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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十九章 若即若離
宗政煦背影微頓,轉身詢問神色。

「毋論你此刻真心假意,」強按下心頭強烈悸動,腦中最後一根理智的弦已岌岌可危,「我都需要時間慎重考慮。你……」

我想要他等我。但我說不出口。他卻懂了,我們似乎總能心意相通:「我明白。」

宗政煦朗然一笑,「我會等。我知道,不會太久。」

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如果是在白天,我便能看的更遠,便能一直望著他走出迴廊,或許還會回首微笑;邊這樣想著,邊似乎真的看到這些,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幾乎就要躍出胸腔。

一定是因為白日飲了酒尚未清醒,而今日眾人又似約好一般不斷提及宗政煦,他此刻火上澆油,才會使我心神不寧。細細想來,他根本就沒有理由舍繁錦而選我,畢竟步步為營,首當其衝要奪到手的應是泛夜皇位。因而他方才所為……不過是為取笑於我罷了。

儘管強迫自己如此想著,頭腦中卻總有個聲音在唱著反調,弄得我心煩意亂。自行熄了燭火安寢,我努力甩掉「自欺欺人」的念頭,這一晚卻依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次日晨起難免困頓,隻得狠狠埋怨自己自作自受。

總之時間在胡思亂想中一晃而過,我無宗政煦消息已有三日。若在曾經,我定是渾不在意甚至優哉遊哉,可時至今日,竟是再難忽略心頭思念。

這日從長樂宮請安回殿,正要與蘭湯一同走進內殿,她卻在門前停步,福了福身:「茶水點心等一應俱在,帝姬請進。」言罷也不理我在身後喚她,自顧自轉身離開。

其實這三日我與蘭湯相處時,心頭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直至那晚宗政煦求親之前,我話裡話外無不是在安慰蘭湯看開些,莫要對宗政煦有太多執念。然而宗政煦那句話突如其來,於我是猝不及防,於蘭湯又何嘗不是?只是此時尚不知她是否已經知曉此事,若她已知卻不動聲色,以她細膩心思,隻恐會與孟燁寒等人一樣想法,覺得我城府極深,更添一層虛情假意。

心想她或是知道了怪我呢,嘆了口氣剛邁了一步,便聽見這幾日一直縈繞在耳邊未散過的熟悉聲音:「這般唉聲嘆氣,帝姬可是有何煩心之事?」

我驚訝望去,說話的不是宗政煦又是誰。明白過來蘭湯是到外面去為我們望風了,我走近些顰眉看他,語氣微變:「公子夜間入宮已是極險,未曾料到,光天化日之下,宮牆於宗政公子也不過虛設。果真藝高人膽大。」

他輕笑不語,我們似乎對視了很久,然而實際上不過分秒,許久未見的那人便出現在我視線中。我倏爾轉頭,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竟是五味雜陳,隻喃喃喚了聲「平州王」。

桓恪的眼神卻同樣暗沉,他眼光在我和宗政煦之間流轉一輪後才拱手,低了頭看不見他神情:「許久未見,伶月帝姬別來無恙。」

想起那晚宗政煦確是說過要帶一位朋友來,我先望了宗政煦一眼,這才回頭看向桓恪,誰知這一串動作又被其盡收眼底。眼眸愈沉了幾分,桓恪直直望著我,緊抿雙唇,不再說話。

我欲蓋彌彰般與宗政煦離的遠了些,笑容有些僵硬:「伶月一切安好,多謝平州王掛念。只是,平州王似乎有些……」

「衣帶漸寬,人顯憔悴?」他當先接過話去,眼底掠過一抹笑意,不過轉瞬即逝。停了片刻他才輕聲又道:「今日來尋伶月帝姬,實是迫不得已。是桓恪無能,望伶月帝姬海涵。」

「此事確實棘手,伶月也能猜到阻力源於何處。況且歸根結底,該算是伶月煩勞平州王。」比了手勢請桓恪和宗政煦坐下,見桌上隻兩杯茶,先推與他倆,我自己又傾倒一碗,邊聽桓恪講述事情來龍去脈。只是他甫一啟唇便是「皇兄」二字,我不由出聲疑惑:「皇兄?」

話音未落反應過來:「胡汝皇帝是王爺兄長?」

「正是。」桓恪似也未料到他剛開口便被我打斷,很快明白我驚訝原因:「胡汝建國不久,伶月帝姬不知也是正常。是桓恪疏忽,應提早告知伶月帝姬的。」

臉紅搖頭,我頗有些難堪:「確是伶月孤陋寡聞。」這回答卻有些欲蓋彌彰。我隻道桓恪是因戰功顯赫破例封王,竟全未向皇室宗親這一層上想過。且因胡汝建立至今不過經歷兩朝,又處西方險峻之地,我也確實不甚了解,當下真有些羞赧。

