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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4章?德福不報
吱呀!

窗子被隨手關上。

那哀婉的歌聲於是停在房間裡,不再飛遠。

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子回過身來,手腕上銀鈴輕晃,笑顏如花:「這幾日城中禁樂,聲音叫人聽見了麻煩。」

她瞧了一眼屏風後懷抱琵琶的歌女,嗔道:「誰許你這時候唱曲兒的?要死呀!」

歌女止了弦,一聲不吭。

靠窗不遠處,坐著一位氣質柔弱的女子。兩分哀色暈眸,一抹嬌顏凋花,不言不語,已是我見猶憐。

聞聲道:「鈴兒姑娘莫怪,是我心緒不定,才叫的唱曲兒。」

香鈴兒瞧向她,頓時滿眼歡喜:「我怎麼會怪你呢,秀章妹妹。你生得這般好模樣,做什麼都是對的。」

相較於她的熱情,柳秀章顯然冷淡得多,隻道:「這地方我原也不該來。」

香鈴兒身形一轉,便在她邊上坐了,歪頭瞧著她的精緻臉蛋:「你說的『這地方』,是指臨淄,還是三分香氣樓?」

「都不該來。」柳秀章說。

「不對,不對,全都不對。」香鈴兒搖頭又搖頭:「若說臨淄,你憑什麼不該來?這三百裡臨淄城,難道姓晏?若生仇,若有怨,也非是緣由。咱們生於此世,該叫人避我,而非我避人。」

柳秀章不說話。

香鈴兒又道:「若說青樓嘛……男人逛得,女人逛不得?天底下賣屁股的卻也不少,你可知在雪國,就有專門的男樓?」

說到這裡,她撇了撇嘴:「可惜大多是形銷骨立,品質不佳。」

「既未生仇,也未懷怨。只是舊景在目,何必自傷?」柳秀章道:「至於你說青樓……自古以來,青樓有逛的有不逛的,有買賣皮肉的,也有不沾染的。倒也無拘男女,隻我是後者罷了。鈴兒姑娘,你說得也許都很對,但我們不同。」

香鈴兒「噢」了一聲:「懂了。」

「你想說你和我們不同路。」她雙手交疊,壓在扶手上,下巴則搭在自己的小臂上,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瞧著柳秀章道:「但是現在只有我們能幫你,怎麼辦呢,小美人?」

她嬌俏可愛又靈動,尤其是那噙在嘴角的、十分合適的微笑,很難叫人生出惡感。

而柳秀章是那種典型的瘦美人,身材纖柔合度,細腰似盈盈可握。

但她坐在椅子上,又絕不顯單薄。

如她這般氣質柔弱的女子,似乎就該是深閨獨坐、對鏡垂淚的。

然而她現在坐在這臨淄城的三分香氣樓裡,與名列天香的香鈴兒四目相對,目光中不見一絲怯弱。

「你們不是幫我。」她輕聲說道:「是投資我。也不是只有你們能投資我,只是我剛好在跟你們談。這只是一筆生意,非常純粹,也非常簡單。若非你們覺得有利可圖,又怎麼會請我來這裡?」

香鈴兒慢慢地坐了回去,收起了那種戲謔的表情,微笑道:「可惜你們柳家好像不是什麼好的投資對象,據我所知,投資扶風柳氏的人,絕大多數都已經血本無歸。」

「相同的是……」柳秀章道:「在齊國這個地方,你們三分香氣樓也不是什麼有分量的投資者。能夠讓你們選擇的目標,並不多。」

「你說服我了。」香鈴兒伸出食指,在她滑如凝脂的下巴上輕輕一勾。

大概是想表現出一種霸道的氣勢。

但柳秀章只是蹙眉看著她。

香鈴兒好不尷尬地收回手指,乾笑道:「輕浮了。」

「我現在很缺時間,柳家很缺時間……我相信你們也是。」柳秀章淡聲說道:「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她站起身:「那麼今天先聊到這裡。」

