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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二十三章 孤月茫程
青天高遠,山石嶙峋,蒼松獨立斜陽。遠山剛硬隱約似劍,寒風凜冽襲襲,滿地落黃隨之捲起堆迭,繁亂無序,有的竟直撲人面而來。默退一步避開那鋒利碎葉,我轉身離開,走向已然修整完畢的胡汝兵士們。

此處雖已近胡汝邊境,可到底仍是在泛夜。眾目睽睽之下,淑妃身亡,我被劫走,縱使泛夜再如何懼怕胡汝,此時也定然不得不追趕了。是以這五日來,除了必要的休息與整頓,我們一行人幾乎是馬不停蹄疾奔千裡,眼見景緻漸變獷然,便知胡汝已距不遠。

「多披件外衫罷,日落西山,要起夜風了。」走近那高頭大馬,我伸手去撫摸它白鬃,身後少年隨清脆枯葉響聲走來。

我回身,攏了攏自己身上披風:「我身上這件足夠了,倒是你穿的單薄……」

及時止住其後關心話語,我低頭移開目光。桓恪未動,我餘光瞄見他依舊伸手拿著那外衣,衣袂微盪,露出綉著雲雀的金絲線。

「伶月帝姬可是心疼將軍了?」鑄豐在一邊緊了緊馬鞍,他身上也已換了件赭色長衫,正一臉打趣,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桓恪。

「鑄豐!」我還未及反應,桓恪先斥責回聲,不再執著,收回手去,示意我先上馬車,他轉身走向鑄豐那邊。

其實桓恪已於車廂內貼心備好了毯巾,只是尚未入夜因而未用。那日前來「劫」我的兵士加上桓恪不過五人,正是我當初在泛夜林中遇到的那幾位,鑄豐便是其中之一;桓恪騎馬帶我疾馳了一日,因我精神總是倦怠,加之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在尋到他們留在隱蔽處放置物品的馬車後,桓恪便直接讓我入內,以便我休憩養神。夜間他們臥在柴火旁,我宿在車廂內,如此也多少免了些尷尬。

其實我心中明白,桓恪這一行人根本無需多帶一輛馬車,所謂放置雜物,也不過只在角落堆了幾件衣服。此舉是為了誰,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桓恪是單純善意還是其他意思,我卻不敢妄自揣測,即便這一路上沒少聽到鑄豐等人的旁敲側擊。

如今的我,已經沒有餘力和心思去應對又一場未知變數的欺騙。如驚弓之鳥一般,我無法不去想他人的友善背後是否會是尖刀鋒芒,我無法不去回憶那晚燭火黯然,我殘淚漸乾心如死灰,心痛心傷心哀如斯,再也承受不得第二次。

至天色全然蒙黑前,我們總算尋到一處較平整的地勢。生了篝火簡單吃了些食物,我便先行回到車廂宿下。因這幾日一直疾行,我每晚幾乎是沾枕便睡,醒來便見天明。可今夜不知何故,身體明明疲憊依舊,可心卻惶惶惴然,彷彿感覺黑夜中有危險在潛行而近。

撫住胸口命令自己別再亂想,硬逼著意識逐漸混沌發散,總算是勉強入睡,卻難免清淺。不知第多少次被柴火的劈啪聲驚醒,我心下煩悶,乾脆掀了毯子起身下車,卻見篝火旁桓恪等俱站著不動,清醒戒備的模樣。

忙幾步走近,還未開口桓恪先安慰解釋:「沒事,只是林中似有異聲,鑄豐已去看了。吵醒你了?」

我搖頭,剛要說話,寂靜的夜色卻猛然被刀劍碰撞聲撕破,和著雜亂腳步,壓迫感迅速迫近。

「速度難得如此之快。」桓恪一把拉過弓弩,另一手扶在劍上,冷笑言語,不似這幾日相處模樣,整個人氣場大開,是秋日肅殺的自信與王者寒風的不屑。

「回馬車上,休息片刻。」揮手間廣旗和得率兩人已向夜色濃深處衝去,桓恪偏頭看我,眼底戾氣驟減,映出亮的驚人的明月。「多蓋些衣被,別著涼了。」

我點頭,他輕笑,對餘下的懷延耳語幾句,轉身沒入深林。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未張弓未出劍卻氣勢如虹,只是這樣看著,就能令所有人記起那些傳聞中的傳奇。所向披靡的胡汝平州王,雖此刻是在步步遠去,可我卻未感到當時望著宗政煦背影的那份心慌擔憂。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信心,我知曉且篤信,這世間確然無任何人與事,能夠阻擋這名少年將軍的腳步。那份桓恪所獨屬的自信與勇氣,毋庸置疑的能使他到達任何一處他想去的地方。

