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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99章 天外天,身外身
沉默蔓延了一陣。

山裂結束之後,被「剖」成兩半的北極天櫃山更顯安靜。

這時候月天奴道:「記得鬥昭來找我們的時候,說過什麼嗎?」

左光殊若有所思:「他說朱厭消失了,山海境裏發生了未知的變化,他不能夠確保收穫,所以要開始動手搶九章玉璧。」

九鳳和強良的消失並非孤例,鬥昭要尋找的目標也消失了。

這讓薑望立刻想到,他之前想過的一個問題——

假如他沒有來山海境,剝離掉他所帶來的影響,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

比如三叉。

以三叉的狡詐,最後還是有很大的機會殺死畢方。而以後若再有人去章莪之山,豈不是也只見得到錚?

任何一個真實的世界,都是在不斷演化的。山海境作為一個真實難辨的世界,當然也不應該例外——若今日之山海境和九百年前的山海境一模一樣,那這裏就根本不夠真實,也不可能讓歷代天驕困惑。

抱著一套《山海異獸志》按圖索驥,本身就是不靠譜的事情。

薑望問道:「一定要找到九鳳嗎?」

左光殊道:「按照本來的計劃,我需要先得到九鳳之羽,再去尋找凋南淵。在凋南淵點燃九鳳之羽,就能得到九鳳之章的線索。」

「凋南淵想必是在此境南之極?」薑望問道。

左光殊道:「所謂凋南淵,『至此而南凋也』,當然是此境極南之處。只不過山海境廣闊難計,靠我們自己是很難在短時間內趕到的,所以去凋南淵的話,要走此境神降之路,也即是虹橋。」

要先到北極天櫃山尋找九鳳,想辦法取得九鳳之羽。然後還要去找到神降之路,再經由此路去凋南淵點燃九鳳之羽,才能獲得相關線索……九鳳之章的獲取難度,大概也足能說明它的珍貴。

拔九鳳之羽,本身就是尋死一般的難度了!這山海境的山神海神有多強,薑望已經感受得非常深刻。若不是左光殊手上還有淮國公專門針對九鳳準備的東西,他根本不對此行抱有指望。

神降之路是什麼地方也不必說,指不定遇到哪位路過的山神海神,一個心情不好,便將他們碾滅了。

而凋南淵……聽名字就非常的不安全。

小光殊的目標定得如此之高,肯定是有些錯估的,對自己的實力和對山海境的難度,認知都不足夠。但淮國公並沒有提醒,甚至還幫忙解決九鳳這一步的難題,應該也有自己的考量……

依照左光殊的計劃,事情難辦歸難辦,至少還有個思路在。

但現在山海境發生了莫名的變化,九鳳都消失了,北極天櫃山空空如也,計劃的第一步便被斬斷。

無怪乎左光殊在那裏懵得很。

想了想,薑望又問道:「九鳳已經消失了,還有什麼辦法能夠得到九鳳之章?」

左光殊當然是考慮這個問題的:「天傾之後,還能安然存活,成功抵達中央之山的人,可以憑藉手裏的九章玉璧,獲取凰唯真的遺贈。那些遺贈裡包括什麼不得而知,但我想,或許也有機會從中得到九鳳之章。」

「天傾是什麼?這裏的天……會塌下來?」

「可以這麼理解。天傾一般就標誌著山海境之旅進入尾程,到時候會有種種滅世之象發生,山神海神都要留在自己的地盤,借山海之力固守,外來者在中央之山外無法存活。」

「也就是說……」薑望分析道:「最後所有的倖存者,都會在中央之山會合?」

左光殊點頭。

「每一次都會發生天傾嗎?」

「按照我搜集到的情報來看,每一次都是。」左光殊道:「除非所有人都在那之前離場。」

「那還有機會,很有機會。」薑望很篤定地道:「我們三個人聯手,誰都不用怕。」

這份篤定無疑是很能帶給人信心的。

此次山海境之旅的艱難,超乎所有人想像。

進入山海境之後,幾乎每個人都吃到了深刻的教訓。

身出名門的左光殊開始懷疑人生,甚至於否定自己。

背景神秘如月天奴,也在連番的打擊之下,一度情緒失控。

唯獨薑望,雖然也不停地吃敗仗,屢次三番被打得落荒而逃,身上的傷一處摞著一處……但他仍然直脊昂首,對前路充滿信心。

「中央之山裏是什麼情況呢?」月天奴出聲問道。

左光殊搖搖頭:「不知道,沒人知道。所有的情報裡,都只是顯示有這麼一個地方。以前那些參與山海境的人,好像是成功抵達中央之山後,就自然獲得了饋贈。想來不會那麼簡單,但是說不清楚。」

