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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三十九章 公孫樹子(四)
未見絲毫懼色,趙厚幽反倒輕輕笑了聲:「出刀時的神色與動作倒還依稀有當年模樣。只是物是人非,定山終究不是赤峰。」

「董閏也終究不是汪慶中。」面無表情,董閏執刀之手穩如磐石:「不會那樣輕易倒戈,更不會因此罔送自身性命。」

「他罔送性命?那是他咎由自取,自尋死路。」趙厚幽揚眉:「當年你想出詐降之計,我同你一併進入赤峰勸服汪慶中相助。誰知大事將成略起波瀾,他竟欲再反助叛軍。此等貪生怕死牆頭之草,唯有殺之以絕後患。」

嗤笑一聲,董閏收回尖刀,氣場仍凌厲,與在韋野身旁時判若兩人。三人圍著桌子坐下,俱是一觸即發之勢。我雙手隱在陰影中握的極緊,聽董閏貌似悠閑自在:「這計謀若對付旁人也罷了,偏是沖董閏而來。如此故技重施,趙兄是不怕山有虎,還是以為董閏記性不佳?」

「此計如何便專屬於你了?」趙厚幽轉了轉茶盞,端起輕抿:「此乃平州王妃之計。」

微訝著欲言又止,董閏看向我,須臾搖頭:「本該贊一句王妃與在下所見略同,只是此計在董閏這裏行不通。」他露出回憶神色:「那年赤峰一戰,我軍數量與敵方雖相差,但遠不至於懸殊境地。當年為之,只是不願多耗時間。而王妃此行,卻是不得已而為,即便董閏相助,也毫無勝算。且韋野將軍疑心已起,便斷無成事可能。」起身欲走,董閏低了聲音:「依董閏之見,二位便從此刻告訴自己,二位真是來降,別無它意。如此,為著昔日情誼,董閏還能儘力保二位性命。」

「阿閏。」趙厚幽喚住他,拿起茶盞:「兄弟銘感五內,敬你一杯。無論結果如何,你此時所言,對趙厚幽而言已然足夠。」

我默默站起,也端起茶盞。董閏滯了腳步,片刻回身,卻拿過趙厚幽茶盞,將自己未動的遞去。杯盞輕碰,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略留片刻,董閏告辭。站起還未走幾步,身子忽然僵住,一手捂住腹部,迅速回身,單手撐撞於桌緣,茶盞杯具不穩而晃。他滿臉不可置信,我在他驚疑目光中又淺抿一口茶水,這才抬眸看他:「董閏將軍,無妨吧?」

不支倒在椅上,董閏又看向趙厚幽。趙厚幽移了目光,我知他心有不忍,輕聲道:「董將軍是不是在想,明明茶盞是趙大人用過的,明明茶水從同一個茶壺中倒出,為何伶月與趙大人無事,而將軍卻……中毒了?」

「中毒?」董閏痛呼一聲,我見趙厚幽眸色愈沉,終於嘆道:「董將軍當真有幸,有趙大人這般摯友,即便身在敵營也依舊重情重義。趙大人,將解藥與董將軍飲下吧。咱們也好開誠佈公,仔細談談。」

稍許恢復精神,董閏更生戒備,頗有些威逼氣勢:「王妃終究是如何做到的?」我輕笑,再拿起茶盞慢悠悠品了一口,不答反言:「董將軍方才認為伶月此計在將軍面前是班門弄斧,可是趙大人既在,我們又怎會原封不動,布鼓雷門?從最開始,伶月就不希冀董將軍會直爽答應。伶月知道,董將軍心細如髮,精細入微。見到趙大人轉著手中杯盞,便定然會立即想到茶水有毒。可伶月與趙大人卻平靜飲下,將軍便自然而然,認為是杯上塗毒。此等雕蟲小技,自是瞞不過董將軍慧眼。」

「難道說……」逐漸反映過來,董閏又顯出難以相信模樣,我點頭:「不錯,茶水是被下毒,為防萬一,杯壁上也確實塗了毒液。我與趙大人同董將軍一樣,俱也中毒。只是這毒,未中之前,便已經解了。」

「以己為餌,以身試險。」董閏眼神中幾許讚許幾許無措:「王妃果非常人。」收了收心神,董閏重又冷靜:「只是若王妃認為對董閏略施小恩小惠董閏便會叛變,就太輕視董閏了。」我波瀾不驚,他緩緩起身,拱手堅毅:「是董閏對不住王妃,王妃便將董閏認作狼心狗肺,恩將仇報之徒吧。事了之後,董閏必請法師為王妃超度安魂。」言罷垂頭示意,轉身大步流星。我冷冷望著他走至門口,甫要開口,身側卻驀然一聲悶響。

