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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56章 何以名「蜚」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山海異獸志》

……

……

薑望和左光殊在山海境的夜晚,選定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方向的方向,悶頭前行。

氣勢十足的煙甲覆蓋著他們,讓山海境的重玄環境無法影響他們的行動。

但細說起來,左光殊創造無禦煙甲,是為了在山海境裡更自如的戰鬥。然而面對山海境裡這些動輒神臨層次實力的異獸……

無禦煙甲的作用,好像在於讓他們能夠隨時保持巔峰狀態……以迅速地收起無禦煙甲。

夜晚無星無月,海波亦然平靜。

悠悠的海潮回蕩著,有一種撫平人心的力量。

「實在有明珠蒙塵之憾吶。」薑望如是嘆曰。

手握紅妝鏡,燭照方圓五十裡。

這個範圍不算小,但在無際無涯的山海境裡,實在也覆蓋不到什麼。

比如那些在視野範圍內隱現的浮山,看著好像不很遠。真要靠近,就不知要多少時日了。就像抬頭看天,雲霧都在視野中,想要觸摸,卻不是隨便上飛幾百丈就能做到的。

所謂望山跑死馬,遑論高天之雲霞。

在海面上飛行,視野幾乎沒有遮擋,超凡修士的肉眼所見,比五十裡更遠。在這樣的環境下,紅妝鏡的探查之能,幾無用武之地。

左光殊以為是在說他的無禦煙甲,悶悶地說道:「我可以加入一些隱跡的部分,讓煙甲變得無色透明,這樣就不顯眼了。」

薑望隨口回了一句:「但是無禦煙甲本身的力量波動,要比它的外觀更吸引強者注意吧?」

「那我再加入一部分隱藏力量波動的道決。」左光殊道。

在保留無禦煙甲原本功能的情況下,又加入隱跡的部分,和隱藏力量波動的部分,且不說這有多難做到,道術最後的臃腫也是可想而知的。

薑望並沒有否定他,只是道:「那你需要不少時間……還是等山海境結束以後再說。」

左光殊也就不說話了。

確實沒有十天半個月,完不成這樣一門道術的改造。因為無禦煙甲原本已是他最精細的設計,任何一點改動都非常艱難。

山海境的日夜變化,是由燭龍所控制的,燭龍也是此境最強大的存在之一。睜眼則明,閉眼則暗。

白天還好,在夜晚薑望和左光殊都不太敢高聲說話,生恐驚擾了那位燭龍大人的睡眠——雖然他們其實很難做到這一點。

君不見那夔牛幾乎叫破了天去,也沒見著吵醒燭龍。

夜晚還是夜晚,閉眼還是閉眼。

顯而易見的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煙甲二人組一樣,能這麼迅速地學會低調。

薑望驟然側身,目視遠方。

視野範圍內,兩個人影飛在高空,疾趨而近,氣勢洶洶,幾乎完全不作遮掩,顯示出了強大的自信。

「鍾離炎!」左光殊立即提醒道。

在薑望他們看到對方的同時,對方顯然也看到了他們……猛然加速!

沒有一句對話,戰鬥在瞬間開始。

左光殊雙手一錯,遙按海面。海波動蕩間,兩條蔚藍色的水龍騰躍而起,仰天長吟!

須角爪尾,無不清晰。

隔著極遙遠的距離,甚至只是剛剛能夠看清對手的臉,他的水行道術就已經開始顯示威能,撕咬對手。

在水元充沛的環境裡,河伯本就是神!

迎面撞來的二者,氣勢俱都不凡。

右邊那人,寬袍大袖,玉帶香囊,手中摺扇一把,眉眼瀟灑,很有些浪蕩公子的味道,正是理國天驕范無術,故事裡浪子回頭的典範。

手展摺扇,輕飄飄落下,一步,踏在龍頭上。

哢哢哢。

以他的足底為起點,那條蔚藍色的水龍迅速結成冰雕。

冰塊以恐怖的速度蔓延,瞬間也覆蓋了旁邊躍起直撲的水龍,甚至於海面。

兩條水龍一片海,俱成冰。

以范無術這一腳為始,冰面不斷擴大,寒霜之氣迅速向左光殊和薑望衝來。

一時間霜殺百裡!

