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到底是杜克，他的反應比誰都快。

沒等副導解釋，他就已經明白了。

為了不被之前導演的風格所影響，《女巫之歌》之前三季他都沒有詳細看過，自然跟走過三季的劇組人員不一樣。

副導手機上的圖，作為《女巫之歌第三季》的結尾畫面，正是女巫祭司出場的第一次出場！

那時候女巫祭司還沒有正式選角，又只是一個背影，理所應擔地找來一位龍套演員，拍了個遠景就搞定。等第四季正式定角，忘性大的觀眾也不會發現龍套背影跟扮演者的區別。

這也是電視劇裏面常用的處理方法。

可薑錦呢？她卻完美地用演技，與上一季結束的背影融為一體，從動作到氣場，還包括一些抬手的小細節，讓人幾乎要以為出現在上一季結尾鏡頭裏的人就是她！轉身回頭，毫無違和！

——這樣的一個細節，或許很多觀眾都不會去注意。

劇組人員們卻看到了。

也是一個演員深入骨髓的真正實力。

幾天以來，對華裔演員入組的各種非議流言，被薑錦簡單的一個背影，秒殺於無形。

恍然大悟的杜克，手抖了一下。

原本以為發現了石頭下的金子，結果對方居然是顆超級巨鑽？又或者買彩票以為中了五百萬，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告知實際上是中的一個億？

出乎意料已經無法形容杜克的心情。

他連讚美都不知道怎麼表達了，扯了扯嘴角：「這，真是太好了。」

副導原本那點歧視心理跟著煙消雲散，反而對薑錦期待起來：「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她接下來的表演了啊！」

作為薑錦的發現者，杜克也隨之生出一絲詭異的自豪感。

「拭目以待吧！」

副導默默地看著杜克，這導演不僅任性還傲嬌怎麼破？

不管，繼續拍攝！

薑錦還不知道她一個出場鏡頭帶給人多大的震撼，在導演喊了cut之後，她連上前來補妝的助理都沒顧上，先跑去看了阿元。

畢竟是實景拍攝，當媽的看到兒子這小乞丐的樣子，哪裏忍受得了。

「怎麼樣阿元，有沒有受傷？」薑錦翻來覆去地把阿元給檢查了一遍。

阿元什麼話都沒說，反而直愣愣地看著薑錦那張臉。

薑錦見狀，差點兒忘了她的一臉特效老年妝，這應該是阿元第一次看到吧？劇組為了營造小孩子見到黑森林老婆婆的恐怖氛圍，故意安排沒讓阿元在開拍前見到薑錦的模樣。

所以一直到來的路上，薑錦都沒有跟阿元打過照面，隻好把周易等人全部安排去了阿元身邊，她自己就留了個方圓。

「是不是有點太過嚇人了？」薑錦摸著那一臉皺紋，下意識把臉偏到一邊，怕把阿元給嚇著。

說實話，連她看到的第一眼，都被嚇得夠嗆。驚嚇之餘，又很感慨。

什麼盛世美貌，在時間的流逝下，都不復存在，不過紅粉骷髏。

阿元沒被嚇著，反而撲進薑錦懷裏，小臉兒都蹭花了。

「媽媽。」他在懷裏悶悶地說，「不要老。」

阿元的眼睛開始濕潤。

薑錦一愣，這才明白阿元被嚇到的原因。

她拍著兒子的背，輕聲在他耳邊說「媽媽不會老，因為媽媽是小仙女啊」。說完薑錦自己都笑了，倒是阿元依戀地在她懷裏蹭來蹭去。

其他工作人員此時也沒上來打擾母子之間的溫馨氣氛，等薑錦安撫了阿元，示意他們過來補妝的時候，他們這才上來。

拍攝繼續。

……

小男孩兒看到那個背影，嚇得連發抖都不會了，坐在地上，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那抹黑影。

