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秘洞。

晉修恭恭敬敬跪坐在蒲團上，已經坐了一個多月了。黑且長的髮絲垂到胸口，安靜的彷彿一幅畫。若不是他偶爾會抬頭看向二祖，眸中流露出期待、親近之意，根本感覺不出還活著。

二祖依舊躺在青玉床上，睡容溫柔平和，任是誰，也無法從她這副與世無爭的容顏中窺探出她的本來面貌。

咯吱咯吱。

薑瑩的腳步聲故意沒有隱藏，她失魂落魄，似受到了巨大衝擊，以前恨不能躲白家秘洞遠遠的，可現在，她主動來了！招魂儀式本來是收集傀儡春的經歷，獲取她的記憶，可萬萬沒想到，竟然知道一個天大的隱秘！

這一個問題，如同一個塊壘卡在胸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不問就要憋死了！

沒辦法和二祖交流，她滿臉憂愁、悲憤、屈辱，怔怔的站了一會兒，才抿著唇問晉修，

「你知道她的來歷嗎？「

晉修無動於衷。

「白家……呵呵，本來根本沒有白家。遇到了她，才有了白家！說什麼二祖，其實她和白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吧！可我白家，為了她耗盡了千年氣數！「

「我是白家第三十三代，在我前面，我的祖祖輩輩，有多少人為了她落得淒慘下場！為了實現先祖的諾言，枯守著這裏。自以為是護衛百姓，可誰知道，這一切都是誰帶來的！「

晉修依舊面無表情。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說過，我是白家第六個女家主。你認識女瑛、女嬙、女嫆，你知道她們活生生的生命，是如何被吸收了所有精魄，最後死無葬身之地的嗎？「

到了這一刻，晉修才反駁，「一派胡言，女嫆早就飛升了！「

「飛升？「

薑瑩彷彿聽到了巨大的笑話，「飛升？飛到哪裏？齊淑拉也飛升了，可你知道她飛到什麼地方去了？「

晉修再次緘口不言。

「你早就知道了吧？怎麼可能瞞得過你？白家所有的隱秘，對你來說都是玻璃上的水珠兒，清晰得不得了！你跟在二祖身後，做過多少孽，自己也說不完了吧？「

「我只是不明白，我就算了，和你沒有多少交往。那之前呢，在我之前多少白家先祖，都對你寄予厚望，信任無比。他們都覺得，有你在，白家不會斷絕。可是，你捫心自問，你都做了什麼！「

「晉修問心無愧！「

薑瑩聽了，苦笑道，「是了，你忠心的從始至終，都是二祖一人而已！什麼白家不白家，什麼後嗣不後嗣，你只怕二祖不能復生罷了！齊淑拉被騙飛升，女嫆也是，恐怕白家歷代飛升的傳說中，都是一種身份角色——棋子，都是給二祖鋪路的棋子！若是鋪得好，就是立功了。鋪得不好，管她們死活呢？「

「這不是應該的？「

齊淑拉在天宸界孤孤單單三百年，死了也要盡其用。女嫆……雖然不知她知不知飛升的真相，可成為白家家主，絕不會是傻子。她不知在什麼地方，又得為二祖犧牲什麼。歷代的白家家主，都活在一個謊言中。

這一切，竟然是「應該「？

「難道不是。沒有她，白家不過是一平頭百姓而已！「晉修似有些激動了，「況且你說她和白家沒有血脈相連，你怎麼知道？若非至親，白家也不會為她傾盡所有。「

薑瑩搖頭，她已經不關心那些了，誰欠誰，誰幫了誰，她只在乎一件事——

「魔魘界，是不是隨她而來？「

晉修立刻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沒有得到確實的回答，但這副表現，薑瑩已經可以確定了。

本來她從虛空的縫隙中得到傀儡春的記憶碎片，還不大相信。可是種種跡象，又表明二祖修為絕頂，肯定給自己佈置了很多後手，不應該在一個註定要靈氣耗盡的小世界中苟延殘喘啊。

