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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非良人》46.第46章
……邱蟬子將手中的木枝一折,扔進了火堆裡,火焰一閃忽爾高起,映得眾人麵皮時明時暗,「公子挑得時間可不大好,這暑中幾月,正是天下蠱者聚集之時,不妥之處良多啊。」

簡臻聞言不再吃食,看向邱蟬子似不贊同。

鬼十七頓住手中撥弄火堆的木枝,看向了自家長老,卻見他充耳不聞似默認邱蟬子所為,一時也作默然。

楚復褚行聞言眼眸微轉,但面上不做半點反應。

秦質不以為然,「這事沿路也曾聽聞,不過與我大抵不相關,我們只是沿路遊學觀各家之長的過客,倒不至於惹禍上身。」

邱蟬子古怪一笑,「公子所知太淺,養蠱之人最喜得便是公子這般的珠玉人物,蠱食人血,精養出來的蠱才能得大用。

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似公子這般皮相,行在外頭還是要小心謹慎得好……」

秦質聽聞邱蟬子的話似有顧慮,「竟真有以蠱食人之事……」他默頓許久,面上初顯少見的困惑,「我曾聽聞蠱者能控死人為之所用,這事可是真的?」

此話一出,列坐俱靜,白骨拿著餅往嘴邊送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向遠處的秦質,時斜時升的火焰映得人忽明忽暗間玉面生輝。

這種操控死人的蠱者不過鳳毛麟角,早年江湖上也只有風聞,沒人真正見過。

邱蟬子自幼煉蠱,多年來已有凶名在外,江湖上泰半蠱者皆不是他的對手,而以蠱控死人這般境界便是他也不曾做到。

這種蠱宗聖手,蠱者天才,便是最讓人信服的列排江湖高手武學玄妙的花名冊上,也是一片留白,沒有克制一二的方法,也沒有逃命的例子。

不過到底是名家大冊,末後還是勉強留下了個耐人尋味的避禍之法,那便是不要遇見……

邱蟬子聞言冷嗤一聲,「江湖傳聞大都誇大其詞,我也略通一二蠱術,這種事不必全信!」他多少帶了個中情緒,話落一默便又開口緩和道:「我們既然同路,往後不如一道同行,也好相互有個照應,你看如何?」

秦質略一沉思看了眼遠處的白骨,「可白兄他……」

邱蟬子直接開了口,「不必管他,性子自來這般古怪,當他不存在便是。」

簡臻咬了乾糧半晌,邱蟬子說到這處,也著實是強迫他們三人一道是將秦質主僕拿下,便是再不管事,也不可能不關心透露行蹤之後的危險,如此便也開口道:「一道行罷,免得丟了性命在路上。」

二人你一唱我一搭毫不費力勸下了秦質,再閑扯幾句,不多時便各自睡下。

白日裏勞累一番,幾人很快進入夢鄉,火堆慢慢熄滅,四周極為安靜,連林中常有的蛐蛐聲都沒有。

唯有白骨一直保持著閉目打坐,遠處的秦質坐起身,片刻後起身走出樹下,抬頭看了眼滿天星鬥。

楚復褚行隨即起身跟上。

白骨慢慢睜開眼看向他們,見人沿著溪邊往前走,她眼睫微垂,靜候片刻便拿起一旁的劍跟了上去。

前頭的人走走看看許久才停了下來,秦質突然溫和問了句,「白兄是否也覺此處有古怪?」

楚復褚行立在一旁,聞言看向白骨。

白骨默站片刻,默不作聲走向他,「什麼古怪?」

秦質轉身看來,月色如水似全灑在他衣衫發間眉眼處熠熠生輝,似黑暗中揭開矇著美玉明珠的黑布,無端眼前一亮,「水中沒有魚,林中也沒有走禽鳥鳴,我們白日裏行的幾裡路,周圍卻沒有變化,溪水不變,連樹都未變,如同一片死林。」

白骨微轉眼眸略一思索,好像確實如此……

她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我們根本沒有走出過那個林子?」

「正是此意,不過我還有一個猜想需要驗看。」秦質轉身繼續沿著溪邊往前頭走,那是他們明日起來要去的方向。

事關任務,白骨不可能放任不管,四人一前一後走著,走了整整大半夜又回到了那片鬼林子前。

白日裏他們正從這片林子裏逃出來,如今沿著離去的路走,竟又回到了這處。

秦質看著那片林子,慢聲笑道:「進這林子時曾聽過些許傳聞,落花之時必行林中,如今看來我們便是再走幾回,最終也還是會回到這一處。」

白骨默不作聲看著林子。

「白兄若是不信,我們便等在此處,你的朋友很快就會與我們匯合。」

白骨聞言如何還有心思管旁人,隻問道:「有法子解嗎?」

秦質看了眼面色寡淡的白骨,語氣卻透出幾分凝重,如同一個僵硬的木偶人,不由起了逗玩之心,「白兄的面部似乎有些僵硬,不知這張皮是真是假?」

白骨看著他,眼眸越深,「你覺得呢?」

秦質聞言微一揚眉,神情似含揶揄,「白兄扮相時男時女,我連性別都未分出……」說著,不經意間掃了一眼白骨平平的胸口,又慢慢移向他的眉眼,「又如何分得清哪一張麵皮是真,哪一張麵皮是假。」