然後，他看到那個老婆婆轉過身，一張蒼老的臉隔空向他望來。

小男孩兒死死咬著唇，往樹榦後面縮去。

那黑衣老婆婆卻一步一步地朝著他走過來，森林裏厚厚堆積腐爛的枯葉，在她腳下嘎吱嘎吱地響。

她沒穿鞋，嶙峋瘦弱的腳掌才在地上，就跟妖怪那個可怕。

男孩兒嗚咽一聲，恨不得把自己縮成球。

這種恐懼在那老婆婆站到他身前的時候，達到了極限。

「被嚇到了嗎？」那老婆婆自言自語道，聲音也一如她的面容，粗糙沙啞。

在那瑟瑟發抖的小男孩兒襯托下，老婆婆儼然化身成為童話故事中誘騙小孩子的老巫婆，四周的氣氛也跟著陰森起來。

「cut！」

……

杜克的卡剛喊出口，薑錦就直起身子，撲哧笑出聲來。

她開口，聲線也恢復了正常。

「阿元真可愛。」她笑眯眯地揉著兒子的頭髮。

剛才那聲嗚咽，就跟小貓兒在叫似的。

幸虧薑錦笑了。

被她演技營造出來的詭異陰森氣氛，也一掃而空。不過眾多工作人員還是難以脫離視覺震撼，薑錦掌控全場的演技，不僅控制了氣氛，還順帶勾出了他們的童年回憶！

每個人的睡前故事裏都有一個老巫婆！這個老巫婆今天居然在他們面前現行了！心好累啊！

杜克走了過來，複雜又讚歎地望著薑錦：「你齣戲很快。」

「是嗎？」薑錦摸了摸頭髮，沒有太大的感覺。

「演得很不錯。」

「謝謝。」

高冷麵癱臉導演的誇獎僅限於此，薑錦也發現了，他對其他人是連句肯定都不會說，所有的演員都在他的注視下神經緊繃，她這已經算是待遇絕佳，應該滿足。

薑錦正想著，就見高冷麵癱導演杜克，在阿元面前蹲下身來。

那嘴角，居然微微上翹？

薑錦不會是看錯了吧？杜克在笑？杜克居然會笑！

「小傢夥，你演得太棒了，你真的是第一次演戲嗎？真是天賦卓絕的小演員呢！以後想不想再演我的戲啊？」

這一開口，溫柔無比的語調，真是從杜克嘴裏出來的？

阿元警惕地躲開杜克的視線，直接把這個男人當成了心懷不軌之徒，張開雙臂跟媽媽求抱抱，趕緊離遠點。

杜克上翹的嘴角瞬間耷拉，渾身縈繞著一股低迷的氣氛，揮揮手說暫時休息，就轉身走了。

薑錦看著那鬱悶又失落的背影，手裏還抱著阿元，甚是不解。

圍在她身邊的一個場務助理捂著嘴笑了：「杜克導演很喜歡小孩兒，我們也沒想到這位大名鼎鼎的導演居然會這麼有愛心，之前在加拿大拍攝的時候，他還專門為劇組的小演員買過棒棒糖，可惜不怎麼奏效。」

薑錦想像了一下，有點無能為力。

也難怪會把孩子們嚇到，剛才那笑容勉強到她看來都滲人好嗎？

「薑，可以去卸妝了。」場務助理提醒。

薑錦點點頭，在他人的幫助下穿上鞋子，裹上外套，走到平坦開闊的地方，進了充當化妝間的臨時帳篷。

接下來的劇情，是女巫祭司為了不嚇到小孩子，戴上了祭祀冠，特效之下，一張臉逐漸變得年輕美麗。這個過程要在後期製作中體現出來，薑錦只需要配合動態捕捉就行。

而劇集裏出場不到二十秒，卻凌晨起床化了好幾個小時的老年特效妝，就這麼被卸掉。因為連手腳還有脖子，只要露出皮膚的地方都處理過，細節講究到了極致，所以卸妝起來也比較麻煩。

阿元坐在旁邊椅子上，眼也不眨地看著薑錦一點點變「年輕」的過程，小臉兒上也不自覺多了喜意，到後來索性趴在薑錦膝上近距離觀察。

就在這時候，一個女演員走進了帳篷。

正是《女巫之歌》系列的女主角莉莉斯，一個美國女演員，原本是童星出道，一直不溫不火，直到出演這部電視劇，就此火遍世界各地。

「嗨，薑。」莉莉斯很自然地走上來，笑容親切，「你今天才過來，都沒時間跟你打招呼！」

三個化妝師圍著薑錦轉悠，薑錦實在是挪不開身，隻好給了莉莉斯一個抱歉的笑容。

「沒事沒事，你不用起來，我就是過來跟你打個招呼。你也知道，接下來我們要合作至少，嗯，一個月？」莉莉斯的表情裡絲毫看不到荷裡活當紅女星的架子，她聳聳肩膀，「畢竟，以薑你的精彩表現，應該要不了一個月就能殺青。」