趙厚幽痛苦倒地,冷汗連連。我忙上前扶起他,反映片刻驚呼:「你未服解藥?」

我惶惶模樣不似有假,趙厚幽痛楚神色全然為真,董閏在原地站立許久,舉步走回。顧不得他仍舊防備著不肯蹲下,我急切不解:「趙大人何苦?你為何不提前服用解藥呢?」「王妃若現下給趙兄服下,想來也會無礙。」漠然開口,董閏環臂從壁上觀。我急道:「為免夜長夢多,解藥我隻帶了一份,現下哪裏去尋多餘?」低頭看著趙厚幽,我嘆道:「趙大人到底為何如此?」

「雖,雖各為其主……但董閏是我兄弟。」腹中劇痛,趙厚幽還能笑出聲:「下毒害他已是難為,若我再置身事外,隻令他中毒,豈非違背當年同甘共苦之誓?」董閏微有動容,但仍只是看著趙厚幽,不置一詞。趙厚幽苦笑:「自你離鄉,你我二人雖數年未見,但總互通書信,親密如舊。得知你身在定山,而我赴任邢州,當時當真喜極。未成想,再見竟是這般場景。我知你赤子丹心,認準一事便再不會輕易違背。因此聽從王妃謀劃,卻是感懷更多。我也知你必不會因小利轉念,本想鐵石心腸不管你生死,卻終究不能冷眼相待。」

「厚幽……」董閏俯身扶住趙厚幽,我默默退開。「此行我毛遂自薦,不止是為邢州,也是為你。」趙厚幽勉力堅持:「韋野為人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我最怕他得手成事後,便過河拆橋,對你下手。若我前來,還能警醒你此言,若是旁人來,便不會顧及。阿閏,」他極沉重的嘆息,「咱們同日出生,親如兄弟,沒想到我竟早走一步。」

「不……」董閏慌神,穩穩扶住趙厚幽,手背青筋暴起。「你離家數年……伯母總想你得緊。日後得空,別忘了回去看看。」趙厚幽微闔了眼眸:「伯母腿疾將愈,我尋的那名郎中不錯,葯錢早已墊付了……想來待你回鄉,伯母便能痊癒……」

「不……」董閏眼中竟有淚水,他雙手極大幅度的顫抖起來,在聽到趙厚幽話後卻驀然僵住。「還有……伯父曾說是韋野救了他,可是那日我與楊刊將軍同行,伯父卻指著楊刊將軍喚救命恩人……韋野心機頗重,你勿要,再被其利用……」

趙厚幽昏厥過去,我掩唇無聲。董閏整個人似靜止在原處,許久才動作,將趙厚幽挪到內間床榻之上。我默然良久,無力道:「事已至此,伶月亦無話可說。董將軍想要如何處置趙大人與伶月,悉聽尊便。」

「告訴我你們要做什麼。」我話音未落,董閏便緊接著詢問。我微愣,他不厭其煩再問一遍,我方恍然,將桓恪計劃和盤托出,道:「因此伶月與趙大人希望董將軍相助,將毒水混入騎兵飲食中。」

「可是毒水在何處?你們進城時已被搜身,不說毒水,極小的毒丸都不可能帶進來,又怎麼……」說著自己覺出疑點,董閏思索片刻倏爾轉望向那些木箱。我緩聲:「毒水並非現成,而需現製。董將軍方才已親身試過,白果之效立竿見影。」

我在內間開始浸泡白果,因平壓在木箱底層有的已經破碎,效力也該更顯著。董閏不知如何避開旁人,將廣旗三人分別帶來相助。我擦拭手心水跡時他湊近些,輕聲:「王妃,恕董閏多疑。厚幽會如此,您當真毫不知情?」

我將絲絹拿到鼻尖輕嗅,回眸與他對視:「我知不知情並不要緊。要緊的是,趙大人自己心甘情願。他在賭與董將軍之間的情誼,在賭董將軍仍是他所熟識的重情重義的董閏,在賭將軍能分清時勢,棄暗投明。縱然我知情,阻攔擔憂也定然大於穩操勝券。不似趙大人,對待將軍,有比待自己還大的信心。」

我看著昏迷中仍緊緊皺眉的趙厚幽,對愣住的董閏淺笑:「即便這是一出苦肉計,其中所蘊含的真情,也遠多於本該只有的算計。」

計算著時間已足夠,我與董閏等人撈出白果,將余水倒入備好的茶壺中。正自動作時,外門被毫不客氣的砸響,在外陰陽怪氣的不是韋野又是何人:「趙大人,平州王妃,還有董將軍與其他幾位兄弟,俱在房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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