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憑實力，僅一個獅駝王吹口氣就能讓眼前這些和尚魂飛魄散。

若論勢力，這百年來慈恩寺擊退了無數次驅魔人和軍隊的圍剿，就連朝廷也不得不默認花果山乃治外之地，天庭更是對這裏聚集的數百妖魔視而不見。

這區區十幾個和尚之所以敢在數百妖魔的包圍下頤指氣使，冷嘲熱諷，其實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陳玄奘的慈悲。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他們對陳玄奘和妖魔為伍一事深惡痛絕，甚至恨到要親眼看著陳玄奘去死才覺得爽快，但他們不得不依靠陳玄奘的慈悲和大度才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裏。

「悟心，不得無禮。」

寶殿之上風燭殘年的陳玄奘虛弱開口，他滿臉褶皺，眼珠渾濁，身體瘦得像皮包骨頭一般，像是一陣風就能被吹倒。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脆弱不堪的凡人，他輕輕一句話卻像是有無窮的偉力，滿堂激憤喧囂的妖魔在他簡短一句話後，頓時噤聲，寶典中落針可聞。

獅駝王滿臉悲憤，卻恭謹雙手合十，用極其不甘的語氣道：「是，師父。」

一個中年和尚冷哼一聲，站出來指著獅駝王的鼻子大聲呵斥：「來呀！來吃我呀！你這孽畜，根本不配站在這佛堂之上，憑白玷汙了佛祖！」

獅駝王握緊雙拳，低頭一字不發，只是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另一個高個僧人見狀冷笑：「畜生就是畜生，哪裏懂什麼戒定慧、貪嗔癡？說幾句就受不了了，修的什麼佛？」

獅駝王沉聲怒道：「你們應該慶幸，我是修佛的！」

「一個孽畜有什麼資格修佛？」又一個和尚跳出來怒斥，對於他們來說，罵得一個妖王抬不起頭來，這種經歷幾輩子都碰不到。

他心中又是得意又是興奮，還要繼續罵兩句，卻隻覺一股浩瀚的威壓將他籠罩，突然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所有和尚艱難抬頭，便看到端坐前方的陳玄奘微笑看著他們。

「唉……」陳玄奘搖頭嘆息，「你們總說他們沒有資格修佛，難道佛祖所說的眾生平等，只是一句妄言嗎？」

一個老僧臉漲得通紅，艱難開口：「妖魔噬人吮血，怎算是有情眾生？」

「正是因為他們噬人吮血，所以才要引導他們心向我佛，棄惡從善。」玄奘道，「難道這不是功德一樁嗎？」

「什麼功德？」高大僧人怒罵，「你休要狡辯，你就是個妖王，魔頭！你永遠都成不了佛！」

陳玄奘笑道：「你總說成佛，你知道佛是什麼樣的嗎？」

「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要是佛是你想的那樣，這佛，不成也罷！」陳玄奘曬然一笑。

中年和尚嘿嘿一笑：「陳玄奘，天下根本沒人承認你是我佛門弟子，你就是想成佛，也成不了，你想渡化妖魔，不過是個笑話！你死了，這天下沒有一個僧人會來超度你，我看你怎麼成佛！」

陳玄奘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

老僧見狀，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

陳玄奘搖頭：「你們走吧。」

「怎麼？終於說不過我們了？」高個和尚得意道。

陳玄奘嘆了一口氣，看著他們道：「你們再不走，我就讓我的徒兒們還俗了。」

「你——」諸僧頓時面色大變。

「心腸歹毒！」

「無可救藥！」

「簡直羞於和你為伍！」

「走，我們走！」

和尚們慌慌張張走了。

等和尚們走後，陳玄奘環視一周，看著滿堂眼含淚水的妖魔，欣慰笑了。

「你們修佛，是給自己修的，莫要理會他們，他們也代表不了佛。」陳玄奘虛弱道，一句話，喘得分了三段。

「師父，我們都懂。」妖魔們紛紛道。

陳玄奘微笑頷首，突然嘆了一口氣道：「我死後，你們就各自都散了吧，想去哪裏就去那裏，慈恩寺，沒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師父……」妖魔們驚慌失措。

「佛在心中，有心修佛，天下何處修不得？」陳玄奘道，「徒兒們，這是為師對你們最後的要求。」

「謹遵師父教誨。」妖魔們含淚應下。

「八戒，悟凈。」陳玄奘看向二人，「你二人，去尋你們大師兄吧。」

「師父，我捨不得你！」豬八戒嚎啕大哭，這次他沒有一丁點做作，是真的覺得傷心。

沙悟凈也紅了眼眶。

「癡兒，不過一死，還看不透嗎？」陳玄奘搖頭。

「為師要去了。」陳玄奘環視一周，喟然長嘆，這一刻，他的臉色突然變得紅潤起來，變得容光煥發。

但在場妖魔都知道，這只是迴光返照而已，有許多妖魔見到這副場景，都忍不住慟哭起來。

陳玄奘仰望天空，目光彷彿透過屋頂，透過雲層，看到了天庭之上那一雙雙漠然的眼睛。

他們都在等著自己死麽？」

這一刻陳玄奘有些明悟，有些無奈。

「真的沒人來渡我啊……」他笑得有些苦澀。

「師父！」沙悟凈突然哭喊，「佛不渡你，我們來渡！」

「我們渡你，師父！」妖魔們齊齊大喊。

陳玄奘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好！好！好！」

他在大笑中溘然長逝。

「師父……」

妖怪們已跪倒哭喊成一片。

南海。

觀音收回目光，嘆了口氣，喃喃道：「唐三藏啊唐三藏，是善，還是惡，他們也都是妖魔啊……」

天庭凌霄寶殿，玉帝面沉如鐵：「二郎神，那唐三藏已死，即刻發兵花果山！」

「是！」

太白金星擔憂道：「陛下，菩薩那邊……」

「無妨……」玉帝冷笑擺手。

他看向南方，眼神森寒，用幾乎密不可聞的聲音道：「萬千妖魔卻不讓朕招安，那麼你們也別想得到！」

太白金星對後一句恍若未聞，長舒一口氣笑道：「陛下說無妨，那就一定沒事了。」

妖魔們用最隆重的儀式為陳玄奘舉行茶毗儀式，他們為陳玄奘沐浴，為他穿上妖王們親手縫製的袈裟，將他的遺體高架在柴薪之上，然後一起誦讀《地藏菩薩本願經》，為陳玄奘超度祈福。

就在豬八戒痛哭流涕地舉著火把點燃柴薪之時，三十萬天兵天將在二郎神的率領下，悄然將花果山圍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