「持九章玉璧,入中央之山。」薑望若有所思:「玉璧越多,選擇越多?」

左光殊想了想,說道:「凰唯真的遺贈,就像是一個蒙上了黑布的九格暗匣。每一塊九章玉璧,都可以打開一個格子,人們無法看到裏面擁有什麼,只能伸手進去摸索,只能拿走一樣遺贈。當然九章玉璧越多,就會出現越多選擇。你掌控的九章玉璧越多,就更有機會拿到你想要的。」

「為什麼不能把所有的九章玉璧集中在一起,大家輪流掌控,挨個來選?」薑望問。

左光殊道:「因為在山海境裏,每塊玉璧只能使用一次。任何一個『格子』,打開之後,就會消失。」

薑望點了點頭。

左光殊已經說得非常形象了。

在山海境裏想要獲得什麼,可以分為兩類方式。一種屬於常規方式,比如像左光殊的計劃,先來北極天櫃山,再去凋南淵……還有一種則是托底的選擇,即是度過天傾,進入中央之山,靠九章玉璧獲得凰唯真的遺贈。

後一種選擇有很大的運氣因素,你開啟的那一格暗匣,未必有你所需要的事物。

因為無法確定中央之山裏的情報,所以理論上來說,進入山海境的人,都應該先選擇以常規的方式來獲取所求之物。

這樣各自探索,只要所求之物不相同,一般也不會產生什麼衝突。

但事情總有例外,人不會總遵循理智的選擇。

比如太寅就想要第一時間驅逐薑望,而伍陵革蜚也以其他人為目標,有著先驅逐最強者的打算。

再如鬥昭這種,在確定失去了朱厭的蹤跡後,毫不猶豫開始提刀清場。

月天奴說道:「在來的路上,薑施主說在山神壁上,看到九章玉璧已經齊聚山海境。那麼按照左公子的理論,所有的『格子』都能打開。如果我們能成功抵禦天傾,抵達中央之山,這一次凰唯真的遺贈裡,應該會有九鳳之章。」

「想來是如此的。」薑望說著,又看向左光殊:「淮國公給你準備的東西,可以用來對付鬥昭嗎?」

雖然他自問若是有月天奴和左光殊的幫助,應該能夠再與鬥昭爭勝。但一來鬥昭也未必不會找盟友,二來,能穩妥一點當然穩妥一點更好。

淮國公準備的能夠對付九鳳的東西,想來威能不俗,解決一個鬥昭,應該綽綽有餘才對。

沒想到左光殊卻沉默了。

過了一會,他才晃了晃手裏的銀色圓筒,裏間發出液體搖蕩的聲音。

然後說道:「這東西的用法,是擰動底座,裏面裝著的液體就會飛出來,自動灑在目標的身上。只要沾上一點,它的羽毛就會掉落。」

「……」薑望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脫毛水?」

誰能想到呢?

堂堂大楚淮國公,特意為對付九鳳而準備的東西,居然這麼接地氣!

但是仔細一想,太強的手段,也不可能帶進山海境,不然這裏早就亂套了,能進山海境的,幾乎個個有背景。在有限的條件之下,淮國公的這手段,還真是「針對」得很……

「不管怎麼說,為免有遺漏、錯過。我們還是親身再搜一次山,速度可以加快,該下的工夫不能省。」薑望最後說道。

心裏想的卻是——

天傾,會是那個「時機」嗎?

在天塌地陷,滅世之時,是否能夠看清楚山海境的本貌?

……

……

轟轟轟!

