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青雲道人按照慣例來到山巔吐息修行，偌大的廣場祭台之上，隻余他一人，夜風掠過篝火，顯得孤寂而清冷。

這一日，青雲道人罕見的沒有如同往日那般兢兢業業的修行，而是站在了祭台中央漫無目的的轉悠。

好像在等待著什麼，又好像在做出什麼決定，因為下一次山海界的大門打開，就在這幾日內了。

「天地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

「以百姓為芻狗。」

青雲念完了這道德經之中的幾句之後，轉而話語一變，話語變得淒厲而神情猙獰。

「我若不仁！當若何？」

「哈哈哈哈哈！」

「我若不仁！」

「當若何？」

青雲道人彷彿在質問自己，又彷彿在問那天地，更是在質問自己那一顆求道之心。

青雲道人站在山巔之上，看著遠處的群山、都市、萬家燈火。

攤開手，轉過來，寬大的羽衣道袍跟隨著舞動，他又看向了山下的的桃林，每一棵都是由他自己親自種下，還有那如同明鏡一般的三羊湖，此刻雲霧繚繞山間和湖泊之上。

抬起頭，則看到一輪殘月映照天空，雲捲雲舒，沉淪起伏。

千萬載歲月過去了，滄海桑田，人世變換，人類和這世間的一切，和那日月星辰比起來，就像是一粒渺小的塵埃，不輕易之間，就被時間抹去。

此時的黃羊山看起來仿若人間聖地，仙境樂土。

他垂下頭，看向了近在眼前的三羊觀，這一座耗費了他一生心血的地方，幼年、少年、青年、中年，還有老年。

終於在自己垂垂老矣，即將踏入墳墓的那一天，祖師爺認可了自己，得了真傳大法。

一粒仙丹，延壽百載。

從此天高地闊，大道可期。

「可惜啊！大道之途，分秒必爭！」

「即使多了這百載歲月，也不過是眨眼即逝！」

「如何求得了那大道！」

「如何得得了那不朽長生！」

青雲道人站在寬敞的祭台中央，仰著頭看向那明月，那一抹冷月清輝，落在自己身上，更顯得寂冷。

此刻，下面的階梯之側，卻傳來了響動，青雲道人目光立刻探了過去，厲聲喝道：「誰！」

只看見一個穿著深色白色內袍的中年弟子跑了上來，他樣貌看上去和青雲道人差不多大，但是實際上，卻和青雲道人差了近四十歲。

「是我，師傅！」

正是青雲道人的親傳弟子，大徒弟桓明。

「原來是桓明！」

「這麼大半夜了！上來幹什麼？」

青雲道人扭過頭去，而桓明則踩著階梯，跑了上來，跟著青雲道人的身後，這個中年漢子，此刻老實得就像是一個孩童，孺慕的跟著自己的父親。

「師傅！徒兒有一疑惑，不知該不該講！」桓明沉默了良久，青雲道人彷彿心事重重，也沒有注意他，猶豫之後，終於說出了口。

「有何不可講，支支吾吾，這般畏畏縮縮，如何修得真道！」青雲道人訓斥道。

桓明一咬牙，立刻問道：「師傅！我想要說的是！」

「為何？為何這金符真種，卻在吞噬我的力量，好像，不是我在將這道符種修成一道大道真符，而是他在將我修成一道大道真符！」

「我也問過了師兄弟，他們根本就沒有修出靈力，反而是那金符在吞噬他們的神魂，他們一日魂魄弱過一日，已經有不少師兄弟出了問題，陷入了嗜睡，沉眠之中！」

「師傅！您從雲華經悟出的這符道真傳，是否……」

「是否有不完善之處！」

青雲道人驟然間回過頭來，看向了桓明，原本慈祥和善的臉上，此刻透露出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神色，眼神也沒有了往日的和藹，反而顯露出了一絲高高在上的淡漠。

