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冰也發現孫曉的情緒有些不大對勁。但孫曉一向不喜歡將自己的負面情緒發泄出來，因為那樣的行為對她來說等同於示弱。她只是狠狠喘了兩口粗氣，強迫自己冷靜，然後走到了後網，站到位置。

有的人吶，她不需要做什麼羞辱性的動作，或是說什麼侮辱性的辭彙，就能足夠影響你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越變得強大，越變得輸不起。面對更強者的時候，心底會生出一種挫敗和無力的滋味。好像自己已經摸到了行業的天花板，好像自己再怎麼努力，也超不過她了。

就像孫曉面對夏風，就像自己面對隊長。

就像她們面對所有橫在自己前面的強隊。

梁冰用力揉了揉臉，朝身後幾人打了個手勢。準備迎接對面的發球。

自由人小步挪動，觀察著左右，放空自己的雜念，提高自己在場上的注意力。

對面的發球再次飛過來。

自由人兩腿分開站立，壓低上身，凝神望著來球。才剛到第二局，她已經開始出汗，尤其是手心裏，黏膩膩的。

她眨了下眼，確認來球角度，位置，距離，都沒有問題。身體本能快於思考，已經沖了出去。

張教練點了點頭。

今天孫曉方的自由人發揮真的很穩定，可以說是最近幾周訓練賽中表現最好的一次。也正是因為她，很大程度彌補了雙方在防禦上的差距。

排球畢竟是團體性的運動，每個球員的狀態都會對比賽水準產生巨大的影響。

如果她們能冷靜一點就好了。

孫曉的隊伍這次還是選擇多點位同時進攻。

夏風看著她們，做好了接一傳的準備。

不得不說孫曉她們的戰術球打的真心不錯，進攻的多樣性就是她們最大的作戰武器，隊員間配合默契，互相掩護。每次她在選位防禦的時候，其實都沒多少底。

變數太多，根本沒時間思考判斷，會失分才是正常的。

此時梁冰在孫曉前面，她有著足夠破防的能力。副攻和接應在孫曉的後面，看站位完全可以打掩護背摳。副攻一個人自己也能打出背飛球。

攔網已經被分散了。

隊長選擇攔守對面副攻，另外兩人雙人攔守梁冰。

就見孫曉將球脫手背傳，副攻已經衝到離她一米處遠的位置，用力揮臂。

隊長跟著起跳。嚴羽和另外一名攔網火速回防。

副攻手臂錯開揮空，身形開始下落，而球還飛在空中。這次接應從遠處沖了進來，插入前排，就是半高的球進行扣殺。

夏風沖跑去接，但那球的力道太大，直接打手出界。

對面漂亮地拿下一分。

「回敬。」梁冰示威般地看著夏風，沉聲說道：「別想欺負我們隊二傳。」

夏風攤手：「那就，比比？」

梁冰說：「沒在怕你的。」

她轉過身，跟孫曉擊了一掌。

「我們也有自己的武器，別管她。」梁冰說，「假動作，掩護，誰還不會？她個人獨秀肯定比不上我們團隊合作，這應該是我們的拿手好戲！」

張教練將手蓋在自己的膝蓋上，問道：「你討厭球場上有人挑釁你嗎？」

「當然討厭，」楊齊說，「這是必須的啊，得虧我脾氣好，不然要打人的。」

球場上的挑釁是很多種方式的，它並不少見。

比如故意針對性的發球、攻擊。比如近距離中眼神的交匯接觸。比如假動作式的誤導行為。再比如實力性的展示。

很多情況下觀眾看不出來，只有身上背著巨大壓力的球員自己才能感受到。

一般球員都不會當眾表露出自己的惡意，因為會顯得自己特別狂傲無禮，以及不入流。背地裏的挑釁更有殺傷力，那種壓力是自己給自己的。

如果是楊齊，他的挑釁方式就是，狠狠地打落對方的球，然後裝作毫不在意地樣子轉身離開。

要知道不屑，才是最有力的羞辱。

像夏風之前那種，就很低級。

明明是二傳手，卻在發球的時候進行了直接表示。擺明了是想稍稍影響一下對方的狀態，又不是以擊垮的姿態在進行。最難接受的其實是她潛移默化中的壓迫。

而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就是那幾個莫名其妙的得分球。

張教練問：「那你會在比賽的時候直接跟他對上嗎？」

楊齊說：「不會。當然是比賽結束之後再去羞辱他！」

楊齊想了想說：「其實能被對方羞辱到的話，多數原因是因為……」

是因為自己的狀態真的不好，所以才會心虛。

張教練點頭。

其實臉皮厚一點，真的是有好處的。這種時候不要理對面就好了，就是她們都不明白啊。

