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雅雀無聲，此刻恐怕一根髮絲落地也能清晰可聞。

沉默，長久的沉默。

林家一個個瞠目結舌，面如呆鵝。

隔了半響，林夫人唇瓣抖了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沒說得出來。

林家的嫡長子林銜，將手裏剛剛才捉起來的茶壺，又逇回了原地，過了一會之後和他的父親林有謙不約而同地望向林芝。

想當初，黎老將軍很費了些周折才查證了此事，離盞只是一介醫女，一個十八歲的小丫頭，怎會無緣無故知道東宮背地裏的勾當？

林芝與離盞交好，這事，是不是林芝抖漏出去的？

林芝被父兄的灼灼目光看得一陣發虛，離盞伸手，輕輕拉過她的手來，把這個驚慌失措的女孩嚇了一跳。

林芝她轉頭愕然的看著離盞，眼裏裝著的全是不可思議。

「林芝，此事是我對不起你，一開始未向你坦白心跡。今日剛好當著林大人，林夫人，還有林大公子的面，我先自承下來歷。」

此話算是對林芝有個解釋交代，也把林芝說漏嘴的事情給瞞了下來，林芝心稍安，其餘人喉頭滾咽了一下，既盼著聽下文，又怕聽見些什麼駭人的話語。

「我是個山野村醫不假，在方霞山採藥治病為生……」

離盞語氣鄭重，將鬼醫治好離家軍軍中瘟疫，以此結實黎老將軍的舊事重溫了一遍，但沒再拿自己和黎盛相好的事情來說服他們。

喜歡黎盛……

這種事情，拿來糊弄顧扶威還成。但林家和黎家是故交，黎盛不是個嫌貧愛富之人，若是真對一個村醫上心，也不會故意隱瞞著林家。

「黎老將軍平易近人，能結實黎老將軍，實乃離盞畢生之幸。黎家被滿門抄斬之前，黎老將軍曾派人來接我去京城，給成王妃接生。是我路上出了岔子，沒能及時趕到，害成王妃母女俱隕，黎家一脈，竟全然無存，實在有愧黎老將軍的信任和囑託。我每每想起，都無法安然入睡。黎家何等忠烈，如何會謀造反之事？朝廷的公示，從頭至尾，我全然不信。夜裏閉目，總會浮現成王妃的影子……」

「離小姐你……」林夫人慾說什麼，被林有謙給摁下，他強行鎮定下臉色，沉聲問：「黎老將軍當真在回京路上，派人接你去給成王妃接生？」

此事非同小可，黎家人又盡數屠滅，林有謙不敢冒然相信她的一面之詞。

「在下不敢拿成王妃的死因來當幌子。林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向祁王證實。我與祁王相識，就是因為進京給成王妃接生的緣故。」

「噢？」林有謙抹著半把長的鬍鬚：「離小姐可否詳細說說？」

「爹爹……」林芝喚道，被林有謙製止。

離盞面色如常：「事情是這樣，成王妃難產，黎老將軍來派人接我的時候，說明了有出血癥狀，我聽後估計情況不好，必須儘快止血，情急之下，讓我徒兒去弄了隻白眉蛇來凝血，結果那白眉蛇是祁王的救命葯，半路被祁王給逮住了。」

林有謙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還以為離小姐和祁王殿下結實是另淵源，原來是陰差陽錯。」

「林大人多想了，我只是個山野村醫，祁王殿下初次進京，怎會與我一個遠在千裡的黎庶有交情？只是事情不光是這樣簡單。祁王殿下賴上我，是因為我糟蹋了白眉蛇，他沒了解藥才強扣著我。說來也是可恨，來接我的人是黎家的管事，他其實早已投誠白家，半路透露了行程，安排了人裝作歹徒要取我性命。我腦袋被狠狠打了一棒子，其間人事不省，他們都以為我要死了，結果我命大殘喘而活，想想事情有些不對，歹徒為何不劫財，而要傷我一個弱女子的性命？於是我用那白眉蛇的毒性要了那管事。在管事臨死前，逼問出了真相，原來白家和太子早已勾結，成王妃註定要死！」