一邊宗政煦緩緩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我示意桓恪繼續,他卻像是看透我心中所想,先輕言一句他皇兄名為桓鈞烈,這才順而敘述。果如我所料,桓鈞烈雖意欲擴張版圖,但對於傾胡汝全力攻打涼鴻決然否定,縱使桓恪一再勸說作保,也絲毫不為所動。

胡汝朝中更有桓恪叔父,攝政王桓評,此人生性多疑,因桓恪多次提及此事心有猜忌,上書桓鈞烈參奏桓恪意在通敵賣國。桓鈞烈雖不致全信卻也半信半疑,就此尋機降桓恪驃騎將軍之級為撫軍大將軍。桓評趁機派人暗中監視桓恪欲抓把柄,桓恪很是費了些工夫才得以脫身,只是也不能離開太久。

「是桓恪自己處理不周,與伶月帝姬無關。」又一眼看穿我要說什麼,桓恪輕笑,自信如初見:「事在人為,瓜熟蒂落之期尚遠。還請伶月帝姬助桓恪一臂之力。」

「在所不辭。」我也淺笑,隨即又皺眉:「伶月知道平州王之意是想要伶月自己去同胡汝皇帝陳明利弊,此事不難。難處在於……」

「難處在於如何將帝姬送至胡汝。」一邊久久沉默的宗政煦驀然開口,嘴角噙笑,志在必得:「若於昔日此事確實不易,可於如今,」他含笑看我,「想要伶月帝姬名揚天下,易如反掌。」

時至六月中旬,卻已有了些七月流火的味道。方換了一身紫紗襌衣,梳了雙螺髻減些燥熱,曲終卻在此時推門進來,語中驚喜滿滿:「帝姬!快去依柳池,漫天柳絮可漂亮了!」

「柳絮?」我奇怪,曲終卻已按捺不住,平時笑鬧慣了的,直接上前拉著我出門,「是啊是啊,趁現下還沒人去,咱們趕快先一飽眼福!」

能遠遠望見依柳池時,空中便已有極少白色飛絮飄來,一路漸行漸多。走至池邊,曲終感嘆出聲,我也情不自禁睜大雙眼。繁而不密,輕而不亂,這些飛絮源頭似在更遠處,更添一絲神秘幽然。

「好一場六月白雪。令薑真乃神來之筆。」我走近身畔一棵柳樹,挑起一條柳枝細細看了看,轉頭對發獃的曲終輕笑:「可惜,此景卻並非是『未若柳絮因風起』。」

我將那兩字特意咬重,曲終怎會聽不出來。走到我身邊也看那柳枝,似乎明白了什麼,曲終也看向遠處:「這不是柳絮啊……是楊絮,對不對?」

我淺笑點頭,眼角餘光卻突然瞥見一個人影,忙轉身定睛,卻是孟燁寒。上前招呼又無話語,視而不見不免尷尬,我望著也看著我不動的孟燁寒,隻得淺淺福身禮見,輕聲對曲終說了聲走吧,轉身欲離。

未走幾步,他果然發聲,不得已停下腳步,轉回身他已走近。

「伶月帝姬博學多識,才學自然不在謝道韞之下。」孟燁寒清冷開口,我卻突兀想起那晚深夜燭火,燈影幢幢,那人曾笑言我有詠絮之才。心猛然間悸動慌張,我忙低了頭掩去神色:「三皇子殿下謬讚。」

幾乎未有停歇,我急急繼續道:「伶月身有不適,便不掃三皇子殿下雅興,先行一步。」言罷再度行禮。

然而這次孟燁寒未給我全轉過身的機會。一步跨到我側身之處,正又與我對視,不顧我吃驚意外,他嘴角又出現熟悉冷笑:「伶月帝姬急於回宮,是因身子不爽還是因要準備為宗政煦慶功,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舉。」

「慶功?」我顰眉重複,瞬間反應過來,應當是宗政煦今日加封。

未放過我臉上一絲表情,孟燁寒恨恨愈甚:「因此伶月帝姬這借口尋得著實不佳啊。既要隨宗政公子一同賞盡泛夜,這般蒲柳之姿還是先別偽裝了罷。勞煩伶月帝姬替本殿下向大鴻臚賀得償所願之喜。恭祝二位不虛此行。」說畢與我擦肩而過,回神望去時正見他狠狠揮開面前楊絮,掌風之大,攪得那一片輕盈都紊亂倉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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