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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婦1949》92.不講理
薑茂松耳邊聽到她說的這句話,遲鈍地反應了足足好幾秒鐘,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看看她平淡的臉色,那神情和語氣彷彿只是在說,薑茂松,我想上山轉轉,或者說,薑茂松,我想煮個粥吃。

薑茂松從躺靠的姿勢坐起來,頓了頓,小心地問道:「怎麼了,大花?」

「沒怎麼啊。」她靠在床頭,慢吞吞地說:「我就是覺得,奶奶不在了,他們也都走了,這個家剩下我和你,做不做夫妻,好像無所謂了似的。」

「大花,你……胡思亂想什麼呢!」

薑茂松無奈地責怪,她卻自顧自說道:

「這些年我也在想,到底什麼才是夫妻感情,我們到底是什麼樣的夫妻,你曾經想要離婚,你不滿意我這個妻子,而我好像也沒多麼在乎你這個丈夫,現在想想,我那時,硬是不離婚,也不是想要留住你這個丈夫,只是覺得不公平罷了,覺得你不應該,你憑什麼呀……其實想明白了,你我這樣的夫妻,根本不像平常的夫妻,更像是多年朋友,離婚也沒什麼不好。」

「那天小林指責我不愛你,不夠在乎你,我自己想想,好像她說的也沒錯。我知道我自己的性子,強勢,執拗,倔強認死理,我大概這輩子也不會以夫為天,學不會順從體貼,我心裏對你也總是有疙瘩。這些年你我之間,淡得像兩個老朋友,以前我沒覺得哪兒不好,你和我,都為了這個家,都會做好自己的責任。」

「可是你看,我這些年最在意的這個家,你我為之盡心的家庭,奶奶去世了,茂林福妞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孩子也都長大了,石頭走遠了,用不了多久他也會娶妻生子……我們兩個,到底還給誰盡責任啊,也只有一個平安,他也十幾歲了,不管你還是我都可以照管好他。

「奶奶過世以後,我就覺得,這個家都已經不一樣了,早就不一樣了,我就覺得索然無味似的,我們兩個是不是夫妻,好像變得無所謂了,嗯,離婚各自相安,各自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不是挺好嗎?

薑茂松聽著她一句句慢慢說完,才發覺,她是認真的。不是鬧脾氣,也許因為奶奶的過世而情緒化,生老病死,她無奈,她不舍,她甚至遷怒,要找一個發泄口,可離婚這想法,她認真的。

剛才他也只是想,奶奶過世了,她情緒不好,也許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就像世間有些夫妻整天鬧離婚,也從來也沒當真過。可是田大花卻不是,她這個人,從來坦蕩,自我,她真就是這麼想的。

似乎這個家,隨著歲月的改變,已經沒有了她當初留戀在意的那些東西,她喜歡的那個家某種意義上來說,隨著奶奶的去世,已經不存在了。

包括小林的突然干擾,大約也加劇了她這種情緒。薑茂松恨恨地想,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可小林這個女人,讓他忽然很想落井下石。

薑茂松深吸,慢慢呼出,心裏忍不住就慌了,一種濃濃的慌亂和酸澀湧上心頭,很難受。

冷靜自持如薑茂松,在良久的酸澀慌亂之後,慢慢平復下來。奶奶剛去世,她會這樣傷感,正在軟弱低落的時候,也許,過去這陣子就好了。

薑茂松思忖片刻,溫軟地哄勸道:「大花,你看,奶奶才剛過世,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你情緒不好,我也難過,沒關係,會好起來的,奶奶肯定也希望我們好好的。你看啊,他們都走了,連我爹和平安都先回城了,因為他們誰也不能陪我們一輩子。留下我們兩個在這兒,我陪著你,等過了這陣子,你真要還這麼想,我們再來討論,好不好?」

薑茂松忽然有些後悔,真不該隻留下他們兩個,平安,石頭,隨便有哪個人在這兒,不至於讓他們夫妻獨自相對,有個人在跟前干擾著,也許她還不會陷入這種情緒。

是他想岔了,他甚至還想著,兩個人分別過太多時間,在一起時也是一大家子人,生兒育女,養老養小,他們有一個大家庭,他們有太多責任,他們夫妻兩個,就從來沒有獨立的空間好好相處過。趁這機會陪陪她,給奶奶盡心守孝,也讓他們夫妻兩個好好相處,鞏固一下日見和諧交心的夫妻感情。

再說他爹已經奔七十歲的人了,平安又小,他還特意安排他們回城去了,回去安頓一下。他知道奶奶過世她傷心,就想著這段時間留在老家,好好的,全心全意地陪陪她,過過老夫老妻的二人世界,完全屬於他們夫妻的時間和空間……

