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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客人間行》第24章 周阿奶死了
?大灰鼠莫惡連著挖了幾日,速度極快,挖了差不多一百多米。

我和薑七喜都很歡喜,按著這速度,不出意外的話,過不了一個星期,便能挖通到後山。

老祠堂那邊,依然沒有聲響,薑七喜說,有莫惡在,那幫人是不敢過來尋事的。

若不過來,鎮子裏的那些封閉戶,也搶得差不多了,王世貴領頭下,一點吃食都大肆鋪張,他們吃什麼?

「吃人,自己人吃自己人。」薑七喜淡淡道。

雖然猜到這個結果,我還是心驚了一下。

人世間諸般惡事,人吃人算得一件。

「顧不得了,眼下,我們只能保護好自己。」薑七喜看著我道。

我扭轉頭,看著那些幫忙鏟土運土的鄉民,幹得火熱朝天,逃離四方鎮,這才是正途。

吃食越來越少,母親領著幾個婦女,剮下了附近的樹皮棘草,熬成糊糊就著米粥,儘力讓每一個人都有得吃。

一天晚上,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心驚膽顫地問著薑七喜。

「薑七喜,中元鬼節好像要到了。」

薑七喜聞言,也怔了一下,我們似乎都忘了,我還有一個中元夜敲更懾鬼的任務。

胡老爺留下的話,自然是沒有錯的。

若不繼續敲更懾鬼,我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但有一件可以肯定,以前做的那些,都是白費功夫了。

「還敲不敲?」我問著薑七喜。

薑七喜抬頭,看著漸圓的月,想了想後,開口說道,「你可能不知,更夫古時多是命硬之人,故而能在夜晚中打梆敲更。你乾祖的本意,是讓你敲更懾鬼,以示命硬,敲十八年,過十八陰,好讓你快些安身立命,若缺一年,日後便會多一劫。」

「怎樣的劫?」我咬牙道。

「大多是......死劫。」薑七喜沉默了一下說道。

「那我去。」

薑七喜垂頭,掰下手指算了算,「還差三日。我同你一起去。」

我點頭,往年,薑七喜也是陪著我的,那時,鬼雪未封鎮子,我手執雷擊木,薑七喜挎著小花包,兩人說說笑笑,四更天很快過去。

只是如今的光景,鬼雪封鎮,攀我後背的陰司惡鬼伺機而動。

「不要怕,我會護著你。」薑七喜認真道。

這幾年,薑七喜說了很多次這句話,每一次聽來,總是很溫暖。

我拍了拍手上的落雪,走近薑七喜,將她抱入懷裏。

薑七喜沒有動,身子顫了一下,將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陳襲春,我們好好活著,上學一起去,放學一起回,你招鬼,我捉鬼,你若是被人打了,我幫你打回來,我要是不小心受傷了,也請你記得背我回家。」

我抹著眼睛,抹了又抹。

「陳襲春,你哭了。」

「小爺沒哭,被雪浸入眼睛了。」

薑七喜輕輕笑了起來。

周阿奶的身子,孱弱得可怕,即便躺在被褥上,也顯得極為吃力。

母親會想著辦法熬一些湯水,喂周阿奶喝下。

「我活不得了。」周阿奶抬起頭,看著我們。

我心裏澀得像吃了一枚剛結出果兒的青皮柑橘。

「阿奶,快能出去了。」薑七喜柔聲道。

周阿奶喘了一口氣,面色蒼白,「阿奶自己知道,活不得了。這幾日做夢,總夢到你驢爺爺,想起和他年輕時,兩個人走南闖北,好不歡喜,他在喊我了,我想,他自己在下面,孤獨得緊,要我陪著,要我給他做糖餅吃。」

母親捂著嘴哭了起來。

「春伢子,好好和喜兒過下去,阿奶在下面,也會護著你們。你驢爺爺跟著一個土夫子學過幾年本事,也懂得一些陰事,而阿奶,也跟著曉得一些。你的陰客命,生無可生,死無可死。」

「今夜子時,讓我穿著春伢子的衣服,睡在棺槨裡。你們將棺槨抬到街路上,我要替春伢子守最後一陣。」

我哽著喉頭,淚水滾落臉頰,顫著聲音,「阿奶,你好生養病,沒幾日,我們便能出去了,到時,我會喊洪爺爺救你。」

「洪老鬼也救不得了,春伢子,聽話,若真有心,來年給我和你驢爺爺,多燒些紙錢。」

我沒有應,雙腿曲下,跪在了地上。薑七喜也隨著我跪了下來。

「春伢子,聽話!」周阿奶啞著聲音喊道。

我沒應,將頭狠狠叩在地板上。

「喜兒!你來!你是懂陰事的,我活不到明晚了......」周阿奶吃力地咳嗽起來。

薑七喜轉頭,看了看我,咬著牙點了點頭。

......