桓恪與鑄豐等果然不過須臾便回,我原以為自此便要日夜兼程,誰知他們反倒不急趕路。

「方才那些泛夜兵士有的不過暈倒罷了,必會被隨後趕來的援兵救起。泛夜本就對胡汝有畏懼之心,那幾名留得一命的小兵又定被駭破了膽,他們敢此時追來才奇呢。況且……」

似是不經意住了口,桓恪示意我隻去休息便是,我知他自有計較,也不多問。之後三日我們的行進速度明顯放緩,像是在等何人跟上一般。終是在第四日晨起後桓恪告訴我,若無意外今日便可到達胡汝了。

只是既然當初來時不易,離開又怎會輕鬆無礙。這早方行了不過約兩炷香時間,馬車便穩穩停下。

我坐著未動,聽前方傳來桓恪自如笑意:「令大鴻臚恭候許久,實是因泛夜途中美景引去目光,這才緩緩而行。只是大鴻臚實在客氣,何必多費周折,相送本王呢?」

大鴻臚?宗政煦!來的竟然是他?不,該說來的果然是他,他果真趁此機會成功將兵權握於己手。

瞬間心中翻江倒海,竟辨不清悲怒幾何,我雙拳緊握放於膝上,耳邊是順風送來的那人聲音:「想不到縱橫沙場的胡汝平州王同樣精通善辯之道。只是今日煦卻無暇與平州王客套,還請平州王將涼鴻伶月帝姬送還泛夜。」

「那日本王已說過,伶月帝姬留於泛夜許久想也煩悶,因此本王才請伶月帝姬前往胡汝,賞寒木不凋,春華吐艷之景。」桓恪的語氣不知為何有些變化,帶了些薄怒:「倒是大鴻臚,振振有詞道不與本王客套,這兵士武器卻一應俱全,陣勢擺開是要與本王兵戎相見?」

覺出不對,我悄悄移到窗邊,微微掀起布簾。這一眼看去當真大吃一驚,不知何時,我們一行人已被泛夜兵士包圍困住,宗政煦站在不遠處,與桓恪相對僵持。

倒不是這情景驚人,而是如桓恪所說,這陣仗人數遠超我們想像。那晚深林中,桓恪早料到會有泛夜兵士偷襲,但數量必定不多,多數人該還在後方不會上前;這幾日緩行,一者是因桓恪所解釋的,後方那些泛夜兵士一時之間不敢再打擾,我們如此速度更能令他們膽戰生疑;二者則是因為,臨近兩國邊界處,必定會有泛夜軍隊駐紮。前方已知敵手,尾隨的泛夜兵士又早晚會跟上,還不如走的慢些,將所有敵人都引到明處。

只是意外,宗政煦竟也如此之快,早擺出一副恭候大駕模樣;且這幾日我們之所以會如此有恃無恐,除卻己方精兵強將的原因,便是料想泛夜不會派出多少士兵。這一點想來當時桓恪便同宗政煦商議過,因此他語中才會不掩不忿。

「伶月帝姬乃泛夜貴客,斷無拱手相讓於胡汝的道理。若平州王真想請走伶月帝姬,也該相應留下何物,方顯胡汝誠意,煦也總算不是白跑一趟。」宗政煦似是注意到我在車廂中窺探,目光若有若無的瞥過來。

我忙撤了手,心臟猛跳。桓恪聽明宗政煦言下之意,怒極反笑,冷哼一聲:「大鴻臚的意思,是本王今日要以自己性命為押方能請走伶月帝姬?也好,」寶劍出鞘,清越錚然,這當先的拔劍聲還未落,四面八方聽不明晰有多少同樣聲音響起,震人心神,「那便速戰速決,這幾日確是誤了不少時間。」

這般劍拔弩張的緊張之下,連山風似都靜止,襯得宗政煦的那聲輕笑分外引人注目:「胡汝平州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天下聞名,煦怎會以卵擊石,自不量力。何況所謂以命相抵未免言重了,隻請那邊任意一名胡汝兄弟留下即是,泛夜必定以禮相待,不敢敷衍。」

我再次挑起布簾一角,正見宗政煦彬彬有禮的比了「請」的手勢:「不知哪位弟兄願意前來?」

「倒是先問問刀劍之意罷!」桓恪斥喝一聲,揮劍間五人已稍稍散開,但仍是彼此背對應敵的姿態。宗政煦也一揮手,早已蓄勢待發的泛夜兵士蜂擁而下,果真攻擊桓恪的為少,多數沖鑄豐等而去。

我顧不得旁事,撩開布簾心中急切,草草望去泛夜人數竟似有五百左右,生生是我們的百倍。宗政煦既領兵前來堵截,雖眾人都知胡汝兵強,但若不能將我帶回也難免被人指稱無能。而依計我自然不能同他回去,桓恪又是傷不得的,因此退一步,他若能帶回任何一名胡汝人的項上人頭,都算儘力而為,英勇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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