上床前他還在想著,明天兩人一起去山上走走轉轉,散散心,哪想到冷不丁突然一下子,她說,我對這個家不再留戀了,我想離婚了。

薑茂松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裏撞來撞去,心頭忍不住發緊,眼下最重要的,是多安慰她,不要讓她一個人糾纏於那種情緒……薑茂松壓下心裏的酸澀,索性吹滅了油燈,躺下,伸手硬把她拉進懷裏,用力摟著她,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撫。她沒有抗拒,任由他把她擁進懷裏,靜靜地沒別的反應。

兩個人,總是相互慰藉的吧?從什麼時候起,田大花生活上對這男人已經習慣了。於是薑茂松摟著她,心裏似乎稍稍安定了一些。

「大花,你看,這幾天為了忙奶奶的身後事,我們兩個都很累了,好幾天沒睡好覺了吧?」他一手下意識地拍撫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努力用很平常的語氣說:「好好睡一覺,明天你帶我上山轉轉好不好?嗯,你教我用石頭打野雞,行不行?」

可懷裏的女人卻不如他所願,黑暗中帶著幾分納悶說到:「那你說什麼時候討論離婚的事?我都不明白了,你有什麼好不願意的。」

薑茂松噎了一下,半天問道:「我當然不願意,我有什麼好願意的?」

「你有什麼好不願意的?你又沒什麼要擔心的。」她竟然認真起來,居然一條一條給他分析道:「你看,你這個年紀,說起來也不算老,就你這個身份地位,你前腳離了婚,後腳想找個好看的黃花大姑娘都可以,你喜歡滿意的那種,不用問,一大堆願意的。我這個性子,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又霸道又強勢,我做不了那種體貼溫順的女人。我們夫妻這些年的生活,其實你也挺委屈的,總是被我壓製欺負,你一轉臉娶個溫柔體貼的漂亮大姑娘,你憑什麼不願意呀。」

「這你都想到了。」薑茂松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提醒自己不生氣,然後問道:「那你呢?」

「我?」她靜了一下說,「還沒想好,平安還沒長大,才十三歲呢,我還得想想,再等幾年平安也長大一些了,石頭都該娶妻生子了,我大概就能一個人任性過日子,嗯……比如,想去哪兒住一陣子都可以,去草原扎帳篷,騎馬,還是去幹什麼,爬爬山看看水,都可以,我養得起自己,我也不怕什麼,反正一個人生活,總是隨性自在的。」

「嗯,那你想想啊,」薑茂松說,「我再娶個黃花大姑娘,後娘,然後她整天欺負平安,虐待他,欺負他……你能忍心?」

「你薑茂松會讓她虐待平安嗎?不大可能。」田大花真心說道:「其實你這個人,顧家,脾氣好,能包容,在外頭不管怎樣,在家從來都沒擺架子,沒啥不好的,這些年我也沒少欺負你。」

「我沒啥不好的,你卻不想要我了,要離婚。」薑茂松真有些萬般無奈了,用力把她摟進懷裏,發狠道:「田大花,你也承認欺負我啊?不離婚你說了算,離婚還是你說了算,你也太欺負人了吧。我告訴你,沒門,門都沒有,窗戶都關了,我要是不答應,我看這個世界上誰敢給你辦離婚。」

「……」

田大花半晌無語,這男人,人前穩重自持,可跟她在一起,卻怎麼學會耍賴了,每當耍賴,她似乎就對付不了。

「……耍賴。」她忍不住嘀咕。

「我還可以更耍賴,反正我在你跟前也沒剩什麼面子了。」薑茂松語帶威脅地說,「我們在給奶奶守孝,我知道這幾天你累得夠嗆,都沒睡好,不過你要是非得不想睡,非要跟我繼續討論這些話題,我不介意再做點兒什麼。」

田大花靜了靜,使性子似的推開他,轉過身去把背對著他。

兩個人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也不知什麼時候,她迷迷糊糊睡了。

薑茂松卻依舊睡不著,黑暗中他伸過手去,執著地把她摟進懷裏,睡著了的女人似乎變得順服了許多,動了動,他下意識地拍撫著,她在他懷裏動了動,調整了一下姿勢,便沉入熟睡。

薑茂松心裏終於踏實了一些。

沒良心的女人,這幾年明明兩人已經很好了,好好的她想什麼呢。下意識的,在他懷裏總歸還是養熟了的。

她睡了,薑茂松卻怎麼也睡不著,黑暗中他張著眼睛,思來想去不禁苦笑。

這可真是現世報,媳婦不想要他了。十八年前他自己做下的孽,她又原樣還回來了。

這可真是,人到中年的一道大坎兒。

「大花,你不能這麼不講理。」

黑暗中,他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像是對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不管我怎麼說怎麼做,你為什麼就自己一廂情願的相信,我不喜歡你?沒良心的女人,你不能等男人對你死心塌地了、離不開你了,再一腳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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