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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六十二章 亦真亦假(三)
與我對望一眼,宗政煦起身告辭。我目送他出了庭院,低眸讀信,身後是朗朗青竹。

桓恪道此時已將入秋,世人皆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習武、讀書、漫步時卻總覺我就在身邊,知曉我在泛夜也必在時時想他,便不覺孤單。胡汝朝堂之勢一觸即發,民間有張姓氏族一直與郭姓一族對立,太皇太后此次出關大有為郭家撐腰之意,但鑄豐竟是張家人,是以桓恪平素與張氏一族較為親近,太皇太后漸有不滿。

另,龐吉乃是經商好手,前去朝龍至今,儼然已成朝龍城最大富商。又有廣旗、得率率一乾戰俘建設,朝龍欣欣向榮,漸復當初國都之盛。

臨別時我憂桓恪恐需出戰,將宜醉還了他,騎了方休至泛夜。桓恪笑稱宜醉跟了我許多時日倒有些不認舊主,待重聚時定要與我同至它面前要它看清,我二人不分彼此,契合之至。

看至此處忍俊不禁,我嘴上嘟噥著沒個正形,心中卻知他信中故作輕鬆,不過是為免我憂心。此時他在胡汝處境只怕是舉步維艱。但如今愈是困難日後便愈是順利,他與桓鈞烈意欲何為我也能略猜得一二,棘手之人倒成太皇太后。我隻與她見過寥寥一面,便已知她如何雷厲風行,不讓鬚眉。若能得她支持,則此事便大局已定。

末尾處似連筆觸都一併輕柔,望著那些字,我甚而如同見到桓恪執筆微笑的模樣:「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惟願拂檀善自珍重,好生安排千萬相思緒。皇姐已為你我備好喜服。來日方長,靜候卿歸。」

撫著最末的澄廓二字癡望淺笑,不留神間倒真叫箺笙嚇了一跳。嗔怪望她一眼,我將信仔細疊好,不理會她調侃神情:「何人信件能使帝姬這般喜悅?一張臉紅撲撲的像果子!」

「箺笙!敢打趣我了不是?」惱的站起身,這丫頭卻早溜到門邊:「是被箺笙猜中了心事啦!帝姬必會與那位風流公子結為良緣,有情人終成眷屬!」

「箺笙!」棄了方端上的新茶,我提著裙角便去追箺笙。笑鬧間惠風和暢,沁人心脾。自與澄廓別後,再入泛夜宮闈後的第一次真心開懷,終歸還是因為他。

確如君言,甘之如飴。

似從信中汲取到勇氣與解答,次日我便命箺笙帶上宗政煦拿來的一罐新茶前往雀齋宮。出來迎我的竟是采衣。皇后竟將自己的貼身宮女予了繁錦,想來是孟登之意。他與繁錦的父女之情看來確是「近鄉情更怯」。

采衣卻不知我早識得她,望見我面容先愣了愣,隨即忙不迭的請安:「奴婢采衣見過令舟帝姬。令舟帝姬是來尋繁錦帝姬的?」

「是。聽聞雀齋宮前幾日走水,不知繁錦帝姬情況如何,心中掛念的很。」我隨她向內殿走,邊打量著雀齋宮形容。

確是冷清。人氣淡薄,走了這數步竟未見得一人。庭中不似當初雪萼宮繁花似錦,而是綠蘿叢生,景雖盎然,卻無生機。縱是白日,卻教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句「紫殿繁華夢已沉,掖庭苔色晚陰陰」。

正欲向采衣詢問繁錦精神如何,仍如風鈴清脆般的聲音卻先一步猝不及防地響起在身前:「皇姐大駕,繁錦竟有失遠迎。實是失了禮數。還望皇姐恕罪。」

逆光立在殿門處的這名女子,眉間冰雪,唇角緊抿,雙手似隨意疊在身前,細看卻在微微顫抖。不著痕跡的嘆氣,我上前:「妹妹這些年可還好?」

「母妃身死,將嫁未嫁。宮人冷眼相待,卻得苟且偷生。自然是好的。」繁錦挑眉嗤笑,有幾分孟燁寒神態。我垂下眼眸輕聲:「妹妹萬不可妄自菲薄,自棄自怨。總歸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卻無我的明日。」粗暴打斷我言語,繁錦毫不閃躲的迎上我驚訝目光:「我知道你是誰。你的這張臉,當初是宗政煦親自在我身側,著數人壓住我,命那名宮女一筆一畫勾勒成型!你還說你不曾害過母妃害過我!我已經失去母妃,現在你頂著這張臉,連父皇也要搶走,連宗政煦也要搶走!」

她突然撲將上來:「今日提著宗政府的瓷罐前來炫耀,不過是狗仗人勢!」

箺笙一把擋在我身前間,采衣已見怪不怪的輕擺了擺手。暗處突然衝出幾個太監來,毫不留情的製住繁錦。我越過箺笙,靜靜望著這張曾經如花似玉的面容,此刻面目全非。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徹骨秋風似乎便從此刻侵入肌膚。淚水花了繁錦的妝容。悲切、淒然、憤恨、切齒……我從未想過這些神情會出現在這張臉上。