凍住附近海域,無疑是在山海境裡限制河伯神通的最好辦法。

但要做到這一點,背後展現的力量更是不可輕忽。

而短須鷹眼的鐘離炎,根本就沒有看那兩條水龍一眼,完完全全地把戰場環境交給范無術打掃。

他只是前沖。

茫茫大海,以一層霜冰為界,其上霜寒徹骨,其下怒濤奔湧。

凍殺百裡的范無術誠然是回頭浪子,瀟灑不羈。

馭水駕海的左光殊更是大楚貴公子,秀出群倫。

雙手握持重劍的鐘離炎,飛在冰霜之上,如鷹擊長空。

以恐怖的速度迫近對手,身上骨骼發出炒豆子一般的密集爆響,千百聲炸成一聲,而後一劍高高斬落——

全身兩百零六塊骨頭,共奏一聲。

也將所有的碰撞的力量,疊加到了一處。

於是爆發。

此乃力之極。

是崩山重劍。

厚重如山峰一般的劍氣撕開空間,砸向正不斷馭水衝擊冰層的左光殊。

如鍾離炎絲毫不顧及那兩條水龍一般,左光殊亦不抬頭。

因為已有一襲青衫拔空而起,出現在他前方,自左而由,拉出一條分割天地的線。

一劍橫之!

十年潦倒,一劍勾銷。

此人道劍式銳利無匹。

山峰一般的厚重劍氣,直接在半途裂開,一半撞向天空,一半撞下海面。

鍾離炎這位棄術修武、不斷追逐鬥昭的天驕,在薑望心裡,亦是楚國這邊最具威脅的幾個人之一。

能以鬥昭為對手的人,必然是強者中的強者。

所以他也並不保留,絕無輕忽。第一時間就已經點亮五府,展現了天府之身,長相思握在手中,青雲一碎人已近。

劍撞鐘離炎!

薑望的劍術天下聞名,在觀河台時,就能與秦至臻的絕巔刀術正面交鋒。

面對這樣的人,這樣的劍。

鍾離炎卻神態輕鬆。左足後撤半步,身形側轉,重劍劍身橫面而收——

明明是一個後撤收劍的姿態,劍尖卻點上了長相思的劍尖!

避開了長相思鋒芒最盛的那一剎,精準地攔截在它建功之前。

而後後撤的左足一步往前,雙手握劍前推,直接將縱劍而來的薑望撞回!

生生抵著悲壯慘烈的老將遲暮之劍,撞了回去!

與此同時,那分明已經被薑望割開、本該消散的兩半劍氣,一半在天,一半墜海……卻同時炸開!

它們從未失控,只是稍作表演。

那一半在空中的劍氣,如電光橫空,頃刻編織成一張劍氣之網,覆蓋薑望。

那一半在海中的劍氣,像一朵蓮花綻開,自下而上,直欲「托舉」薑望。

天地兩相合。

而此時此刻,鍾離炎還在以劍撞劍,逼得薑望不得不以力相抵,致其無法脫身。

隻兩合,便陷薑望於絕境!

在觀河台的時候,薑望憑藉與生俱來的劍道天賦,和一直以來的努力,能夠以自己創造的劍術,與秦至臻的刀、項北的戟正面交鋒。當時劍術未至內府境絕頂層次,但也已經距離極近。

但是到了外樓境,如秦至臻、項北這種繼承真正絕巔戰技的,同樣能夠很快展現出外樓境絕頂的刀術戟術。

薑望卻只能靠自己繼續精進補完。

這也是他在內府境劍術明明後來已經臻於絕巔,卻在外樓境中鬥劍輸給寧劍客的原因。

他不是輸給寧劍客,而是輸給了一個劍道大宗的底蘊。

那層出不窮的絕劍術,需要他用無數個不歇的日夜去彌補。

此時的鐘離炎亦是如此。

論天賦,棄術修武,重來一次還能直追鬥昭。

論修為,鍾離炎脊開二十重,差一步就神臨。

論出身,身為大楚鍾離氏的嫡脈子弟,手握不知多少絕頂武技。

是以如此遊刃有餘,甚至於一個照面,就要建立壓倒性的優勢!

但劍術上的不足,薑望如何不知?

他在太虛幻境裡一次次壓製力量認真地戰鬥,他隻以劍技與寧劍客交鋒,一次次復盤與自我審視,都是在錘鍊自己的戰鬥技巧。

在山海境裡的交手,他當然不會託大到認為自己單以劍術就能擊敗鍾離炎。

對於自己的一點一滴打磨出來的實力,他何等清醒自知!

正如他在見我樓所說,古今第一的內府境已是過去,外樓境乃是全新的征程。

所以他劍撞鐘離炎,撞來的也不僅僅是劍!