「我知道真相大駭不已，想進京挽回事態，然而又被祁王困住，致使成王妃孤立無援，慘死府中。從得知黎家滿門被滅的事情開始，我愧疚亦不忿，如果我能早點脫身，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機會！從那時起我便暗下決心，要查清楚太子和白家的，還黎家一個清白。」

「你是說黎家的那個陳管事跟白家攛掇在了一起。那時候，白家就和成王有染？」林有謙不可置信。

「何止有染？太子和白采宣暗地苟合良久。成王妃大意疏懶，沒有發現。」

他知道的，離盞也知道，他不知道，離盞竟也說得有板有眼，林有謙愈發不敢大意。

白家和成王的勾當，黎老堂主全不知情，否則當初應該就會早有防範。

這一層關係，還是在黎家歿後，白家和東宮日漸親密，他才有所懷疑，暗地觀察。

「離小姐，你怎麼知道太子和白采宣暗地私通？」

離盞抿了抿唇。

但到這時候，也不顧什麼臉皮子了，把自己假意獻媚，發現事情告訴了林有謙，並且將鍾佩還回來的那幾封太子親筆信也呈給林有謙看。

「我能夠成功搭上太子，假意迎合，全賴上次太子的手傷發作，我佩與的藥水有奇效，得了太子賞識，一來二去就有了交情。虛與委蛇至今，終於徹底探清了事情原委，才鬥膽來向林大人呈報。林大人看信便知，太子對我十分信任，他經商的證據，我已牢牢握在手中。奈何我只是一介民醫，人輕言微，掀不起什麼風浪。可大人若肯出力幫助，在下敢保證，一定能剷除東宮，替黎家平冤昭雪！」

離盞眼神堅定而沉穩，其間流露出的迫切很真誠昭然若著。

林有謙將信一一牽開過目，愈看愈驚之餘，上頭還有太子的印章，斷不會有假。

林夫人神情猶豫，林銜已然等不下去，起身就給林有謙跪了下去，「父親！太子殘害忠良，弒親殺妻，別說將來順繼皇位了，就是為人他都不配！我孟月國的江山，怎能交到這樣一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畜生手裏？！」

「銜兒……」

「父親，您不是長教導孩兒，為人一定要剛正不阿，無愧天地麽？黎家分明喊冤而死，東宮白家早就沆瀣一切。父親既然瞭然於胸，為何不管？」

林芝見哥哥義憤填膺，情緒激動，不由的紅了眼。

「父親，哥哥說的是。女兒身在閨閣，不懂家國憂患，但黎家兩百多條人命的確死得冤。黎伯伯待我如親女一般，知我貪玩好耍，每次南歸必定給我捎上各種小玩意。黎盛哥哥也對我們兄妹也頗為照拂，往前在國子監受了旁人欺負，女兒和銜哥弱小，不敢還以顏色，都是黎盛哥哥幫我出頭。成王妃也拿我當妹妹一般的疼，還說以後要讓成王給我目色個好人家……」

她攢了綉帕捂著鼻子，盡量不發出嗚咽聲：「爹爹，離姐姐的人品我最清楚，我相信離姐姐說的話。我們有證據在手，為何不拚上一拚？」

「可白家和東宮……」林夫人手有些發抖，惴惴不安的不知放哪的好，最後顫巍巍的落在林有謙的腿上，「夫君，芝兒還小，婆母和翁姑她們……」

林銜打斷林夫人的話，「父親！我們和黎府可是至交啊，當初您不敢妄動，是沒有查清事情真相，亦沒有任何證據。可如今離小姐既說她拿到實證，父親為何還要躊躇？！」

林芝的手和離盞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林有謙低頭，沉思良久。

離盞一言不發的等著，每一刻都像翻了季一樣的長久。

複雜的神色在林有謙的眼裏變化輪換。妻小，老人，親戚，友人，一個不慎就會給他們找來殺身之禍，林家應下此事，難保不會成為第二個黎家。

過了良久，他雙目中變換的神色漸漸沉寂下來，直視著離盞道：「我，願意助離小姐一臂之力。既為了故友之情，也為了我孟月國將來的社稷前程！」

林有謙字字清晰，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