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錦抱著膝蓋落在落地窗前，身下鋪著白色長毛軟墊，把地磚的冰冷很好隔絕開，哪怕躺在這上面也絲毫感覺不到寒意。

她用額頭抵著玻璃，眺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輝煌。

因為東國闕公寓的樓層高，讓她有一種身處雲端的錯覺。

抬手可摘星辰，可觸日月，多美好？

她哈出一口氣，溫暖的氣息在玻璃上氤氳出白霧一片，把窗外星星點點的輝煌燈火也給一併模糊了。

恍惚間，她覺得那些燈火都融入了一雙眼眸中，化為流淌的蒼古星河，成就他眼底深不可測的神秘。

此間有星明，此間有星滅。

那是他的眼睛。

永遠鎮定，冷靜，看不到任何情緒的起伏。

無數的悲歡離合，都在那雙眼睛裏面找到了終結。

那般高高在上的眼眸。

就像是她頭頂的日月星辰，看似很近，觸手可及。實際去觸碰，才會發現那些日月星辰，跟自己間隔了億萬光年的距離。

又哪裏是可以輕易觸碰到的呢？

正如他，明明就在自己身邊，她口口聲聲叫著「顧小叔」，卻從未覺得自己有走到他身邊過。

他是獨立的一個世界。

他和她，是兩個世界。

「顧小叔，呵。」她眼角溢出輕快的笑意，「顧寒傾。」

舌尖縈繞吐出的三個字，就像是打破了什麼禁忌，一股被電流竄過的酥麻，從天靈蓋清醒了她的理智，又蔓延到腳尖，忍不住蜷縮起腳趾。

薑錦兩頰緋紅，兩團紅雲揮之不去。

在想些什麼呢薑錦！

——她在心裏唾棄自己的想入非非，再一次告訴自己，那是顧小叔不是別人，更不是她可以隨意肖想的對象！

這個認知就是一盆冷水，澆滅了那所有的悸動。

薑錦捧著臉頰，看著玻璃窗上的白霧逐漸化去，窗外的景象再次清晰，他那雙眼眸也跟著消失，沉寂在她過去的記憶中。

一夜好眠，薑錦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又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

她覺得昨晚自己的胡思亂想，純粹屬於無聊之下的舉動。

顧小叔就跟她的長輩似的，她能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呢？

果然是太閑了，要加大訓練，最好累得倒床就睡的那種，總沒有心思去遐想那些有的沒的。

薑錦暗暗下決心，今天要更加用功才是！

她七點起床後，就喝了杯蜂蜜檸檬水，換上了一套運動服，活動活動筋骨，準備下樓去晨練跑步。

顧小叔說了，她可以適當堅持晨練，有助於增強自己的體能，接下來的劍術訓練會更加輕鬆。

她聽進心裏去了，自然是有條不紊地遵守著。

「滴滴滴」門口響起鎖被打開的聲音。

薑錦先是一愣，隨即笑盈盈地走了過去。

「阿元！」

「錦錦！」還穿著睡衣的阿元，歡快地跑了進來，連拖鞋都沒換，就直接踩過來了。

自從薑錦搬進來，在門鎖錄入了阿元的指紋密碼之後，阿元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隔壁薑錦家，跟薑錦一起吃早餐。

