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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藍天》第22章 西伯利亞(上)
「沒有油料了,飛機大炮只能送給日耳曼了。」

抱怨聲驚醒了老薩布林,他如今在哨所裡醒來,指揮官喊著各種指令,士兵們抱怨著坦克沒有油料。紛紛攘攘的聲音讓他誤以為自己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預感到這一階段的戰役很關鍵,到了大局勢轉折的時期,他可不想作辦公室指揮官。老薩布林簡單洗刷,趕上了一趟去前線軍部的吉普車,他忘了刮鬍子。

烏爾裡克少校的整個團被追擊,進入基輔城區。他支在三倍瞄準鏡上,給前面撤走的隊伍墊後。想到革職芬恩的事,他有點心煩意亂。

透過一架傾覆的坦克,他默默地監視著一公裏外的大地,緩慢推進的步兵在殘垣斷壁上穿行,幾個拿著該死的火焰噴射器的工兵行色匆匆,還有轟轟作響的車子隔三差五的疾馳而過。他蟄伏著,一槍也沒開,天還沒亮的時後,他一個人悄悄地向郊區滲透了三公裡左右,他的戰友沒法支援他。

他那隻張開的淺褐色右眼,一個個評判著從他槍口下經過的蘇聯人,十幾歲的步兵,臉上青澀無比,可能隻受過幾周軍事訓練。二十齣頭的通訊員,眼裏滿是誇張的驚慌,入伍前可能是個演員,還有一個個子很矮的隨軍記者,帶著鋼盔看不清面孔,手指修長,開戰前也許是個音樂家。烏爾裡克有些想念他的一個朋友,彈鋼琴的時候沒心沒肺的。

有的人都不值得一顆子彈。烏爾裡克不能隨隨便便開槍,不能因為這些在戰役中無足輕重的人,把自己的位置交代出去。但這些人有時也可以顛覆戰況,烏爾裡克思考著,直到吉普車行駛進入他的視野。

他戰戰兢兢地貼近地面匍匐前進,郊區的水泥路面讓他非常難受,但是那次不愉快的革職讓他更難受。他一邊生悶氣,一邊讓槍眼小心地緊跟著這輛吉普車副駕駛上的人。他的子彈不一定能在貫穿車窗玻璃後貫穿目標,他必須耐心,等待羊入虎口。

他沒注意到右側街道上有一處窗子沒有敲掉的民房。

副駕駛坐上的人下車了,烏爾裡克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孔,短鬍鬚,藍眼睛,神色讓他想起他的父親,他看出了其中的相同點——很有用的男人,典型的無法活過戰爭的那種。他把準星裡的十字線從這個人的肩部緩慢地移到了眉心,他的目標應該得到輕快的死亡。烏爾裡克的父親是死在前線的,每次他扣動扳機時,都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殺死別人感到快樂,子彈卻已經出膛了。

米哈伊爾中途莫名其妙地被驚醒。火車頭和鐵軌的鳴聲在他耳邊,他湊近窗子,從窗縫下面他能聽到林海在北風中起伏,雪地被深秋的夕陽染得鮮紅,列車小小的影子掠過秋天的原野,平穩地繼續前進,過彎的時候,他看到後面幾節車廂上的集裝箱,還有被拆解的飛機**被蒙在防水布下面,只露出幾個冷硬的線條,上面蓋著的雪被強勁的風吹起來。

他把自己撐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他面色蒼白,看著自己的臉,這條鐵路就是未來幾個月裡他的住處了。鐵路是運送補給的最主要通道,米哈伊爾望著鐵軌,意識到列車停了下來,外面的積雪已經很深。他的呼氣在玻璃窗上結出一片霧氣,他錯了搓雙手,回身拿圍巾,迎著勁風推開門。

「怎麼了?」

「長官,積雪太厚了,我們在鏟雪。」

昏暗的陽光下,他看到阿納托裡短短的鬍鬚上結了冰,每一次呼吸都被刺骨的空氣灼痛。一組士兵正在用鏟子鏟雪,深深地彎著腰,把雪塊揚起來。他們都在忙著清理鐵軌,阿納托裡很快也加入了他們。凍土裏的寒意從腳底爬上來。一個士兵直起腰來舒展四肢,向米哈伊爾望過來,又迅速低下頭去,掩飾臉上的厭惡。米哈伊爾見過這種厭惡,不過是在日耳曼人裝甲兵臉上。

