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棄了。

我第一次生出放棄的念頭，將頭埋在膝蓋裡，不想看到色鬼是怎樣出手解決軒轅靈音的。

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殘忍。

不是他的手段殘忍，而是我覺得，軒轅靈音在經歷了那麼多後，最後落得如此結局而感到無法接受。

人心是肉做的，不是石頭做的。

或許色鬼他們不能夠像我這般，對軒轅靈音的經歷那麼感同身受。

所以我不忍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這樣對待。

大量的魂魄朝著血球的方向飛去，軒轅靈音在那瘋狂地大笑著，雙臂大張，高聲叫喊著：「快看吧，這些罪惡的靈魂，它們現在就要行使自己最後的價值了！」

色鬼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沒等克裡斯還有安軒出手，就先舉起了手，食指和中指相併，一道紅光從指尖猛地射向了軒轅靈音。

我不敢抬頭，我雙手捂著耳朵，臉埋在膝蓋裡。

拿到紅光猛地穿透過了軒轅靈音的那隻紅色的眼睛，甚至可以說，是穿進了眼睛，從後腦杓猛地射了出來。

完全貫穿！

軒轅靈音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尖銳的笑聲一下子被打斷，接下去的聲音，就像一個將死的鴨子被掐住脖子的聲音。

刺耳又尖銳。

即使我雙手捂著耳朵，那聲音就像是能夠穿過所有阻礙，傳進我的耳朵。

那是一個超越靈魂的吶喊，悲泣。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當我看到那道將她的頭顱穿透的紅光後，溫熱的液體終是控制不住，從我的眼睛裏流了下來。

克裡斯和安軒僵硬在那裏，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只見瞬間，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靈魂全都消失了，就連那在軒轅靈音頭頂的血球也猛地破裂了，鮮紅的血滴在天空中拋灑開來。

我實在是沒忍住，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大聲叫道：「不要！不要！」

不論如何，即使我成為了一個躲在洞穴裡的旁觀者，我依舊無法忍受這一幕。

軒轅靈音在天上飄飄搖搖，那隻紅色的眼睛也在快速合上，那張年輕的臉開始快速老化，白色的頭髮也開始變成老人才會有的銀色髮絲。

紅色的袍子也從底部開始慢慢粉碎，我哭著喊著，跑向她，卻在半途中被克裡斯攔了下來。

「容華，別過去。」

我情緒完全失控了，用力想掙脫開他的禁錮，擺脫他的阻攔，我險些將他推倒在地上。

「你放開我！放開我！放我過去！你……」

克裡斯一張英俊的面龐上神色複雜，他一直攔著我，不讓我前進，我實在是忍無可忍，直接吼道：「我讓你放開我！」

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表情是怎樣的，我只看到克裡斯在看我的那一眼中，充滿了驚訝，我就知道，我此刻的眼神，一定很嚇人。

僅僅是幾秒鐘的停頓，我都成功地掙脫開了他的束縛，朝著那已經摔落到地上的人影跑去。

她的魂體已經呈現半透明狀了，我彷彿能夠看到她的魂體正在慢慢變淡，直至消失。

色鬼也注意到我的行為，正想飛下來阻擋我，卻被我先一步吼住：「讓我過去！」

「華兒……」

我咬著牙，滿臉淚水，眼前一片模糊，我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飛在空中，我猛地深呼吸了一口氣，又重複了遍。

「色鬼，讓我過去。」

「華兒……我……」

「你說過你會尊重我的決定的！」我覺得自己已經是泣不成聲了，想到自己從能夠回溯記憶到現在，我經歷了那麼多的悲慘事跡，到了此刻，我覺得我就像是那快要被稻草壓死的駱駝。

就差最後一根稻草壓在我的身上，將我徹底壓垮。

不知為何，心裏充滿了滿滿的罪惡感，無力感。

無法解救她的罪惡和絕望感，充斥了我的心頭，完全消散不掉。

「華兒，不許胡鬧，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是這必須要在保證你安全的前提下。」

「保證我的安全？」我情緒有些失控地質疑了聲，手指指著地上奄奄一息，魂魄隨時會煙消雲散的軒轅靈音，聲音都有些顫抖。

「她承受了你的一擊，現在都這樣了，她還能對我造成什麼傷害？她還如何傷得了我？」

色鬼的身體一震，像是被我的話給說動了一般，但是他並沒有退讓，這反而激起了我心中的怒意。

我強忍住不斷顫抖的身體，一字一句道：「就讓我陪她走完最後一程，不可以嗎？！」

「你們知道什麼！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知道軒轅氏族以前經歷什麼嘛？靈音遭受了什麼嗎？你們只知道他們滅族了，只知道一個結局，卻不知道過程！」