要不是顧寒傾勒令，他恨不得長住在這裏。

好在，兩家就是門對門，對阿元來說就是多跑幾步的差別。

唯一的遺憾，就是每天早上不能在錦錦的懷裏醒來。

「又沒洗臉刷牙呢。」薑錦颳了刮他的鼻樑，牽起他的手，往衛生間走去，「錦錦都跟你說了，讓你早上起來之後，要洗臉刷牙，換了衣服，再過來。」

阿元笑嘻嘻的，一副我什麼也不知道的小模樣兒，讓薑錦也不忍心對他說什麼重話，幫著阿元在兒童牙刷上擠出牙膏，遞給他。

阿元已經搭上小板凳站好了，他接過牙刷，洗漱起來。

薑錦想著幫阿元溫上一杯牛奶，正打算轉身出去了。

阿元就「唔唔唔」的叫了起來。

「小心別摔下來了。」薑錦就擔心阿元從板凳上跌下來，趕緊扶住他，「我是去幫你熱牛奶呢。」

阿元吐出牙膏泡沫，果斷乾脆地說：「不要牛奶。」

「也是，運動前和牛奶對胃不大好，就喝點溫水吧。」薑錦就想給阿元一杯跟自己一樣的檸檬蜂蜜水。

阿元兩下沖乾淨嘴裏的泡沫，臉也不洗，跟在薑錦後面就跳下了小板凳。

薑錦被他急切的動作給逗笑了。

她停下來，故意板起臉：「阿元，你都還沒洗臉呢。」

阿元跑回板凳上，小手沾了點水，糊弄兩下。

又跑到薑錦面前，仰頭巴巴地看著她，生怕薑錦把自己丟下了似的。

「你呀，你這叫洗臉嗎？」薑錦抱起他，回到洗漱台前，用溫熱毛巾給他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又說，「放心吧，我會等著你一起的。錦錦換上衣服這是要下樓跑步的，又不是要去別的地方。」

她知道，阿元這是怕她一個人就出門，不帶他了。

阿元總算放心了，任薑錦幫他擦臉之後，又跑到屬於他的房間去換衣服。

現在阿元的衣服真的是穿也穿不過來，一層樓兩個家兩個房間，兩個屬於他的衣櫃都堆滿了衣服，除了薑錦給他買的，顧喬定期也會安排人搜羅當下各大品牌的最新款童裝給阿元送過來。

生活在這種溺愛環境下的阿元，也沒有養出半點驕奢之氣，很是難得。

阿元換了衣服出來，薑錦剛好給他沖了一杯溫度適宜的蜂蜜水。

阿元一口咕嚕咕嚕喝下肚，迫不及待地跑在了前面，打開門。

「阿元慢點。」薑錦匆匆放下玻璃杯，也跟了上去。

卻見阿元堵在了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麼了？」她走上前去。

阿元還沒來得及拽著薑錦走開，那門就已經打開，露出站在門外的顧寒傾。

他也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腳下一雙灰色運動鞋。運動服看不出來是什麼品牌的，但是剪裁合身，肩膀上還有一片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黑色雄鷹刺繡，振翅欲飛，栩栩如生。

薑錦腳下一頓。

不知怎的，昨晚那萬家燈火凝聚而成的一雙眼睛，就再度浮現在自己眼前，跟面前那雙眼睛重合。她又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呢喃「顧寒傾」三個字。