直直望著這昔日的如花美眷,一邊采衣得體地微笑致禮,微有一絲歉意:「繁錦帝姬近來總愛說胡話,恐因前日走水嚇著了,今日格外厲害些。令舟帝姬莫怪。」

我緩緩轉頭看向采衣。她的笑意渾然天成,毫不生硬,只是眼底光束冷漠殘忍。這雀齋宮中的所有人,都是宗政煦或孟燁寒的眼線。繁錦囚在這牢中萬千掙扎不得,孟登不知,也無處可訴。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乾。而繁錦此時境地,只怕日日夜不能寐,更何談夢中。於她而言,只怕直至今日,都仍會幻想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春秋大夢,不知何時便會醒來罷。

只是我們都知道,一切過往都已難回,一切將來,也都難去。

喉間哽咽難言,我穩了穩情緒,命那些太監退開。繁錦沒有再試圖衝過來,只是撫著痛處恨恨的、畏怕的看著我。

「終有一日。」沉了沉聲,我極力忍住淚水,竭力穩住聲音:「終有一日,塵埃落定時,我將一切都還給你。繁錦。將你應當擁有的,原本擁有的,我不願擁有的,都還給你。」

「繁錦。好好活著。」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今年或因雨水不多緣故,各處田地眼見收貨不豐。蕭顯晦便藉此由,率領西荒眾人起義。我與桓恪並宗政煦離開西荒前,西荒周邊城池已唯蕭顯晦馬首是瞻。選在這等時機舉兵又正迎合上百姓哀愁心理,是以倒有勢如破竹之勢,接連收數城入囊中。虧得他此番動作,才得以使泛夜有喘息之機,我也得享清閑,安然在忝渠后宮中長留。

時至九月,菀旬苑中金桂飄香,燦然生輝。箺笙極喜桂花,得了空便央我同她出宮去看。

這日午後涼爽,方將兩位教習嬤嬤送走,用畢午膳,抬眼間箺笙已捧著宗政府特製茶罐興沖沖的立在我身前。

「帝姬你瞧,這茶罐以金絲勾邊,繪著鳳凰花紋,與桂花的顏色剛好相配。我們就用這個罐子盛放金桂,好不好?」

看出我眼神疑惑,不待我問先連珠炮似的說了一通,箺笙抱著那罐子愛不釋手。我故作責怪:「天底下,恐怕只有你會異想天開,將茶罐拿來養花。」

神情驟變失落,箺笙垂頭喪氣的垂下手去,我忍俊不禁,起身嘆道:「罷啦,便暴殄天物一回。走罷,箺笙姑娘。」

喜不自禁的上前來扶著我,我輕戳箺笙腰間逗她癢,兩人嬉鬧著向外走。雀齋宮這幾日俱回稟繁錦午膳用的不錯,諒采衣知我真實身份也不敢騙我,內疚酸楚心情總算得到些許緩和。我知箺笙自那日後總尋些由頭來逗我樂一樂,我也不願叫她擔心,隻得強顏歡笑,此時終於能略微真心展顏。

方出了林風殿殿門,還未走幾步,身後便傳來呼喚聲。與箺笙對望一眼回身,果是宗政煦。箺笙在我耳邊幾不可聞的嘆了聲氣,遺憾此行不成,我五味雜陳的看宗政煦步步走近,似又聽到繁錦淒切的質問。

「令舟帝姬欲向何往?不知所為何事?」他彬彬有禮,我心頭卻蹭起一股無名火:「往何處去,所為何事,令舟似乎都無向大鴻臚說明的必要罷。」

一旁箺笙目光訝異,我緩和語氣:「大鴻臚既來便是客。請進罷。」

出門前方叫箺笙棄了舊茶,此時只有清水。仍舊落座於庭中石凳上,我尚未開口,宗政煦先笑對箺笙道:「前些日子我予令舟帝姬的新茶,最能降火安神,此時便沖一壺來罷。」

「是。」急急應聲,箺笙望我一眼進了殿內。

「大鴻臚倒是做的好打算。送予我的茶倒自己先嘗了鮮。人情往來,恩怨相交,果真是箇中好手。」

冷冷言語,我撫著絲絹紋路漫不經心。宗政煦頗有些意外的一笑:「今日到底為何這樣大的火氣?宮中有人惹你不痛快?」

沉默間箺笙呈上茶來,我執起瓷蓋輕輕重重的晾著熱茶:「……沒有。今日來尋我何事?」

若問他繁錦之事,詢問他知否繁錦近況,無論答案肯定與否,繁錦處境都不會有絲毫改變。倘若他又去尋繁錦,不論所說何話,繁錦都會覺得是因我之故宗政煦才會記起她,倒又給她添不痛快。

還是待我離開泛夜前,尋個由頭與皇后一同去看望繁錦一次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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