薑錦回應得很謙遜，禮貌笑容挑不出半點錯誤。

「對了，我很想跟你請教一下。」莉莉斯自來熟地在薑錦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湊近了一些，盯著薑錦眼睛也不轉，「剛才你怎麼能表演得這麼好呢？尤其是第一個背影，真是把我震撼到了，跟上一季的結尾鏡頭一模一樣！」

薑錦笑道：「我只是把那幾個鏡頭反覆看了很多遍，然後去模仿那位演員的動作罷了。」

「是嗎？」莉莉斯若有所思，但看薑錦的目光絲毫不敢小覷。

將模仿融入自己的表演風格，並且靠一個背影掌控全場節奏，連她這個旁觀者都被那股氣氛所影響，薑錦演技的感染力幾乎達到了奧斯卡的級別。

這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事實也的確如此——薑錦在加入這個劇組之前，就知道她將遇到很多困難，一個在荷裡活沒有任何名氣跟資歷的華裔女演員，想要進入這個劇組出演戲份與角色都十分出彩的女巫祭司，勢必會有人對她質疑、嘲諷等等。

薑錦縝密地決定，用一次有力的回擊，應對所有的質疑！

她把第三季龍套女巫祭司出場的畫面截圖下來，一幀一幀地分析對方的動作。她還用畫圖的方式，來全方位了解肢體語言。再一點點融會貫通進她的理解與表演之中，又增加一些新的東西，才有了第一眼的驚艷。

沒有一點就靈的天才演員，所有的天才演員背後，都代表著努力跟汗水。

薑錦也不例外。

只是現在，她不可能把她的「小心機」說出來而已，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當然，莉莉斯也不會輕易相信。

然後莉莉斯又問了很多一些關於演技的問題，這一次薑錦比較認真地回應了她，還說了一些獨特的揣摩技巧。

莉莉斯一坐就是半個小時，看得出來，莉莉斯很認真，也把薑錦的話都聽了進去。她起身道別的時候，還笑著說了謝謝。

這會兒特效妝也卸得差不多了，幾個化妝師出去，化妝間裡就只剩下薑錦阿元跟方圓幾人。

方圓小聲嘀咕：「那位莉莉斯小姐可真有意思，之前在旅館見到錦錦姐連招呼都不打，跟沒看見似的，現在倒是跑出來做朋友了。」

薑錦用爽膚水拍著臉，漫不經心地說：「憑實力交朋友，沒什麼不好。她把喜歡什麼和討厭什麼都直接放在行動力，這種逐利的人，更好打交道。反而是那些摸不透心思的人，才是真正的毒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咬人一口。」

畢竟大家只是合作夥伴，又沒打算成為知心好友。

而莉莉斯虛心請教的態度也讓薑錦比較認同，在親眼見證了薑錦的精湛演技，立馬放下架子前來結交，這拿得起放得下，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果然沒有一個演員的成功是偶然，莉莉斯能夠完美演繹女主角，還獲得全球大批大批影迷的認同，絕非是運氣二字可以解釋。

「所以。」薑錦目光微凝，從鏡子裏去看方圓，「不只是莉莉斯，所有無視質疑我的，我都會用實力，讓他們徹徹底底認同我。」

方圓被這股強大的自信給鎮住了。

「錦錦姐！你好帥啊！」方圓捧著花癡臉，恨不得為薑錦瘋狂打call！

剛才說那句話的表情簡直攻氣十足好嗎？

方圓都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拿著相機，把那一幕照下來好好保存。

薑錦微愣。

方圓其實是日常花癡，她從成為薑錦助理的那一天起，就是薑錦的小迷妹，也從未變過。薑錦以前見過很多次，經常一笑置之，覺得小助理有趣。

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那般觸動著薑錦的心。

這句決定接拍電視劇，好像是一個明智之舉呢，原本囿於過往困境，兜兜轉轉難尋出路的薑錦，卻發現眼前濃濃的迷霧散去些許。

她，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薑錦微微一笑，休息片刻，繼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