫妻倆不光要負責他們薑家村,還要負責周圍幾個村子。

丈夫姓何,何同志每天都很忙,宣傳新思想新形勢,在各村組織農會,還選了村頭最窮的四叔做村長。

妻子周同志,白天跟何同志一起忙碌,寫寫算算,晚上就組織村裏的婦女上「識字班」,教婦女同志們認一些常用字,最先教的兩個字,就是「中國」,然後又教了「男」和「女」,說去山下城鎮上廁所要分清這兩個字。

於是夜晚的山村,村裏一堆大姑娘、小媳婦聚在一起,點起煤油燈,一邊做針線、納鞋底,一邊看著小黑板,跟著周同志認字,中間休息的時候,就東家長西家短地聊天說話。

田大花只要有工夫,吃過晚飯就會過來,手裏自顧自做著針線,看起來不像個認真的學生,也不多話,偶爾抬頭看一眼。有一回旁邊四嬸的兒媳、茂平家的推推她,小聲提醒:「嫂子,你看黑板,跟著念呀?」

「念了呀。」田大花抬起頭,隨手指著小黑板讀:「改革土地制度,剷除封建剝削。」

「嫂子,後半句周同志還沒教呢,你怎會呀?」

茂平媳婦看著她驚奇,田大花卻坦然回了一句:「哦,昨晚我兒子教的我,他學堂裡學了。」

她只是需要一個途徑,讓她順理成章地「識字」罷了。如今戰亂過去,日子要太平了,她脫離了文盲的身份,也可以做些別的事情呀。

不過土改這個詞,卻讓田大花琢磨了一陣子,前些日子聽薑茂松也提到過,可到底改什麼?怎麼改?要知道,她們家有十幾畝地呢。

他們這兒,以前是敵佔區,後來是國統區,現在剛剛解放,當地老百姓對土改還不是太了解,加上鄉民們識字的少,杜撰猜測的卻不少,比如村裏有個族叔說,要是給他們家定個富農就好了,富啊,以後三個兒子說親也容易些。

田大花不知道這些劃定意味著什麼,但她總不能像族叔那樣想當然。她並不喜歡她認知和掌控範圍之外的東西,那會讓她不能心安,所以,她總得弄明白。

田大花從識字班回到家中,琢磨了一路。一進家門,倆小孩居然還沒睡,在油燈下剛寫完了功課,奶奶也還沒睡,見她回來,就把她喊過去說話。

「大花,你聽說了嗎,你四叔今天在村裏講,要土改了。」

「今晚聽說了。」田大花說,「奶奶,你琢磨這個幹什麼?」

「大花,你說……土改要怎麼改?」

田大花看著奶奶慈祥的眼睛,知道奶奶跟她想一塊兒去了。

她想了想說:「我們老薑家祖上留下來的十幾畝田地,要養活一大家子七口人。聽說他們改,也是為了老百姓吃飽飯,我們家應該沒啥好改的吧。」

「可是……」奶奶遲疑了一下,她年紀大了,凡事難免多思量,奶奶想了想說:「大花,我們眼下也不懂這個事情,要不……你去問問茂松?」

「他這幾天都沒回來。」

「他不回來,你還不許去找他呀。」奶奶嗔怪的口氣。

「奶奶,我不想去。」田大花說,「我家裏忙著呢。」

「大花呀,兩口子,沒有隔夜仇,你相信奶奶一回,我孫子不是個壞人。奶奶知道,前陣子的事叫你受委屈了,都是他不好,他也知道錯了,你呀,就別跟他擰著了。茂松他又不是瞎眼的,他哪能不知道自家媳婦的好。」

田大花沒作聲,心說老奶奶精明了一輩子,有些事情,全在她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呢,逃不過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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