院子裏,我看著薑七喜和幾個鄉民,將一具棺槨慢慢抬了出去。

「薑七喜!回來!」我吼道。

薑七喜身子頓了頓,終究沒有聽我的話。

那一具還發出輕微咳嗽的棺槨,終於慢慢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有些失神地坐在院子裏,薑七喜不久後從外頭走了進來,拍了拍地面上的鬼雪,坐到我身邊。

我沒有看她。

「陳襲春,這叫假棺,周阿奶知你被惡鬼追殺,便想著以將死之身拖住它,棺槨也屬陰物,周阿奶穿了你的衣服躺在棺槨裡,惡鬼也辨不得。」

我緩緩回頭,看著薑七喜,「以前,乾祖也是這樣,周阿奶也是這樣,有時候,我會恨自己是個陰客,總是害人,害得人死無所依。」

「你錯了。」薑七喜淡淡道,「因為他們相信,陳襲春是個好娃子,日後能安身立命,也是一個善良的人。在他們心中,你便如同親孫兒一般,不護著你護著誰?」

我背過身子,掉了眼淚。

晚上的時候,愈漸空曠的四方鎮裡,傳來一聲極為尖厲的嘶叫,刺疼人的耳膜。

我看見,薑七喜身子抖了一下。

「周阿奶,若有來生,大恩必報。」薑七喜紅著眼睛輕聲道。

我失神地看著木窗外,緊緊捏著拳頭。

大灰鼠莫惡手腳利索,幾乎是日夜不停地刨著洞子,有時候,我和薑七喜會走入洞子,勸它休息一下。

莫惡極為人性地擺了擺爪子。

「由著它吧,若能報了恩,它也是很歡喜的。」薑七喜苦笑道。

那就由著它吧。

每過一日,我便在廚房拾起一根炭枝,在斑駁老舊的牆面上畫一橫。

「薑七喜,明日便是中元了。」我沉聲道。

中元鬼節,特別是夜晚時,四方野鬼齊出,飽食人間香火。

「我們去敲更時,小心一些,沒問題的。何況、何況那個東西,已經被周阿奶騙走了,應該不會發覺得這麼快。」

那個東西,在我後背留下鬼胎記的那個東西。

雖未謀面,卻惡交已久。

我問薑七喜,我們有沒有可能誅殺它。

薑七喜沉默了一下,抬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色,吐出一句,「天晚了,洗洗睡吧。」

洞子底下,今日傳來一個好消息,大灰鼠莫惡,終於挖出了稀鬆的黑土。

我興奮地在院子裏大喊大叫,那些稀鬆的黑土,我猜得沒錯的話,那些黑沙土,便是後山野林子的黑土。

過不了多久,我們這些人,便能逃出四方鎮了。

薑七喜也歡喜起來,居然不經意地哼起了電視劇《還珠格格》裏的曲兒。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薑七喜,小道姑居然也喜歡蹦蹦跳跳的小燕子。

薑七喜見著我看她,轉頭怔了一下,隨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恢復本色,挎著小花包走進了屋頭。

「薑七喜,今日中元了。」我追著薑七喜說道。

「曉得,我已經喊乾娘在門頭點了三柱香。」薑七喜答道。

「過來今夜,明日莫惡便能挖通洞子了。」

薑七喜嗯了一聲,「不要怕,三更巡到四更,極快的,以往我們都是說說笑笑便過去了,你不記得了麽。」

我自然記得,可如今可是鬼雪封鎮。

「別怕哦。」薑七喜捧出香爐,掀起我的衣服,將香爐灰抹在我肩背的鬼胎記上,「陳襲春,別怕,周阿奶騙了它,短時間,正常的講,它應該不會出現。」

「若是不正常呢?」我苦笑道。

薑七喜聞言,在我腦殼上叩了一下,「別烏鴉嘴兒,你忘記了麽,你說下雪,便真的鬼雪封鎮了。」

我嘟嚷道,「那我說撿到錢,又沒見撿到錢?」

「烏鴉嘴兒,都是好事不靈壞事靈,別亂講!亂講我抽了啊!」薑七喜微怒道。

「好好,我不講了,但願今晚平安過去,明日走出四方鎮!」

「這還差不多!」薑七喜笑了一下。

快三更的時候,我立在屋頭下,腰間上挎著打更的梆子,薑七喜把小花包裝得鼓鼓的,站在我旁邊。

母親走了過來,將一個雞蛋塞到我手裏。

我詫異了一下,蛋雞都被殺了,如何還會留有雞蛋。

「上次那個東西裝成你阿爹,騙吃騙喝,我捨不得,知你喜歡吃,便偷偷留了一個,今夜要去敲更,來,吃飽些,膽子大一些。」母親柔聲道。

我接過雞蛋,看著母親,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撂到了鬢角。

母親蒼老了許多。

「春伢子,不要怕,活著回家,娘還留有一根紅薯,給你做薯餅吃!」母親沉聲道。

聞言,一瞬間,我忽然勇敢起來,拖起薑七喜的手,大步往院子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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