梁冰等人立志於要從夏風這裏討回身為主攻的尊嚴，同時捍衛自己二傳的地位。在接下去的攻防交換中，她們靈活多變地展示了各種多點進攻間的配合。

越打，夏風這邊越吵，因為她們隊伍有個嚴羽。

那二貨不停地大叫，對各種技巧性的戰術眼紅不已，眼睛發亮地看向夏風。

「哇——哇哇哇！」

「剛剛那個球不錯啊！二傳你給我安排一個副攻也陪我這麼打一次吧！」

「二傳！二傳我也想打後排進攻！」

「二傳！二傳我想打球啊！我是主攻手啊！」

「二傳！二傳我可以打梯次嗎？」

「……」

隊長拍著夏風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夏風點頭：「革命尚未成功。」

隊長：「大家一起努力。」

不同於第一局的走向，第二局開場雙方就打的很激烈。比分咬得很緊，一直在兩分之內上下浮動，孫曉隊伍率先拿到八分。

她們隊伍的快攻打得很順暢，打出了自己的節奏。相比起來，夏風這一邊的攻擊就顯得太過單薄簡單。她的兩個主攻手都是半新人，沒打過主攻位，沒試過不同站位下的戰術配合，行動起來有些畏首畏腳。

在孫曉她們適應之後，攔網開始捕捉到嚴羽和方覺曉的進攻套路，這樣下去有點危險。

副攻幾次跟夏風打手勢，表示可以跟隊長一起打掩護，都被她無視了。引得副攻頻頻回頭，對她做「為什麼」的口型。

夏風表示稍安勿躁，再等等。

夏風第二次換入前排。

二傳是整個球場上接球次數最多的成員，而她在後排的時候，還要同時承擔起防守的職責，所以她體力消耗巨大。

抬手擦了兩次臉，才將上面的汗都甩下去。

隊長覺得她跑動太多了，應該注意節奏和休息。可是她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還是一股風輕雲淡的味道。

方覺曉小聲道：「我們的攻擊好像不大奏效。接下去該怎麼辦？」

夏風：「哦，那就我來。」

方覺曉：「？？？」

夏風說她來，真的就是她來。她也不是沒打過攻手位。

球傳過來的時候，她又一次沒去接二傳。喊隊長上來做接應，而自己則跑到了副攻的位置。

梁冰站在後排中間，視線從她身上遊過，沒有過多停留。

孫曉負責攔網，站在夏風面前，正面看著她的臉，直覺性地就認為，她會去打這個球，那是她的球。

那股感覺非常強烈，所以她沒跟著自己的隊友移動，而是繼續守住夏風。

果然，夏風在距離隊長的半米處起跳，隊長的球在近距離下朝她傳了過去。

孫曉身高也不高，只有一米七九，彈跳力也不如她。但憑藉身高優勢，抓住節奏，攔夏風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幾乎跟著夏風一起起跳，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可以拿下。

結果她在起跳以後，發現夏風起跳的時候是單腳用力，身體繼續在向左面飛行，半身拉開她的攔網，然後從空隙處扣球。

又是一個誤導動作，這一球打的是副攻位的戰術球，拉三。

球速相當快，梁冰眼睜睜看著那球在自己手指前方落地。

這次真的是進攻得分。

孫曉有些驚訝，失分後站著沒動，扯起衣領擦了下自己的汗。

還有什麼是她不會做的嗎？她到底打的是二傳位，還是十項全能？

……明明她還那麼年輕啊。

夏風對她的反應不置可否。

能做到的時候她都會去做。

發球也好，傳球也好，接球也好，攻球也好，心理戰也好。學習每一項她能做到的技巧，並將每一項都做到最好。

她要留在場上，而在場上最重要的意義就是得分。她必須讓教練看見她得分的實力。

因為……她矮啊。

張教練說：「她在欺負我們的球員！」

楊齊語重心長道：「教育，是教育！」

張教練又問：「她為什麼還會打副攻位？她以前到底打什麼的？」

楊齊想了想說：「她以前好像就是打主攻的。哦，她說她什麼位置都會打。」

張教練激動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她願意從主攻轉二傳的話，為什麼不願意從二傳轉自由人？啊為什麼？」

為什麼都轉了，就不能一步轉到位？！

「……這我怎麼知道。」楊齊說，「阿姨你冷靜一點！你退役都已經不止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