當著顧小叔的面，薑錦覺得自己的臉都燒起來了！

不自在極了！

啊啊啊！薑錦你在想什麼呢！忘掉忘掉！

顧寒傾看上去也很尋常地跟薑錦打招呼，問她是不是要下樓晨練。

「對啊，我跟阿元一起呢，顧小叔你也要下樓晨練啊。」

「嗯，習慣了。」

兩人視線一觸，又各自挪開，兩雙眼睛都藏著不與外人道的心思，誰都不說清點破。

阿元鼓起臉頰站在門口，充滿敵意地抱著小手臂看著老爹，以守護者的姿態把薑錦擋在身後。

騙子！你以前明明都不會下樓晨練的！

他非常想要在薑錦面前揭穿自己老爹的虛偽假面，但又實在是不想在顧寒傾面前開口說話。最後兩頰鼓得跟個小松鼠似的，氣乎乎地把話給憋住，小腦袋上面都要冒煙了。

薑錦不知道啊，呵呵呵地乾笑了幾聲。

恰好電梯來了，薑錦一句「我們一起啊」，拉開了三人一同晨練的序幕。

東國闕作為頂級的住宅小區，樓下有著配套的專業跑道。不過更多人都喜歡沿著樓下修建得跟公園似的花園跑道跑步。

好在這會兒時間比較早，東國闕花園面積又大，三人一路過來，也沒碰上一個人。

他們來到人工湖邊，水質清澈生態，湖面上還有飼養的幾隻天鵝。晨光薄煦遍灑在粼粼波光的湖面之上，還有初春清晨的薄薄霧靄，優美得宛若仙境。

薑錦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忍不住稱讚：「真舒服。」

她之前住的小區是在市中心，那裏交通、商場什麼的都很便利，唯一一點不好的，就是來往車輛太多，灰塵大，空氣也不幹凈。

不像東國闕，作為頂級豪宅區，專門請來了環境設計大師，構造了一個完美的都市花園生態系統，即使是在城市裏，也能感受到身處鄉村般的清新靜謐。

顧寒傾問她：「昨天讓你熟悉一下劍，如何？」

薑錦笑得訕訕的，沒好意思說自己又差點兒拿劍砸了腳。

「就是……挺重的。」她正好有問題想問。

一個肉呼呼的小糰子卻擠進了兩人中間，拽著薑錦的手就往前面小跑。

顧寒傾幾步跟了上去。

「跑步是一個人的運動，你拽著她，反而對她是拖累。」他這話是對阿元說的。

阿元猶猶豫豫地停了下來，他把顧寒傾的話聽了進去，擔心自己拽著薑錦會讓她受傷，很是不舍地把手鬆開了。

「沒事兒，你爸爸瞎說的。」薑錦逗他。

阿元的表情可真嚴肅！

「事實如此。」顧寒傾一板一眼地說，倒是讓薑錦不敢發話了。

他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兒子：「你跑一圈，讓我看看你現在的成績。」

阿元的體能訓練，是由他親自著手的。

按照以往的習慣，他到了寒暑假，不是待在北雲山上，就該跟著爸爸進軍營的。現在卻因為薑錦，打破了這個慣例。

顧寒傾也有很久沒有了解目前阿元的體能情況，便想藉著這個機會測試測試他。

可阿元哪裏會聽他的話？

阿元的小鼻子發出不屑的哼聲，把頭偏到一邊。

拒絕跟大騙子老爹說話！

薑錦捂著嘴偷笑起來，覺得父子倆鬥法的樣子真是可愛又好笑。

她正準備看顧小叔有什麼辦法收拾阿元聽話呢。

就聽得顧寒傾早就習慣了似的，神色如常地開口：「既然你不想測試，那就跟我比一比？」

阿元一點兒也不客氣地翻個白眼。

誰要跟你比？大騙子！

顧寒傾越過他，直接跟薑錦說：「那我們先跑吧。」

薑錦才嗯了一聲，就跟阿元跟個小火箭似的射了出去，速度嗖嗖的。

薑錦張開的嘴巴險些就沒能合攏：「哇……阿元這速度，真快啊！」直接把她秒殺至渣啊！

感情以前跟她一起鍛煉的時候，阿元還是有所保留的，沒有盡全力呢！

顧寒傾瞥了她一眼，便知道她的震驚從何來。

「阿元很有天賦，而且他從會走路時，就開始接受各種訓練了，不能用一般人的標準去衡量他。」

薑錦知道，自己就是那個「一般人」。

她比阿元大了十幾歲，卻連跑步都跑不過他。

好吧，反正她也不覺得羞愧，倒是與有榮焉。

阿元跑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衝出很遠。

他還扭頭來挑釁地掃向顧寒傾，那驕傲的小模樣兒儼然是已經贏了老爹的模樣！

但阿元也不傻，很快他發現自己脫離了隊伍，倒是顧寒傾跟錦錦並肩走到一塊兒去了。

阿元直覺不對，這就要放慢速度回來。

顧寒傾抬起手，腿部弓起，如箭般飛了出去！

那起跑瞬間，他的爆發力，和速度，都堪稱驚人！

薑錦都覺得自己耳邊的空氣，似乎都傳來一聲炸響。

阿元如臨大敵！

他知道顧寒傾的體力何等恐怖，就算自己再長二十歲都不可能達到那種水平！

他不願意在錦錦面前輸給顧寒傾，隻好咬著牙，卯足了勁兒地往前沖，也顧不得回頭，生怕就是那回頭的瞬間，就被顧寒傾超過了。

明知道自己贏不過老爹，他還是要努力去贏！

無關乎年齡！無關乎輩分！

因為他是顧煦，是顧家的兒子！

阿元腳下生風，跟踩著風火輪似的，身體爆發出於成年人持平的奔跑速度，飛一樣沖了出去，虎頭虎腦的樣子還真有其父風采。

至於其父呢？

薑錦目瞪口呆地看著顧寒傾放慢速度，停了下來，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站定，還回頭看她。