其他的士兵和軍官們跺著腳,往帶著棉手套的手上喝著氣。白色的霧氣在空氣中結成冰粉。為了節省煤炭,列車內的供暖暫時也停止了。

「阿納托裡,他是誰?」

阿納托裡停下手裏的鏟子,北風把他鏟走的雪吹起來,很快,雪又覆蓋上一層。「他是新西伯利亞來的,一家五口人,現在三口。長官,我地趕緊幹活……」說完,他便又低頭鏟雪。

新西伯利亞離這裏還有幾百公裡。

「我也可以幫忙,給我一個鏟子。」

又一陣寒風吹過,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望向越來越深的雪,只有列車上住人的幾截車廂和車頭亮著燈,燈光在夜幕的落雪中模模糊糊。多一個人還是多三個人鏟雪,並沒有什麼區別。西伯利亞的雪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樣,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暮色越來越深,他們的列車比預計的延誤了一個下午,光到新西伯利亞還有好幾百公裡要行駛。

晚一個下午,一場戰役勝負都分出來了。米哈伊爾回去拿了一份地圖,最近的村子叫提拉,非常貧苦,遠在四公裏外。

「阿納托裡,你帶兩個人去提拉,讓男人們過來,帶熱水。」米哈伊爾憂心忡忡地說著,他望著鐵軌。一旦鐵軌上結了冰,麻煩就大了。或者枕木被冰凍漲大,鐵軌變形,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能耽擱。每個人,即使不滿,都在忙碌著。米哈伊爾猶豫了一下,「阿納托裡,你在這裏負責,我去提拉。」

「薩布林中尉,你不是認真的吧,你萬一迷失了方向怎麼辦?」阿納托裡愣愣地看著米哈伊爾,後者的臉在暮色裡有種冰一樣的藍色。阿納托裡終於哆哆嗦嗦的解開了大衣,從懷裏掏出一個燒酒瓶子遞過去,裏面還有半瓶酒。

「哇哦!庫爾布斯基學員,這簡直不可思議。」伊戈爾的教練翻著他近兩周以來的各種成績,這批培訓的第一名,特別是奇跡般的和訓練頭一周的成績判若兩人。伊戈爾像個小孩子一樣,天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等著教練給他獎勵。

教練插著腰,攆伊戈爾上機。

「我五分鐘後釋放靶機,注意了。」

伊戈爾走向停機坪,流線型的機翼看起來溫柔極了。地勤舉起手示意可以出發。伊戈爾毫不猶豫,基輔市郊的民用機場,城池和田園,很快被轟鳴的飛機甩在身後,遼闊的藍懸在頭頂,一望無邊。他回來了,他的低飛,他的機炮,他的起落架,他獲得了新生。

P-39優雅轉身,伊戈爾手緊握著操縱桿,即使機身在抖動,他依然穩穩地握著,一次次精準的開火,一個接一個擊中目標。

這裏的天空讓他想起哈爾科夫十年如一的藍,風聲充斥著他的耳膜,他的後牙跟著發動機顫抖著。他小時候第一次從樹上跳下,風穿過他張開的手掌,拖住他的雙臂,他感受到墜落的感覺,卻克服了恐高。

他突然懷念起和米哈伊爾在哈爾科夫一起駐紮的日子,雖然他們當時過的不怎麼舒服。

伊戈爾踩下減速盤,龐然大物優美地落在跑道上。他滿意地拍拍手,爬下梯子,突然注意到跑道盡頭有一個小黑點,一個通訊員正往這邊跑來。

「伊戈爾·庫爾布斯基上尉?」通訊員手裏拿著一摞信。「你真幸運。薩布林上校點名要你過去。」

「糾正一下,少校。」

好事很少接二連三發生,比如米哈伊爾活下來,就得斷條腿,而他得到新的座駕,就得捨棄伊-2。伊戈爾有點遲疑地點頭確認了身份,然後從通訊員手裏結果一張薄薄的紙,上面是一個臨時醫療點的名字,正是他之前服務過的醫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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