香鈴兒用手指卷著一縷頭髮:「我們還什麼都沒有聊呢!」

「你們想要在東域留下狡兔一窟,甚至是真正遷移總部過來……齊國至少是不能搖頭。我們已經有明確的合作意向了,不是嗎?」柳秀章反問道。

香鈴兒甜甜一笑:「可惜我家昧月妹妹不在……我想你們會很聊得來的。」

柳秀章隻道:「會有機會見到的。」

然後便徑自轉身,往外行去。

門開了又關,人來了又往。

無論何人,何時,何事,往往是重複了又重複。

一直到柳秀章的腳步聲已經很遠,那坐在屏風後的歌女,才出聲解釋道:「的確柳姑娘說想聽這曲釵頭鳳,我才彈的。不是有意挑戰臨淄現在的禁令。」

「無妨。」香鈴兒擺擺手,腕上鈴兒叮噹,嘻嘻笑道:「她想試試我三分香氣樓的實力罷了。若是連這點事情都擺不平,那就沒有什麼合作的必要了。」

她施施然坐定了,將腦袋往後一仰,枕在椅背上:「可憐孤似釵頭鳳喲~」

輕輕閉上眼睛,喃聲道:「再來一曲。我要聽……十八摸。」

屏風後的人影頓了一下,終是沒有怒摔琵琶的勇氣。

於是弦聲動,屏影搖。

外間哀,此間樂。

……

……

薑無棄的喪禮一共辦了三天。

這三天對薑望來說是沒有什麼區別的,無非是閉門修行。

對現在的重玄勝來說……區別也不大。

這胖子完全沒有回霞山別府的意思,就住定了薑望的宅子。每日起早去博望侯府給老侯爺問個好,培養培養感情。陪著喝個早茶,就溜達回來,關起門與十四練拳練刀……什麼都練。

美其名曰:「以薑望為鏡,可以治懶病。」

重玄褚良有一次路過,被重玄勝拉著指點修行。在隨手碾壓重玄勝的過程中,閑問一句胖侄兒怎麼不住侯府,重玄勝就是這麼回答的。

薑望很想說:「那你倒是跟我一起練練啊!」

當然他嫌棄重玄勝歸嫌棄,蹭重玄褚良的指點也蹭得很帶勁。

萬般俗事如浮埃,必以修行第一。

相對於戰鬥技巧,薑望現在的重心更在道術研究之上,主要是「龍虎」。

八風自八方來。

凡八風者,東方曰明庶風,東南曰清明風,南方曰景風,西南曰涼風,西方曰閶闔風,西北曰不周風,北方曰廣莫風,東北曰融風。

這八風之中,景風神通薑望已是直面過,模仿明庶風的吹息龍捲也早見過。殺力第一的不周風,更是他掌控極深的神通。

以不周風為根本,佐以讓重玄勝幫忙搜集的各類八風道術,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完成了擬化八風的工作。

「引八風為虎」的這一步,完全手到擒來。

唯獨卡在龍虎之「龍」,不懂得如何利用通天海。這個關鍵的問題,在修遠親自指點之後,也已經迎刃而解。

在神臨境之後,四海貫通,蘊神殿直接統禦四樓五府,也鎮壓人身四海。

薑望現在未至神臨,未能完成對人身四海的統禦。但在修遠的指點下,也可以憑藉強橫的神魂之力,提前構築對通天海的影響力。

終於在這一天,初步完成了這門傳自舊暘的道術。

交情深厚如此,薑望不能不第一時間去跟摯友分享好消息,順便看看能不能找機會試試招。

跑到重玄勝院中的時候,這胖子正在喝粥。

一雙胖手,一隻白色小玉碗,喝得唏哩呼嚕。

這邊喝完一碗,那邊十四就遞上一碗。粥面明潤,的確是香氣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不得不說,重玄勝住進薑府來,很受薑府下人歡迎。

往時謝管家倒也很想向別家三品大員的生活檔次看齊,奈何自家薑大人實在有些摳搜,用於家用的錢財,實在難以達成目標。

重玄勝做好常住準備之後,薑府上下的生活水準,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升。

謝管家畢竟不知薑爵爺的苦,薑爵爺還真不是摳搜,只是寅吃卯糧慣了,本也拿不出什麼錢來。

他其實也很為薑府的生活條件操心,早就琢磨著什麼時候請晏賢兄來小住一陣。在自己家裡招待一下好友,以示誠懇。晏賢兄若是對居住環境有什麼不滿意,想要調整一下,他也會忍痛同意,給摯友足夠自由。

