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子牙看著眼前的黃毛小兒，感覺反而像個極其睿智的老者，看透了世事滄桑，悟透了人間至理，剛剛走出深山，以自己之能，想要推動文明進展。

他搖了搖頭，將這種想法驅逐出去。

「唉！」薑子牙幽幽一嘆，「你讓我的道心亂了！」

「薑爺爺，你不是說修道無成嗎？」殷昊又是一笑，「小子問你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今後不能成仙，百年之後，不過黃土一捧。那您老願意是青史留名，還是默默無聞？願意讓百姓衣食無憂成為人間聖賢，還是曲高和寡遺世獨立？願意讓人道之火蓬勃燃燒，還是坐看風雲？願意千秋萬年之後依然如三皇五帝一般被後人銘記祭拜，還是如歷史洪流中一朵浪花一閃即滅？」

「你這是……！」薑子牙臉上閃過掙扎之色，「你這是要徹底摧毀我的道心！」

「不、不、不！小子哪有那個能力？」殷昊連忙搖頭，儘管是這個打算，但絕對不能承認，「您老見多識廣，小子實在是不想讓您老埋沒無聞，而小子最近有些想法，需要人手，您老確實是正合適的人選。比如，印刷百萬本書籍，傳播人道之文明，闡述上古之道理，宣揚神農百草經；比如，尋找農作物增產之法，讓百姓不再有餓死之人；再比如，以凡人之力，鑄造百層之大廈，遮風擋雨；還比如，創辦一個講學之所，讓幼齡就入學，逐漸的培養，然後推行下去，讓百姓人人認字，擺脫愚昧，或許有一朝，百姓皆能讀書明理，若是那個時候，薑爺爺，你說會不會人人如龍？」

他的臉上，洋溢著聖潔之光。

「這……！」

薑子牙心神一顫，兩眼冒出火熱之光，身子都在哆嗦。

想當初在昆崙山上，除了修道之外，再無別的心思，如今回歸人間，生活一段時間，才知百姓辛苦，萬民之哀，讓他觸動非常大，也真正的有了紅塵之心。

他感嘆百姓之苦，卻無力回天。

可聽殷昊今日所言，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大道紅光，人道洪流。

「百姓識字讀書，人人如龍，真的可以嗎？」

薑子牙沒有發現，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古井不波的內心，淡然出塵的清高，已經消失不見。

「為什麼不可以？」殷昊的聲音帶著無比的肯定，「上古年間，人族篳路藍縷，與天鬥，為生存，與地鬥，為活命，哪有傳承記錄？自從聖賢倉頡造字，記錄經驗，傳承知識，人道文明才真正的有了延續之根，這才有了人文之火蓬勃發展，也有了如今世道。人道，一直在發展前進，就如河流，浩浩蕩蕩，永不停歇。」

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紙：「此物製造，十分廉價簡單，若是發展起來，比以前傳播文明，何止快了千百倍？又如何不可以？」

「那你為何不讓朝廷推廣？」

薑子牙出神片刻，忽然說道。

殷昊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扭頭就走。

薑子牙站在原地，久久呆愣。

「在世聖賢，人人如龍！」

他不住的低喃，心中劇烈的翻轉著心思。

最終，他都不知如何回到家中的。

「賣面幾何？」

馬氏連忙詢問。

「一文沒有！」

薑子牙有些煩躁的說道。

「一文沒有？」馬氏的聲音尖銳的猶如一根針，能刺破耳膜，她磨了磨牙齒，指著薑子牙的鼻子就罵開了，「你個老東西，還在崑崙修仙，是有道全真，我呸！你就是個老廢物，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帶著老婆寄人籬下，讓你做個小生意補貼家用，你倒好，賣耙子一把賣不出去，賣草鞋被一把火燒了，宋大哥讓你照顧酒樓生意，讓食物全部變餿了，就連今天賣面，不但一文錢沒有，就連面也沒帶回來。薑子牙，你個老東西，你連廢物都不如，老娘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無知老婦，滾一邊去！」薑子牙本就亂了道心，如今再受指責，心中的火氣騰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什麼？你讓我滾？」馬氏聽了，蒼老刻薄的臉上，就露出猙獰之色，她上前朝著薑子牙的臉上就開始撓了起來，長長的指甲，猶如貓爪子，還不停的咒罵，「你個老東西，你個老廢物，你個窩囊廢，你個無能的老男人，竟敢讓我滾？今天老娘就讓你滾一個看看！」

轉眼間，薑子牙臉上就出現了幾道血痕，他惱怒萬分，很想催動法力，抬起手掌，將對方給拍成肉泥，卻強行忍住。

「愚蠢老婦！」

他掙脫之後，一甩袖子，就逃離了院子。

薑子牙來到外面，進入了林子，靠在一棵樹上，嘆息道：「愚昧無知的老婦，我當初怎麼就答應了這門親事？是我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板夾了？」

唉……！

他幽幽一嘆，卻心中一動：「人人如龍、人人如龍，若是天下百姓都能讀書識字，明道理，知禮儀，我豈有今日之恥？」

「他所提議，特別是那種紙的發明，確實有幾分可能！」

「可我奉師命下山，代師封神，言說成湯盡數，周氏將興！」

「大商有殷昊這等妖孽智慧之輩，真會氣數將盡？」

「肯定會盡！唉，人力有窮時啊，徒呼奈何！」

「本為雄主的帝辛，皇道氣象越加顯著，可女媧廟一行，竟然題詩羞辱。雖沒和他交往，卻也知他秉性，本不應做出如此事來，卻偏偏發生了。如今已經沒有進取之象，反而開始了享受，這裏面……！」

「唉！」

「殷昊、殷昊，莫非那小傢夥也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問題？」

「以他的聰明才智，恐怕知道了不妥，只是其中隱情，無論如何，他都猜測不到！」

「師命，人道！」

「封神！」

「萬民！」

「聖賢！」

「百姓不餓死，不凍死，人人有書讀，人人如真龍！」

薑子牙不停的喃喃而語，最後蹲了下去，臉色不停的變化。

另一邊，殷昊進入城內後，忽然頓住了腳步，仰頭看了看。

沒有一道雷光落下，也沒有任何異象。

「我現在只是一隻小螞蟻，又沒有引起巨大的變故，誰會注意？」

殷昊自嘲一笑，也放下了心。

轉過兩條街後，他心中一動，找了招手，牛皋上前，他附耳說了一句，牛皋就迅速離去。

宋家莊之外，牛皋正要進入，卻看到了蹲在樹下的薑子牙，就走到了近前，恭敬說道：「薑先生，我家少爺讓在下帶一句話給您？」

「什麼話？」

薑子牙站起身，整了整衣衫。

「您老是人嗎？」

牛皋說罷之後，拱手離開。

「我是人嗎？」

薑子牙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