在鍾離炎那兩分的劍氣炸開,一結劍網、一結劍蓮的同時,天地之間,有焰雀鳴,有焰花開,有焰流星劃破長空!

在山海的世界裡,誕生了一個火的世界。

此界有極,但未來無限。

將劍網、劍蓮乃至於薑望自己和鍾離炎,甚至是默默控水的左光殊,和正踏冰而來的范無術,全都籠罩其間。

而在這絢爛的火界之中,薑望長劍一抖,錯開了重劍劍鋒,左撇而右捺——

火界之中,斬出人字劍!

這是直接撐起此界的一劍,也是真正孕育生機的一劍。

天地有人,是萬物發生。

在對決趙玄陽時悟出此番變化,而後逐漸圓滿。

人字頂天立地,火界因此更活潑、更穩固。

以火界之力反哺此劍,故而這一劍更強、更絕、更飽滿!

非是外樓絕巔之劍術,而有外樓絕巔之威能。

劈啪!

那劍氣之網直接開裂,劍氣之蓮片片凋殘。

唯獨長相思還在前進。

整個火界之中,所有的火之精靈都緘默了,彷彿只剩下這一劍。

一界養一劍,此劍誰當之?

范無術是來不及的。

唯有鍾離炎!

鍾離炎能當否?

讓幾乎讓人窒息的氣氛裡,隱隱發生震顫的空間,給出了答案。

鍾離炎隻雙手握著他的劍,冷冷注視著不斷迫近的長相思。

恐怖的力量就已經無法遮掩。

空間都已經為他顫抖!

接下來的這一劍,必然石破天驚!

鏘!

薑望回劍入鞘,隨手一握,收起了絢爛的火界。

天地驟歸於寧靜。

一切戛然而止。

「這山海境還什麼寶貝都沒有出現呢,我想我們現在沒有分生死的必要。」他如此說道。

鍾離炎瞳孔微縮。

薑望一劍撐起火界他不驚,但這一下在爆發前夕驟然收劍的行為,令他驚住了。

這一劍的複雜程度他看得清楚,是劍術與道術以及神通的完美融貫。

可如此複雜、如此恐怖的劍勢,這個薑望都能收放自如。

如此舉重若輕!

他的盡頭在哪裡?

心中驚愕仍存,但身外劍勢已消,隨手將重劍負於身後。

「你說得也對。」他如是點頭。

范無術也便收起摺扇,大袖飄飄地走上前來。

算是承認了他們兩個有對話的資格。

就憑這兩人一見面就加速迫近的風格,薑望若不能展現足夠的實力,是根本叫不停戰鬥的。

畢竟山海境中都是競爭者,殺退一個少一個,沒有什麼留手的必要。

當然薑望和左光殊也絲毫未怵。

真要算起來,還是左光殊先動的手。

反過來說,如果鍾離炎和范無術沒有表現出來足夠的實力,薑望也不介意順手將他們清理掉。

在彼此認識到對方的實力,清楚戰鬥本身的成本急劇增加之後,才有了停手的可能。

兩邊互相打量彼此。

這才發現,方才戰鬥之中,氣勢洶洶的兩組人,其實狀態都不是特別好。

薑望和左光殊自不必說,完全是連番逃命至此。雖覆以煙甲,細看仍是狼狽難掩。

而鍾離炎和范無術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范無術那驟然收起來的摺扇,分明焦糊了一塊。

鍾離炎左半邊長發不自然的捲曲,也不難叫人發現。

「你們看起來很狼狽啊。」鍾離炎看了看薑望,又看了看左光殊,略顯高傲地說道。

雙方倒是略過了自我介紹環節,畢竟都有渠道提前認識彼此。

「不過殺了幾個異獸罷了。」薑望彈了彈劍,很是隨意地說道。

又審視著對面兩人,反問道。「你們看起來好像遇到了麻煩?」

鍾離炎當然不肯說,他和范無術險些被那頭夔牛殺死,越想越氣,是特意摸上來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報復。

「麻煩?呵呵,我還真不知有什麼麻煩……你們剛才在這個附近,注意到夔牛了嗎?」他也很淡然地道:「我們也就是在追殺那頭夔牛而已。」

薑望輕笑一聲:「追殺的話,你們這個距離是不是保持得有點遠?真的不會追丟嗎?」

鍾離炎冷哼道:「齊國人懂什麼狩獵?話不投機半句多!」

竟直接拔空而去。

范無術倒是沖薑望兩人笑了笑,才緊跟鍾離炎而去。

薑望:……

他扭頭問左光殊:「你是楚國人,你懂嗎?」

左光殊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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