流瀑仍然砸著繞山之河。冰棱亂飛,水花四濺。

一無所獲的三個人,飛離了北極天櫃山。

「接下來去哪裏,該有個章程。」薑望說著,看向月天奴:「九鳳之羽,一時是沒有法子了。禪師此來山海境,可有什麼目標?」

月天奴輕輕搖了搖頭:「我此來只是想見識一下凰唯真的風景,其餘並無所求。」

她本來也有帶屈舜華橫碾山海境的心思在,後來發現一代新人換舊人,屈舜華就在她面前被淘汰,自是沒法再說。

薑望於是道:「不如先去尋神降之路,去凋南淵看一看。那裏既然存在九鳳之章的線索,我們不應該置之不理。興許有繞開九鳳之羽捕捉線索的法子。」

左光殊當然知道薑望是為他著想,但還是拒絕道:「連南方這個方位都在那裏凋零,可見凋南淵的危險。沒有九鳳之羽護身,也沒有確切的線索,危險太大,收穫又太渺茫,這不是什麼正確的決定。薑大哥,不要太過於考慮我。我們還是等天傾到來,搶進中央之山,用手裏的九章玉璧碰碰運氣吧。」

「從現在到天傾發生,還有多久的時間?」薑望問。

左光殊搖了搖頭:「天傾並沒有一個固定的時間,只知道它會發生,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

「若是還有三五個時辰就發生天傾也便罷了。若有個三五天八九天……」薑望說道:「這麼長的時間虛耗在等待裡,於你於我於月禪師,都是一種浪費。如果只是為了找個地方一邊修行一邊等待,我們何必來山海境?」

「再者說,山海境明明已經發生了不可測度的變化,無人知曉原因的變化,過往的經驗已經不再適用。我們若不想法子挖掘真相,隻懵懂地去等待天傾。在危機到來的時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薑望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我這樣決定,不僅是為了你考慮。凋南淵既然有九鳳之章的線索,九鳳之章又這般重要,想來凋南淵也是山海境裏非常重要的地方。說不定有山海境變化至此的答案。不入彼淵,何得彼理?」

「薑施主說得有理。」月天奴合掌道:「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愈是艱難險阻處,吾輩愈要身往。」

「……」薑望道:「倒也沒有禪師說的那般危險。咱們身上有九章玉璧,若是瞧得不對,找個機會提前離場便是。」

左光殊仍有些遲疑:「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薑望打斷道:「你有更好的選擇麽?如果有的話,我聽你的。如果沒有,目前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往前走便是。」

左光殊不能言。

月天奴這時候又道:「南無寶月光佛,所謂天意即佛意,薑施主此言,甚得佛理。」

也不知這位傀儡禪師到底哪裏不對,怎麼突然變得……有些太過於捧場。

薑望沉吟片刻,說道:「我在想……如果說山海境是凰唯真留下來的考驗。那麼在九鳳消失、北極天櫃山成為空山的現在,獲得九鳳之章的考驗,是否會產生變化?」

左光殊一時也怔住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能直指這個世界的真相!

月天奴雙掌合十,面有佛光:「乘如實之道而來成正覺,我輩修者,當以此證之。薑施主說得太好了……」

世人皆知如來,真知如來者,又幾人?

月天奴的來歷太不簡單了,絕不僅僅是洗月庵一個後輩弟子。

薑望想了想,問道:「洗月庵確定是不收男弟子的吧?」

月天奴眼中難得地有了一絲戲謔,慢慢說道:「如果薑施主有意,倒不是不能破例。」

薑望一臉嚴肅:「洗月庵名門大宗,傳承古老。我何德何能,敢壞寶山清名?」

「若是考慮這些的話,性徵倒也不是什麼問題。比如我這傀身,就是無性之體……」月天奴十分平靜地說道:「法子有很多。」

薑望乾笑道:「禪師真會開玩笑!」

「光殊!」他趕緊道:「事不宜遲,咱們儘快討論一下怎麼去神降之路。」

有些話此時還無法明說。

但什麼也不做的等待,並非他的風格。

凋南淵那裏,或許有答案,或許沒有,總要試過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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