連她自己，稍微有些手段後，都狡兔三窟，為未來遇到不測做了許多準備。將心比心，二祖怎麼可能沒有？

她的手段只會更巧妙、更多更複雜！

而這方小世界還是靈氣潰散的不成樣子，只能說明一件事，二祖也知道魔魘界的到來無可逆轉，只能無限推遲——推了一千年了，也是盡了力了。

「她和魔魘界什麼關係？「

「我……為什麼會成為魔魘體！「

晉修低下頭，看都不肯看薑瑩一眼了。

薑瑩身軀微微顫抖，目光默默轉移到二祖身上。這是第一次，她毫無敬意，毫無懼怕的看向二祖。她的容顏，真是酷似了自己，兩個人外表幾乎一模一樣。

她們之間的恩怨糾纏，怕是註定的——不是上天註定，而是二祖設計好的。

「我，白笑鷗，絕不可能做你的替身，你的傀儡。我發誓，一定竭盡全力，不讓你的計劃完成！「

「話不要說得太慢，或許有一天，你會主動實現她的願望。迫不及待，主動現身！「

薑瑩譏諷的想笑，隨後覺得沒意思，她是局中人，從出生開始就是被設計的，是弱小的一方，放什麼狠話呢？

「那我們就走著瞧吧！「

離開白家秘洞，薑瑩回到祖宅，點燃了供香，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告訴白家先祖們。

歷代祖先們聽完，都沉默了。

驕傲、狂傲的老祖宗們，沒有一個是傻瓜，為了鎮壓魔魘界流了多少血，付出了多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記憶猶新。

但是他們誰都沒有想過，魔魘界不是隨機出現的，竟然是跟在二祖身後追來的——這裏面肯定藏著他們碰觸不到的大隱秘。

二祖是被誰所傷？

魔魘界這麼奇怪的，會吞噬靈氣生機的詭秘，為什麼綴著這放世界不肯罷休？

是不是二祖的仇家故意而為？

既然有這等本事，為什麼不幹脆點，直截了當的除掉二祖？

難道說，這裏面還有其他不知道的障礙、為難？

種種問題，除了二祖自己，別人只能靠猜測了。

但毫無疑問的是，白家在這裏只是炮灰，屬於犧牲品。歷代的白家先祖，都是！

薑瑩第一次，沒有對老祖宗們不停反諷，而是嘆息著，「我的傀儡春做了一件大事。她離開了的時間不多，但是機緣巧合之下，學得一項秘術，這裏面也有二祖的算計吧，畢竟她是和二祖留在那放世界的身外化身學的——她以神識為引，開闢了一方小世界，算是一處桃花源，地方不大，但是足以讓祖宗們有個落腳安息之地。「

「魔魘界入侵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我也……不知道能支撐到什麼時候。待我死後，白家沒有任何能抵抗魔魘界的力量了。祖宅這裏，並不安全。「

「所以我的意思是，請老祖宗們冒險一次，隨我用一次傳送陣，抵達那個地方。那我……也算回報了白家的養育之恩。「

八代幽幽嘆息，「你是魔魘體，危機之時可以回到魔魘界！至於我等，盡人事，聽天命吧。「

「進了魔魘界，是啊，我可以活著，可也只是活著！「薑瑩無力的笑了下，「我得先安排好你們，才能安心的迎接最後結局。「

她沒有立刻要求老祖宗們作出決斷，就像之前轉修鬼族功法，隻憑自願。

二祖是給白家作出貢獻的老祖先們一次逃過輪迴的機會，可這幾百年來，只剩一縷幽魂，活著又有什麼趣味？

現在只看老祖先們，是願意隨她去幽宸界，過安靜悠閑的生活，還是繼續留下，等二祖能不能復生了！

若是後者，她也徹底沒了話說——作為後代，她自問盡職盡責！

……

決定為老祖宗們傳送離開，薑瑩就開始籌備傀儡夏的傳送法陣。她希望讓夏的成功，讓老祖們多一份信心。

不然，她憑什麼要求這群老傢夥搬家呢？

「主體，哈哈，你看了我的節目嗎？我摘下面具那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現場的觀眾的掌聲都快掀開屋頂了。猜評團的眼睛也快掉下來。所有人！所有人！都沒想到是我！我啊，哈哈，娛樂圈出名的花瓶，空有美貌的木頭女星，居然是個唱腔優美、技巧和情感並存的歌手！現在，他們都稱呼我是靈魂歌姬！說我唱歌，能直接唱道別人心裏去！「

