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淚縱橫間，白淼似乎什麼也看不到了。

他這一生兢兢業業，從來沒有玩忽職守，工作更是盡心儘力……每次回來，他媽在屋子裏絮絮叨叨說讓他辭職的事，他就嘻嘻哈哈插科打諢，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他一直那麼堅定。

直到如今看到母親因為自己，變成了這個渾渾噩噩的樣子……

他想哭喊，卻只能咬緊牙關，喉嚨口發出可怕的「咯吱咯吱」的聲音，整個身體的溫度，越發低了。

……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人生，白淼心中一驚，看了眼什麼都不知道的母親，立刻躲到了衛生間裡。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人氣，立在那裏，就彷彿是真真正正的雕塑。

門口有人敲門：「麗霞，麗霞你在不在家？」

「麗霞，我給你送點吃的，你開開門！」

似乎是不止一個人。

白淼側耳傾聽，發現門外的人已經在掏鑰匙了：「我剛聞到煙氣了，麗霞肯定又在家裏燒東西了……」

「麗霞也是可憐……老白呢，老白不陪著她嗎？」

「他們家老白今天上午給她掛號去了……上次檢查，醫生說沒什麼問題，就是心理上的問題，不屬於癡呆症。」

「那就好那就好……」

幾個女人絮絮叨叨，把門打開了。

……

然而白母仍舊半點反應都沒有，這會兒燒了半天床單，可剛才床單被白淼潑濕了，一時半會兒根本燒不起來。

幾個女人進來後，熟門熟路的把床單一摟就塞進了洗衣機，另一個就去廚房看了看，端出來一晚粥：「麗霞，老白今天早上去醫院了，你是不是又忘了吃飯？」

還有一個則拽著她紅通通的手，先是浸在水盆裡，然後擦幹了慢慢上藥，最後給她帶個紗布手套……

第一杓粥已經吹完放在嘴邊，女人還說道：「老白最近也挺累的，麗霞你快點好，咱們一起去公園跳舞——粥在鍋裡溫著你都不曉得去吃，回頭咱們淼兒回來，得多傷心啊！」

……

白淼偷偷從衛生間裡看向客廳——屋子裏的幾個女的，都是小區裡的，樓上樓下，沒想到他們還願意照顧母親……

看著大家熟稔又細心的勁頭，並不像是花錢請來的——小區裡的阿姨們拿退休工資，雖說節儉一些，但是並沒有人再打工，每天廣場舞健美操……怎麼舒服怎麼來。

他走了之後，就是這群人在照顧母親嗎？

他的心情也稍微冷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白媽媽戴著手套的手突然按住了身前女人的胳膊：「秀兒啊，淼兒剛才回來了！」

冷不丁的，把對方嚇得一哆嗦。

……

隨即那人便驚喜起來：「麗霞？你剛才叫我什麼？」

她哈哈笑著：「哎喲你個老婆婆，你還知道我叫秀兒啊！」

旁邊的人也擠了過來：「我呢我呢？還記得我是誰嗎？」

白媽媽看了她一眼：「你是雲麗，雲麗啊，我淼兒剛才回來了！」

沒人把她後半截話當回事。

大家只是驚喜著，第一時間撥通了老白的電話：「老白，老白，麗霞今天認出我們了！」

她們絮絮叨叨：「肯定是淼兒做好事，有功德呢！」

「對對對，醫生都說再不治好，就可能發展成癡獃了，沒想到今天這就好轉了——淼兒啊，你在天有靈，看看你媽，別叫她受這折磨——」

「淼兒啊，你是為人民犧牲的，阿姨都記得，你也保佑保佑你媽，別叫她在屋裏再燒東西了，她總說起火了，你就來了……你聽姨的，起火了也別來了，你媽咱們看著，不會出事的，你趕緊投胎吧……」

他們含著眼淚絮絮叨叨說完，又對白媽媽說：「麗霞，你別喊淼兒再回來了，萬一他牽掛你，趕不上投胎怎麼辦？」

白媽媽的神色似乎清明許多，這會兒喃喃道：「我淼兒是個英雄，不能不投胎的……不燒了不燒了……」

「淼兒啊，你真是個好孩子，媽好高興……媽又有點傷心……」

幾個女人抱在一起，嗚嗚的哭了出來。

……

白淼躲在衛生間裡，心頭沒了剛才那種沉鬱感。

這一刻……真想衝出去啊！

出去抱抱他的媽媽……

他有點忍不住了。

這時候，一個男人突然沖了進來：「麗霞，你好了？！」正是白父。

白父拿著就醫卡：「我掛上專家號了，明天咱們就去看看……」

說著說著又哭了：「麗霞啊，你可算好了……你再不好，這個家就不成了……」

白媽媽看著他，突然神色清明的笑了起來：「是啊，我好了……」她低聲喃喃：「淼兒剛才……真的回來過了。」

鄰居們對視一眼，不把這話放在心上，不過他們也帶著些神秘色彩的猜測——

「說不定淼兒真回來了，不然麗霞怎麼一下子就好了？」

「麗霞之前燒東西從來不知道潑水的，今天那個床單誰收拾的？」

她們絮叨著，慢慢告辭了。

……

白父驚喜的不行，順手一摸粥碗，發現已經不熱了，趕緊又進廚房——安全起見，廚房裏的燃氣灶已經沒有燃氣了，他們現如今用的是電磁爐。

而白淼這時候才從衛生間出來。

他看著安靜坐在沙發上的母親，低聲道：「媽……我走了……」

聲音十分微弱，根本聽不清楚。

白媽媽背對著他，原本也該聽不到的，但此刻卻神奇的開口：「淼兒，你走吧……別牽掛我們，我們會好好的……」

這一刻，他鼻子一酸，真的有熱燙的眼淚滾落下來，讓他冰冷的身體都一陣顫抖。

想了想，他從包裡拿出一張工作證來，輕輕放在茶幾上。

……

白父端著粥碗出來，一眼看到了茶幾上的東西，此刻順手拿過來——

「誰的東西落咱家了——」

他表情僵硬，話音戛然而止。

只見簡單的工作證卡片上，有一張男人的照片。

黑白色的，臉色僵硬——就彷彿是，彷彿是淼兒的遺照！

白父手抖著，將粥碗摔到了地上。

他摩挲著那張照片，看下方那行小字：

百花山莊保衛處

隊長：白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