我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像是缺氧了，我一手扶住額頭，喃喃道：「你們都這樣對她了，都把她的魂都打散了，她的生命無論是陽間的，還是陰間的，都已經走到了盡頭。」

「就當是最後的救贖，讓我過去陪陪她。」

我緩緩地抬步走向倒在地上的紅袍少女，不，準確地說，她已經從一個少女模樣變成了一個老阿婆的樣子。

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在我眼中，心中最真實的模樣。

即使，她做了那麼多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可惡的錯事，可我的內心從來沒有責備過她一次。

我站在了她的身邊，隨後慢慢蹲下，最後坐在地上，當我的手碰到她的魂體時，淚珠又是一波從眼睛裏流下。

冰冷的靈魂，沒有一丁點的溫度。

我彎腰將她輕盈的魂體扶了起來，讓她的頭靠在了我的腿上。

「靈音。」

我的手輕輕撫開了她的秀髮，觸碰到她蒼老的臉，可是我卻只能感受到魂體的觸感，並不是活人的皮膚感覺。

但是我依舊沿著她臉的輪廓慢慢撫摸著，淚水止不住地流出。

腦子裏，那一幕幕的場景就像走馬燈一般，一遍遍地播放著，此刻的我，才知道，其實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

從小茹的那次事件我就能感受到，雖然每次我表面上都像是釋懷了，但是那些可憐人兒的黑暗過往，最終都會印刻在我的心裏，我的腦海裡。

至死或許都不會忘記，這些無形之中都會成為我心頭的壓力，我心裏最為黑暗的地方。

「我……」

軒轅靈音的雙眸微睜，虛弱地望著我，我感覺自己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逐漸透明。

「你說，你說，我都聽著。」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要說些什麼，我立馬彎腰，將耳朵湊近了她，想聽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軒轅靈音突然笑了聲，雖然外貌變得蒼老，但是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溫柔年輕：「我……我要對得起我的族人。」

她咳嗽了兩聲，我含淚點點頭，告訴她我聽到了。

「他們……他們受了那麼多的苦，我不能……不能一個人輕鬆解脫，這樣不公平。」

我聽到她這句話，直接忍不住捂著臉大哭了起來。

軒轅靈音突然露出了一個淒美的笑容，手緩緩抬起，抓住了我的手臂，微笑著道：「你果然是個善良的女孩，爹爹說得對，傳說中的回溯者只有內心強大善良的人才能夠擔任。」

「你做了那麼多，為了自己的族人，你完全可以……可以解脫，為什麼要選擇這種結局。」

她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感受著魂體在慢慢消失，臉上浮出的卻是滿意的笑意。

「我終於，可以懷抱著信仰與執念永眠了，和我的族人們，親人們。」

信仰，執念。

這或許就是他們那個時代所執著的東西，尤其是像他們這種龐大的氏族。

我算是明白了，徹底明白了，軒轅靈音做了那麼多，直至剛才甚至想玉石俱焚的所作所為，我瞬間豁然開朗了起來。

她或許，從看到色鬼的那刻，就知道今日她必定會有個終結，所以她才放出了一直被她禁錮在此的靈魂，想要毀了它們。

實則，這其實是一種解放。

實際上表現的是要把魂給粉碎，但是她應該知道，她還沒將這些魂碎完，自己就被色鬼一招就秒了。

我聽到軒轅靈音的最後一句話，望著一下子消失，空空如也的懷抱，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

色鬼一下子飛了下來，緊緊地將我抱在懷裏，安撫道：「結束了，華兒，一切都結束了。」

我感受到了一個充滿安全感的懷抱，雙手用力地抱著他，在他寬厚結實的懷裏大哭特哭起來。

克裡斯和安軒對視了眼，各自都鬆了口氣，再看向那空空如也的祭壇時，眼中都浮上了複雜的神情。

隨後，安軒默默地抽出了一支香煙，點燃了它，將它放入嘴中吞雲吐霧起來，而克裡斯則是拿出一本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拿著筆寫了起來。

時不時還用手指揉一下他高挺的鼻樑，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顯然，他們的身份雖然是驅鬼師，但是在面對這種結局的情況下，他們的心情，也並不好到哪裏去。

就像我剛才所說的。

人心都是肉做的，即使表面再冷的人，心裏也會有柔軟的一面。

我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最後都有些疲憊了，眼睛開始打顫，隨時會閉上，逐漸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緊繃的神經猛地放鬆，雙腿都軟得快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