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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9章?天暗天明
離開停屍房,踏上光禿禿的地磚,經過北衙監牢的時候,剛好遇到了鄭商鳴。

或者說,鄭商鳴算著時間,剛好等在這裡。

「已經檢查完了?」鄭商鳴問。

同時耳中響起他的傳音:「北衙都尉的事情,薑兄須儘早決定。」

薑望心中一動。

明白鄭商鳴大概是把握到什麼線索了。

北衙都尉的事情,當然不便公開談論。而剛剛經歷過停屍房那名青牌捕快的怪異行為,薑望對於北衙內部的安全性也不是十分信任了。

面上道:「已經檢查過,屍體沒有什麼問題。」

傳音回道:「我明白。」

鄭商鳴點點頭:「那薑兄慢走,明日去你府上接你。」

薑望拒絕道:「不用那麼麻煩,明早我自去長生宮外與鄭兄會合便是。」

同時傳音道:「查一查剛剛陪我進停屍房的那個捕快,這個人有些問題。同時也查一查馮顧的屍體,我懷疑他剛才做了什麼手腳。」

鄭商鳴笑了笑:「不是麻不麻煩,這是辦案的規矩,我們出門就要上北衙的馬車,不能接觸其它。」

在傳音裡則是回道:「放心,這個人只要有問題,肯定藏不住。我晚上會發現一個新線索,然後去再驗一遍屍。有什麼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既是規矩,那便依矩行事。」薑望拱了拱手:「我先告辭。」

「慢走。」

鄭商鳴目送著他離去,轉身又走回了那間鐵屋子。

他們兩個素有交情,這是北衙盡知的,寒暄一番卻也不會引起猜疑。

薑望沒有去找林有邪,而是獨自離開了北衙。

北衙的馬車仍然候在門外,等著送他回府。

臨淄雖然繁華,北衙這樣的地方卻也沒有多少人願意來湊。

賣糖的小販推著獨輪車叫賣,幾個行人神情焦灼。

薑望不由得想……

在薑無棄那幅眾生相的壁畫裡,自己應該在哪一個角落?

塵世如網,有幾人能掙脫?

彎腰坐進馬車裡,在平緩轉動的車輪聲中,薑望靜靜把玩著手裡的紅妝鏡。

早前在宇宙深處成就外樓的時候,多虧了紅妝鏡那一照,短暫定住龍神,才為觀衍大師創造了完整剝離龍神的機會。

他一度以為,紅妝鏡是不是覺醒了什麼力量。

可後來細查,卻並未發現紅妝鏡有什麼新的變化。

一應功能如舊。

肉身進入鏡中世界,依然在那白茫茫的空間裡。至於神魂應劫,暫時並不敢嘗試……

薑望推測,或許這紅妝鏡只是對龍族有特殊的反應。

其實一早也有不少跡象。

紅妝鏡得自釣海樓的胡少孟,從後來的情況來看,紅妝鏡的秘密,應該是由胡少孟和其人的師父海宗明所獨享……

紅妝鏡本身,當然也來自海外。

而且在覆海劫裡,那個橫貫目前全部神魂劫難的女聲,咬牙切齒詛咒的名字,亦是「覆海」。

覆海劫最後,是一輪大日烤幹了海洋。

這麼多信息都跟「海」有關。

而人族在海外最大的威脅,就是海族。

在古老時代,龍族帶著近半水族敗退滄海,經過漫長歲月,演化成如今的海族。

薑望難免會聯想,那個名為「覆海」的存在,是否與龍族存在某種關係。

從宇宙深處那一戰也可以發現,森海龍神明顯是對紅妝鏡有一定了解的。但想從祂嘴裡挖出點什麼消息,現在還並不是時候……

以那條老龍的狡詐,薑望越是對紅妝鏡的來歷表示出興趣,就越是會被拿捏。

紅妝鏡應該還有更大的潛力,但在有能力度過下一輪神魂劫之前,應該是發掘不出什麼來了。

不過薑望摩挲著這面紅妝鏡,此時想的卻不是紅妝鏡本身,而是龍神在玉衡星樓裡說的那番話。

祂說祂經營森海源界千年,到頭來無一從之……說什麼聖邪無辨,德福不報。

這當然是一番屁話。

龍神隻知利用掠奪,為惡太多。在真面目被揭露後,當然不得人心,無一從之。

那些蠱惑人心的話術,薑望聽都懶得聽。

但此時他突然想到……

那薑無棄呢?