「嗯，很好！「

「怎麼了主體，你的心情不大舒爽？「

薑瑩嘆口氣，將自己所知的隱秘，告訴傀儡夏，並警告道，「那個世界，有太多太多的隱秘，你不要過多參與，就去找春的死亡真相，其次能躲就躲，自保為先！「

楚夏聽了，立馬保證，「放心吧，主體！我這麼個人，膽子小得可憐，出名的謹慎小心！我怎麼可能去招惹危害性強的大人物呢？我肯定夾緊尾巴！不露分毫馬腳！「

「以你的演技……「薑瑩表示擔憂。

「哎呦，主體你幹嘛不相信我？大家都說我的演技不佳，但他們不知道啊，我演了一個最出名的角色——就是大明星楚夏。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表現出來的這個樣子。這些年，我演得不能算差吧？不然，能紅這麼多年？現在，還因為唱歌翻紅了！我的粉絲們，對我更瘋狂了呢！「

「那你可以籌備你的告別演唱會了！「

……

楚夏的演唱會，薑瑩低調的出席了。她看著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彷彿發光的楚夏，心情飄啊飄，飄得很遠。現場的觀眾不停搖著熒光棒，幾個小時不停的呼喊，明明嗓子都沙啞了，還是不肯停。

被這麼多熱烈的愛，包圍著，守護著，難怪楚夏並不喜歡娛樂圈的環境，這麼多年就堅持下來。

演唱會結束之後，各大頭條就是楚夏在圍脖上的遺書，以及她在家中自盡的消息……

萬千粉絲的眼淚，送走了楚夏。

紫金觀後山的筆架山上，楚夏揮揮手，對著各修行人做最後的離別，開啟了法陣！

紫金觀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麼強大的法陣，可以將活人傳送離開這個世界。熱切的眼神盯著薑瑩。

薑瑩無所謂，公開了法陣。

「若是可以，你們便逃命去吧。「

「這是何意？「紫金觀虛寧、虛塵等不解。

「呵呵，事到如今也不必隱瞞。我們白家鎮守魔魘界入口，數百年了。傳到我這一代，我力不從心，怕是不能堅守到最後一刻。「

「白家主為何自謙？誰不知道白家千年世家……「

「不必給我帶高帽。一來，我和我的老祖宗們完全不同，沒有為天下百姓犧牲自我的無私，再者，我也不會讓我的孩子重複白家的路。他有他的人生。況且，就算我白家一代又一代的堅守，也抵抗不住魔魘界的侵蝕。你們……有一個算一個，能走就走吧。走不了的，就得陪這個世界淪落了！「

以紫金觀的底蘊，佈置傳送陣，還是能夠的。可讓誰走，誰留，這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後代弟子中，定能、定心、定正、定承等，都是出類拔萃的優秀弟子。可是，傳送陣的安全不能保證，或許踏入傳送陣的那一刻，就意味著死亡？而留下來的，至少能活到壽終正寢。

問過個人意願，以及宗門的考察，本來已經決定好了人選。薑瑩又多言說了一句，「休怪我說話難聽，後輩弟子便是去了，難有自保之力。他們習慣了靈氣匱乏的世界，哪裏懂得修真界的殘酷，也沒有經過任何生死搏殺！若是問我，我倒是覺得觀主和執法長老或許更應該！「

這下，將虛寧和虛塵也包括在內了。

他們本來打算在紫金觀駐守到最後滅亡，沒有貪生之念。但是闖一闖，為宗門在其他世界建立分支，也是一樁功德，便猶豫起來。

和道門紫金觀相殺多年，最後竟然要共同參謀，共渡難關……連決定未來期望的大事，都過問她這個魔道世家的家主。薑瑩想一想，也是覺得有意思。

但是她根本無暇顧及紫金觀最終的人選，就聽到一個噩耗——她這輩子第一個想救的人，曾靜，跳樓自盡了。

留下的最後影像，是感謝她的陪伴。

餘生漫長，與你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