薑錦保持瞪得圓圓的眼睛快步走上前。

「顧小叔，你騙，騙阿元？」

顧寒傾嘴邊多了淡淡笑意：「有壓力，才有動力。」

薑錦心裏對阿元無比心疼同情，誰讓他碰上這麼腹黑一老爹！居然還用虛虛假假的兵法套路，把阿元玩兒得團團轉！

估計阿元現在還卯足勁地衝刺，壓榨身體所有潛能地往前沖吧。

他根本不會想到，他以為的對手，人家根本就沒有要跟他比賽的意思，只是虛晃一招！

薑錦呵呵笑了兩聲，無言地看著顧寒傾。

顧寒傾主動解釋：「阿元是個天才，毫無疑問的天才。但是高處不勝寒，所在的位置太高，身邊同齡人都跟不上，是很容易喪失鬥志的。沒有鬥志，就沒有前進的動力，碌碌無為在原地，縱然再妖孽的天賦，也只能止步。」

他清楚這種感覺，感同身受。

因為他也曾是一名妖孽到所有人都嫉妒的天才。

但他比阿元更通透的在於，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規劃自己的人生，不用父母教導，他自己就已經做好了一切。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他身為一個天才，又比普通人付出了百倍千倍的努力。

現在多少世家都傳「生子當如顧寒傾」，卻又有誰知道，單純的天賦是不能讓一個人成功的，必須是天賦與汗水的結合，才能成就今天的顧寒傾。

顧寒傾走過這條路，也給自己的兒子提前開闢了這條路。

不用徘徊，不用猶豫。

這是為人父，給孩子最大的禮物。

「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夠按照普通孩子的成長軌跡，去享受童年的快樂。」他當初沒有享受到的，他至少希望阿元能擁有。

簡簡單單一句話，薑錦卻從其中，聽到了萬千的感慨。

「會的。」她突然說。

顧寒傾疑惑地看向她。

薑錦笑彎了眼：「阿元會有快樂的童年，一天比一天更快樂。」

「希望如此。」顧寒傾笑意微綻，又很快淡去，「你剛才想說什麼？」

薑錦這才想起來：「啊，我是想問，我經常不能握緊劍，是不是因為我力氣太小了？」

「不是你力氣小，而是你怕。當你越畏懼一樣東西，你就越容易被傷害。只有你無所畏懼，你才能掌控它。劍，也是如此。」

薑錦怔怔的：「我……好像有點明白。」

「慢慢琢磨便可。」顧寒傾沖她頷首，「不是要跑步嗎？」

「對了，我都差點兒忘了自己是下來晨練的了。」

薑錦甩了甩關節，緩慢地跑了起來。

她自然沒有這顧家父子倆變態般的體力和爆發力，還有點體力偏弱，後來進了娛樂圈，為了保持身材，將健身時刻提在日程上，也讓薑錦的體力逐步上升。

只是，還不夠。

她跑了幾步，就開始額頭冒汗，氣息微亂。

顧寒傾慢了很久才起步，也輕巧跟上了她。

「你的跑步姿勢不對。」

薑錦迅速擺出虛心請教的表情。

「眼睛不要看著地面，下巴抬起，與地面平行。」

薑錦照做。

「手臂擺動的弧度不要太大，盡量輕緩。」

薑錦調節了一下手臂擺動的速度。

「膝蓋不要抬得太高。」

「呼吸放穩，氣沉丹田。」

「脊背挺直。」

幾次指導之下，薑錦的姿勢越來越標準。

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跑步果然沒有那麼勞累了，反而越跑越輕鬆！

阿元調轉方向往回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題外話－－－－－－

推著顧小叔莫名走向泥沼的是什麼？——是你們迫切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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