薑無棄死後,偌大的長生宮勢力,似乎鴉雀無聲,什麼動靜也沒有。

森海龍神那樣倒行逆施,自然免不了眾叛親離。但薑無棄這樣一個極具人格魅力的天潢貴胄,怎會「無一從之」?

就連薑望這樣的絕世天驕,才接觸過幾次,都已對其人敬佩非常。

他的那些心腹呢?

都去哪兒了?

就算樹倒猢猻散,也不至於只有一個老太監馮顧才是。

或許薑無棄在做出這樣的決定之前,早就跟他這一系的人做了切割,讓大齊的歸屬於大齊,完全打開自己的政治資源,任由哥哥姐姐們分割……

但仍有一些人,是不可能切割的。怎麼割都割不掉長生宮的印記。

比如馮顧。

比如……雷佔乾。

一整個雷家,都是薑無棄的母族,這種血緣層面的關係,如何切割?

當然馮顧和雷家都沒有緘默。

馮顧配合溫延玉操持薑無棄的喪事,又在喪事結束後奮身一死。

雷家也舉族為薑無棄哀,薑無棄下葬那天,正是雷佔乾抬的棺……

可薑無棄那些深深打下長生宮烙印的心腹,可不止這幾個人。

比如……名家門徒公孫虞。

薑望至今仍記得,當初第一次在雲霧山見薑無棄的時候,跟在薑無棄身邊的,有幾個重要人物。

一個雷一坤,出身雷家。一個張詠,自不必再說。還有一個……就是公孫虞。

因為其人是寫下「推杯換盞酒意歇,自枕溫玉辭賓客」那位公孫野的後人,所以他一度對其印象很是深刻。

後來他也聽重玄勝他們講說過,公孫虞是薑無棄心腹中的心腹,最信任的人之一。

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公孫虞就不再出現了呢?

發生了什麼事情?

包括薑無棄的喪禮,這人好像也沒有來……

馬車就在薑望翻騰的思緒裡停下了。

「到了,薑大人。」車夫說道。

「麻煩了。」薑望道了聲謝,便下了馬車,往自己的宅子裡走去。

「有人托我給您帶句話。」車夫在身後忽然道。

薑望停下腳步,但並沒有回頭。

車夫繼續道:「作為無根無底的新齊人,您能有今天的位置,很不容易。不該管的事情,您最好不要管。」

說罷,他一抖韁繩,便要駕車離去。

薑望猛然回身!

那駕車的駿馬被無形力量攔住,揚蹄長嘶,聲音卻一點都透不出去。

而後跪倒在地,一動不動。

車夫努力想要掙扎,其身卻也動彈不得!

通天海內狂瀾似起,整個脊柱大龍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拿住,就連頭顱和四肢,也困於形態各異的風中!

超品道術,龍虎!

使龍盤,令虎踞,於是人成囚。

太讓人絕望了,完全沒有一丁點反抗的餘地!

而那個舉世聞名的天驕,就在這樣的絕望中,緩步走了過來。

「我是不是脾氣太好了?」他輕聲問。

「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給我帶個話,是嗎?」

車夫的口舌沒有被封住,但是緘默不語。

他咬緊牙關,看到一雙清澈的眼睛,然後沸騰的殺意,席捲了他的腦海!

如此殺機,如此鋒芒!

他感到恐懼,他的身體在顫抖,汗出如漿,整個人幾乎要跪下去,可是又被定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薑望是有理由憤怒的。

從停屍房的捕快到駕車的車夫,巡檢府被滲透得千瘡百孔。這本也是沒法避免的,北衙這樣一個掌都城治安、實權在握的衙門,朝野上下但凡有些實力的,誰不會在裡面搭幾條線?

就連北衙都尉鄭世,對此也是默許的。衙門太大,人手太多,絕不可能太乾淨。他隻完全掌控一些關鍵職務,保證青牌的核心力量,其它部分也只能寬縱。

但是千不該、萬不該,那背後的人,不該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讓一個車夫來傳話。

對方無非是想證明,自己對北衙的滲透。無非是想強調,他們在齊國的強大。

看啊,哪裡都是我們的人,若是得罪了我們,你坐個馬車都要小心萬分。

這根本不是什麼提醒,而是赤裸裸的威脅。

薑望這一路走來,歷經生死之戰不知凡幾,以弱勝強不知凡幾,扭轉乾坤不知凡幾。

殺得強敵,贏得大戰,證得傳說。

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大齊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頭、爵封青羊子的位置,但竟然還有人,如此不知所謂的、隨隨便便派一個嘍囉來威脅他!