看著桓明的目光，就好像天上的明月，掃過地上的塵埃。

青雲道人低頭看著桓明，直到看得他渾身發抖，顫顫巍巍，驟然間發出了一聲狂笑。

「哈哈哈哈哈！」

「桓明啊！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大弟子！」

「發現的可……真快啊！」

桓明立刻問道：「師傅！難道真的有不完善？」

青雲道人別過頭去，慢慢的沿著祭天壇的邊沿往前走，隔著一個欄桿，就能夠看到下面的無底深淵。

「不！」

「沒有任何不完善，完美，簡直就是完美！」

「祖師傳承下的雲華經，簡直就是一部直指大道的真經！」

「豈會有任何漏洞！」

青雲道人斬釘截鐵的說道。

桓明張大了嘴巴，不明所以：「那為何……」

還沒等桓明說出口，青雲道人立刻打斷了他：「那是因為！這金符本來就是將你們修成一道符！」

這話一吐出，頓時就看見桓明整個人都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的師父青雲道人。

「怎麼會……師父……」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桓明一張口，話語間都在顫抖，看著青雲道人的背影，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他那個慈眉善目，以和為貴的師父說出的話。

青雲道人站在山巔，手搭在欄桿之上，看著遠方，目光冷的就好像寒冰。

「自然是為了修成大道！」

「爾等化為金符真種，助我打破入道之途！」

青雲道人驟然間回過頭來，目光冷漠如冰，在夜晚，臉色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惡鬼。

一下子嚇得桓塵癱倒在地，連連後退。

桓塵彷彿看到了這世間最可怕的場景，整個人一瞬間嚇得魂膽皆裂。

「不！不！」

「你是誰！」

「你不是師父！你到底是誰！」

他不敢置信這竟然是他的師父，一直仰慕如父親的青雲道人說出的話，他想要逃離這裏，但是話還未落，就看見光芒一閃，桓明整個人一下子獃滯住了。

「噗嗤！」

一把鋒銳的長劍穿透了桓塵的胸膛，長劍之上，刻滿了篆文符籙，其上還閃爍著法器的光芒，隨著長劍穿透桓塵的胸膛，一抹黑色沿著皮膚散落開來。

死咒的力量，沿著長劍散開，擴散到全身。

桓塵緊緊的抓著那長劍，任由那劍鋒破開血肉，鑽入骨頭，目光死死的盯著青雲道人。

「師傅！」

「師傅啊！」

桓塵淒厲的聲音響徹在祭天壇之上，鮮血從嘴角不斷流淌而出，對著青雲道人怒吼。

「這修行……到底……修的是什麼？」

「將人修得變成惡鬼！」

「修成一具失去一切感情的腐屍嗎？」

桓明話語之間，鮮血不斷從嘴巴遞出，道袍也被鮮血染紅，他看著青雲道人那張年輕的臉，驟然回想起了曾經青雲道人那張老邁的臉。

那張滿是溝壑的臉龐，還有雙手，牽著幼小的自己，走在那時還破舊，泥濘的三羊觀小道上。

那個時候的三羊觀，只有幾個人，幾位師兄弟，連吃飯都成問題。

而今日，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了，反而讓桓明感覺到一點都不認識了，一切都讓他感覺到陌生，讓他感覺到無所適從。

「你懂得什麼？」

青雲道人死死的盯著桓明，這個和自己情同父子的徒弟，目光絲毫沒有退讓和避讓，眼中充滿了決絕，一如他嚮往的大道，一往無前，絕無退讓。

「你如若是我，也會如我一般！」

「大道前行，不進則退，千萬人爭鋒，只為了爭那一個長生不老之道！」

青雲道人手握著劍柄，用力的將其推入桓明的胸膛，劍鋒一寸一寸深入，劍尖透過背脊，鮮血稀裡嘩啦的滴了下來。

看著桓明無法理解，不敢置信的目光，青雲道人感覺到更氣恨，厲吼道。

「螻蟻！」

「螻蟻！」

「都是螻蟻！」

「朝生暮死，不知所終！」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你們的力量貢獻出來！」

「跟隨我一起，去看看那長生大道的盡頭，永恆不朽的巔峰！」

「這應該是你們的榮幸才是！」

「如若不是我！你們這種凡人，哪裏能夠有這種機會，能夠見識到這般場景！」

長劍穿胸而過，隨著死咒的力量覆蓋全身，桓明終於鬆開了緊握著長劍的手。

「值得嗎？師傅？」臨死前桓明看著青雲道人，目光獃滯的吐出了最後一句話。

「當然值得！」

說完，青雲道人用力一甩，就將長劍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