可惜這份苦心,謝平不知……

「吃什麼呢?」薑望明知故問。

重玄勝頭也不抬:「自己去盛。」

薑望一聲不屑的冷哼已經要出口,但動了動鼻子之後,又壓了下去。

先喝了粥,再聊道術也不遲。

他瀟灑走到那隻據說是高價從鼎樓買來的虎紋砂鍋前,一邊盛粥,一邊隨口道:「說起煮粥,其實我也略有心得。曾經跟太子殿下探討……」

「對了。」重玄勝忽然打斷道:「有個消息說與你知。我那位堂兄,已經佔據了十月的海勛榜副榜榜首。」

說起來這釣海樓也是可憐。

黃河之會前,計昭南特地去了一躺迷界練槍。順手創造了海勛榜正榜第一的新記錄,明擺著是為了壓釣海樓一頭,也確實壓住了……

那記錄等到次月才被陳治濤打破。

這次重玄遵出海,又是輕鬆霸佔了副榜榜首。

鎮海盟用以凝聚近海群島人心的海勛榜,竟成了齊國天驕揚名的道具。非得要齊國天驕離開了,不玩了,釣海樓的年輕天才才能夠榜上爭名。

抗擊海族的人心是凝聚了,可這人心以誰為首,卻很值得玩味。

這對新成立的鎮海盟來說,無疑是一種打擊。

廚藝終是小道,重玄勝既然聊起海外的事情,薑爵爺也就坐了下來,隨口道:「以重玄遵的實力,拿不到榜首才奇怪……怎麼,他要回臨淄了?」

重玄勝輕輕搖頭:「他放棄星月原戰場,特意出一次海,怎麼可能隻為如此?拿到副榜榜首,也不過與你當時的戰績持平。雖然他的海勛比你高很多,但你創造這個成績的時候,不過是內府層次。」

「那他還能幹什麼?橫壓釣海樓外樓修士?也沒什麼意義啊,觀河台上他已經證明自己在天下最強外樓之列了……海族?」薑望停下手裡的玉杓:「他不會是想挑戰海族王爵吧?」

「誰知道呢?」重玄勝道:「我只知道,以他的驕傲,特意出一次海,聲勢若不能蓋過你當時,他肯定不願意回來。」

薑望淡聲道:「他的天才擺在那裡,怎麼驕傲都不為過。」

重玄勝笑了笑:「以前你是內府,他是外樓,各不相乾。如今你也立起星樓來,現在都在爭你倆到底誰才是齊國第一天驕……吵得那是沸沸揚揚!你不貶低他罷了,竟還誇他?」

「我沒有誇他。」薑望平靜地道:「我只是陳述事實。」

重玄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就煩你這個老夫子的樣子,在我面前罵他幾句,安慰安慰我不行麽?」

薑望慢條斯理地道:「安慰本質上是一種騙人的東西。你太聰明了,很難被騙到、」

「哪本書上的?」重玄勝問。

薑望頓時一僵。

他下意識引用的這句話,來自於薑無棄送他的書。

齊武帝勾搭明國太后的時候就說過這句台詞!

「呃,最近看的書多,忘了。」他低頭喝粥。

重玄勝倒也沒在意,一邊享受十四的添粥服務,一邊隨口問道:「對了,十一殿下送了你什麼?一直也沒見你說。」

薑望呼嚕呼嚕喝了半碗粥,才悶聲道:「一幅字。」

重玄勝瞥了他一眼:「就一幅字你緊張什麼。」

「我緊張什麼了?」薑望抬起頭來,一臉的莫名其妙:「沒有啊?」

重玄勝狐疑地看了看他,但想一想薑無棄那樣的人物,或許也有什麼不便公開的秘密,追問的確不太妥當。便轉道:「呵,倒是不知你們交情有這麼好。」

正閑話間,管家走到了院門口:「老爺,巡檢府鄭商鳴鄭公子來訪,同行的還有巡檢副使林有邪林大人。」

薑望推了粥碗起身:「說了為什麼事嗎?」

管家搖頭:「沒有。」

薑望一邊往外迎一邊吩咐道:「以後鄭公子過來,不需通傳,直接請進來便是。」

想了想,又補充道:「林副使的話,還是要需要通傳的,最好問清楚來意再通傳。」

走出院門口,正好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鄭商鳴和林有邪。

尤其是林有邪,那眼神幽幽的,很深邃,很遙遠……

「哈哈。」鄭商鳴大概是為了緩解尷尬,乾笑道:「薑兄這宅子真不錯!」

「鄭兄過獎了……」薑望也很客套:「林大人,來,這邊請!快,叫人上茶,拿我的好茶來,這都是貴客。」

謝管家很熟練地又往重玄勝院裡走……薑老爺哪有好茶?

「不必了。」林有邪面無表情地截斷話頭,公事公辦地道:「我們這次登門拜訪,是有件案子,要請薑捕頭幫忙一起辦。」

薑望頓時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什麼案子?」

「馮顧死了。」

林有邪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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