看著這個動彈不得的車夫,薑望聲音冷漠:「我現在如果殺了你,沒有任何人會為你說話。沒有任何人敢因為你來找我。甚至沒有任何人會承認,讓你帶過話。你死在今天,無名無姓,無聲無息,連個響都聽不到……所以你能夠明白,你算什麼,你身後的人算什麼了嗎?」

車夫已經開始在翻白眼。

薑望解開了龍虎。

那匹馬立即站了起來,車夫整個人則幾乎要癱軟下去,但勉強撐住了。

「你的運氣很好,在我的家門口,我不想殺人。」薑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淡聲道:「你也幫我帶句話回去——想要教我做事,至少也要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連面對我的膽子都沒有,又哪來的臉面給我什麼忠告?」

車夫勉強點了點頭。

薑望看著他的眼睛,確認他聽進去了,才轉身往府裡走。

薑府所在,不是什麼偏僻的地方,在搖光坊也是核心的地段。

路上早有行人注意到這一幕,但是他們只看到——

一輛北衙的馬車停在那裡,拉車的馬似是累了,跪在地上,車夫無奈地拉著韁繩……而薑爵爺站在馬車前,好像在說些什麼。

雖然聽不到什麼聲音,但樣子很親切。

說了幾句,薑爵爺轉身回府,車夫趕車離開。

很和諧的一幅畫面。

這是搖光坊尋常的一天,與以往沒有什麼區別。

除了薑府的門子看向自家老爺的眼神愈發敬畏之外,一切如常。

走進家門,薑望先往重玄勝住的院子而去。

因為提前就加重了腳步聲,所以才到門外,院門就已經拉開。

此時的重玄勝,半躺在一張格外寬大的躺椅上,眼睛半睜不睜的,煞是享受。

躺椅立在小池邊。

這方小池是重玄勝住進來後叫人挖的,裡間種了一些水草,養了幾隻小龜。

在他的左手邊,則立著一張竹架,架上堆了幾盆異常漂亮的水果,十四卸了甲手,正慢慢地在給他削皮。

這胖子最近的生活,有點向薑無邪靠攏的意思,實在悠閑。

薑望走進來,躺椅上的那團肥肉才動了動,懶洋洋地瞅來一眼。

「你好像有些收穫?」他帶著些好笑的語氣,這樣問道。

也不知區區一個兩府一神通的修士,瞧不起誰呢!

薑望這時也沒心思計較,隻道:「幫我查一下公孫虞,看他現今在做什麼,動作須隱秘一些,不要讓人發現。」

重玄勝也不問緣由,見薑望這樣嚴肅,便也認真地道:「我馬上讓影衛去辦。」

十四小刀一轉,將手裡的果子削完,黑色的果皮連成一條,團在果盤上,白嫩的果肉則放到了重玄勝的嘴裡。

然後戴上甲手,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對影衛來說,她的命令和重玄勝的命令沒有區別。

薑望忍不住問道:「出門的時候你在喝粥,回來的時候你在吃果子,你這幾天不修鍊了嗎?」

「這不是在等你嗎?」重玄勝嚼著滿嘴的果肉,嘟囔道:「我要是不盯著,你悶聲不響又跑出國了怎麼辦?」

這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欠揍勁兒!

薑望反手一招,便將十四離開後的院門關上了。

「咳。」重玄勝的表情認真了些:「說說吧,什麼事情叫你這麼為難?」

薑望走到小池邊,看著其中一隻小龜背殼上的紋路,開口道:「鄭商鳴跟我說北衙都尉的事情了。」

「噢……」重玄勝胖手抓起一枚青色的果子,隨意地咬了一口,邊吃邊道:「看來馮顧的死很不簡單,會牽扯很廣……」

他瞥了薑望一眼,問道:「鄭商鳴是不是想讓你主導這件案子,然後他爹順勢高升,留位置給你?」

對這胖子的智慧,薑望早已習以為常了,只剩下點頭:「確實如此。」

重玄勝又咬了一口果子,咬得汁水四濺:「林有邪應該也有什麼訴求,而且跟鄭商鳴那邊有衝突。不然這麼好的事情,你不用為難成這樣……」

「你跟個林有邪有什麼為難的呢……」他吃著果子,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唔……林況?」

他驚著把果肉咽了下去,坐起來道:「雷貴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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