白骨臉色徹底一黑,看著他的眼眸極為認真道:「需要我幫你把招子挖出來擦亮點嗎?」

幽靜的林中裡死氣沉沉,後頭跟著的楚復褚行手握劍柄,看著白骨神情警惕。

秦質見他如同炸了毛的犬兒一般惡聲惡氣,不由輕笑出聲,心情似極為愉悅,「白兄太客氣了。」

遠處突然傳來人聲喧鬧,似有人群往這裏移動,白骨看向人聲來處。

秦質看了一眼便往隱蔽處走去,白骨一道跟了過去,站定在他身後才發現自己跟隻犬兒一樣,他去哪兒自己便跟著往哪兒,心下越發不爽利。

楚復褚行忙在不遠處樹後藏下。

聲音越來越近,道上出現的一大群人,穿著打扮似山中寨民,前頭領路的人額間畫著一道紅痕,手中揮著木劍,嘴裏念念有詞,似念咒語,一路四下亂跳而來。

後頭跟著年長的幾位老者,車上一隻隻籠子皆裝著人,如同牲口一般,哭泣抽咽的有,撕心裂肺喊叫的也有,車旁守著人,後頭跟著滿目希冀的人群。

車軲轆在泥土地上碾過一條長長的痕跡,在鬼林子前頭停下,前頭那人一會兒抽搐,一會兒揮著木劍,對著空氣搏鬥,嘴上念著聽不懂的話。

平靜的聲音低低傳來,話中的意思卻讓人平添恐懼。

幾人抬下一個裝著人的籠子,籠子如同燈籠一般長圓,放在地上用力一滾,籠子裝著哭哭啼啼的人滾進了鬼林子。

籠子一路滾進去,裏頭的人越發尖利著嗓子的哭喊起來,在寂靜的林子裏聽得人頭皮發麻,心頭又慌又難受,同行而來的人群竟無動於衷。

白骨神情淡看前頭這人如同跳蚤一般礙眼,語調平平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秦質看著籠子快速往裏面滾去,「用活人祭祀。」

鬼十七眼中眸光閃爍不定,清秀的臉龐隱在黑暗中,看著這位老者的背影良久,才提著劍走去,再看到了老者白髮蒼蒼,滿面的皺紋,老人家很精神,眼神卻很荒涼可憐。

鬼十七隻覺手中的劍很沉,沉得他握不住。

這樣的人要死了,而那些腐蟲一樣的人卻還安然無恙地活著,這世道真是殘忍不公。

王進生端看眼前人的神情,瞥見他手中微微發顫的劍,默然半晌,面上的嚴厲威攝盡去,如一個慈祥尋常的老者一般慢聲絮叨,「這一年到過大江南北,看過了我想看的一切,這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已然足夠……

也是時候去見故人了。」他慢慢閉上眼,神情坦然,如出世的高人一般,悟得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動手罷。」

白骨冷眼旁觀,彷彿那不是一條人命,只是一截木頭。

鬼十七眼眸微微泛起淚光,手中劍越發顫起,突然抬手揮出極輕巧的一劍,眼前一時血流如注。

這一劍,揮去的得不是一條命,是他這一生的信仰。

他默站半晌,放下手中的劍,慢慢跪行而去,將老者恭恭敬敬放在盒子裏,起身彎腰上前遞給了白骨。

白骨伸劍勾過盒子,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收拾乾淨,不要留下痕跡。」

話音還在耳旁,眼前的人已經不見蹤影,彎著腰的人一直沒有直起背來,一滴清淚落在地上。

千裡之外,坐落一方的庭院極廣闊,遠目望去,一片長湖,一橫長亭立於其上,亭中一人品茗賞荷,日光透過亭上排排竹簾絲絲縷縷灑下。

褚行端著一方木盒子快步行來,神情古怪,「公子,有人送了東西給您。」

秦質端起茶盞,閉目一嗅,淺嘗一口,「打開看看。」

褚行略一猶豫,打開了盒子,裏頭是一顆人頭,年近四旬,瞪目結舌,死相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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