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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迷途》第12章 胡騎夜驚營
夜色如墨,風雪茫茫,在小山包下的營地裡,一堆堆篝火燃得正旺,明亮而溫暖。

營地西北角緊靠小山包,這裡還是營地初建時的模樣,有火、有鍋、有帳篷,此時,鐵鍋裡只剩些涮鍋水還在「咕嚕……咕嚕……」翻騰。

一大鍋肉湯被陸續趕來的四五十號潰兵吃了個乾淨,就連涮鍋水也快喝光了。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

渴時粗茶如甘露,餓時淡飯勝佳肴,一眾潰兵捧著碗狂飲涮鍋水,一時間,竟只有喉頭滾動的聲音在篝火旁回蕩著。

無論誰被北蠻鐵騎攆著在雪地裡跑了一天一夜,大概都會是他們這個樣子吧!

李汗青依舊攥著大馬杓立於鐵鍋旁,看著一眾潰兵狂飲涮鍋水的樣子,心中感慨。

「李……李汗青,」

一個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中年漢子最先喝完了碗裡的涮鍋水,又捧著空碗走到了李汗青面前,眼巴巴地望著他,滿是血汙的大臉上竟隱約有一絲祈求之色,「能不能再給點?」

「當然可以。」

李汗青一愣,連忙拿大馬杓,又舀了一杓涮鍋水倒向了那漢子捧著的空碗,歉意地笑了笑,「大哥,喝完這碗,可就真沒了。」

「夠了!夠了……」

那漢子連忙陪笑,「喝完這碗,我就去睡覺,睡飽了才有力氣幫忙!」

那漢子說得謙卑,李汗青聽得不是滋味。

到底是怎樣的遭遇,竟讓這個相貌堂堂的漢子為了一碗涮鍋水而變得如此卑微?

「李汗青,」

那漢子話音剛落,又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端著空碗走了上來,神色赧然,「那個……能再給我些嗎?」

青年差不多有李汗青那麼高,只是身材太過纖細,雖然滿臉血汙,卻依舊給人一種骨秀韻圓、眉目清雅的驚艷感覺,尤其是此刻,他那副赧然的神態中竟透著些許小女兒般的柔弱感,讓李汗青看得一愣。

這傢夥若是個女人,定是傾國傾城的禍水……

「李汗青……」

見李汗青怔怔地望著自己,那青年有些不安地叫了一聲。

「呃……好!」

李汗連忙壓下了心底的怪誕念頭,沖那青年微微一笑,舀了滿滿一杓涮鍋水倒進了他的碗裡。

畢竟只是涮鍋水,如果不夠分,那就弄些雪來再涮一次嘛!

殺了那麼大一匹戰馬,肉自然還剩下許多,可是明早還有一頓呢!

好在,多數人都默默地還回了碗,去營地外圍找地兒睡覺去了。

氈毯的數量差得太多,自然不能給每人都分一張。

和先前趕來的潰兵一樣,他們只能將燒得正旺的篝火往旁邊移一移,刮掉地上的灰燼,挖一個淺坑,再蓋一張氈毯在坑口遮風擋雪,坑裡能保留一些餘熱,三五個個人擠在坑裡,擠緊點倒也能挨一宿。

「呼嚕……呼嚕……」

先前趕來的那些潰兵都是這樣睡的,此時睡得正香,鼾聲如雷。

不多時,剩下的涮鍋水也分完了,一眾潰兵都找地兒睡覺去了,剛忙完的李汗青卻還有任務——守夜。

守夜其實也簡單:兩個人上山放哨,餘下十二人分四組在營地四周巡邏,刀不離身、韁不離手,一有敵情,迅速反擊或組織防禦。

李汗青沒了戰馬,只能去山上放哨。

還好,山上也有火光,應該不會被凍成冰棍。

「咯吱……咯吱……」

李汗青踩著厚厚的積雪爬上了十多米高的小山包,直奔火光之處而去,到了近前一看,山頂小平地的西北角被刨出了一個兩米見方的淺坑,淺坑中央一堆篝火燒得正旺,侯近山正趴在坑邊緊盯著夜色茫茫的山下。

「是汗青兄弟啊,」

聽得身後腳步聲響起,侯近山連忙回頭,見來的是李汗青,便沖他呵呵一笑,「夜還長,我們輪著守,你先眯一陣,時間到了我叫你。」

「行!」

李汗青笑著答應一聲下到了淺坑裡,靠著坑壁一坐便閉上了眼睛。

昨夜被攆了一路,連眼都沒合成,早就該困了,可是不知為何,李汗青卻怎麼也無法入睡。

心底有思緒在翻湧,有驅不散的焦慮和不安在縈繞,李汗青好似又回到了在公司裡上班時那種夜不能寐的狀態,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摸煙,卻隻摸到了冰涼的鐵甲。

龜兒的……

李汗青這才想起,煙早就沒了,連煙盒都扔進火堆裡燒了,隻得暗自苦笑。

這裡倒是個戒煙的好地方啊!

「侯大哥,那個……」

睡不著,也沒煙,李汗青就想說說話,卻又找不到好的話題,不禁有些吞吐,「你的家在哪裡?」

「家?」

侯近山一怔,回過頭來,滿是血汙的臉龐泛起了一絲笑容,「我家就在京師,莫愁巷裡有棵大槐樹,槐樹下面那座宅子就是我家的……」

說著,猴子的神色有些恍惚起來,笑意更甚,「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呢,門口兩尊石獅子有一人多高……後院裡那口井裡的水又清又涼……」

李汗青默默地聽著,滿是血汙的清瘦臉龐上也有笑意在悄然綻放。

「巷子裡還有三個大戶,」

侯近山好似陷入了回憶,神情柔和,隱約透著幸福的味道,「王家出大官,有地位;范家生意做得好,有錢;孟家的女兒多,個個都生得跟仙女兒似的……」

「呵呵……」

李汗青徹底放鬆下來,隨口便開了個玩笑,「侯大哥是想孟家的女兒了吧?」

「是啊!」

侯近山卻沒有絲毫掩飾,神色間幸福的味道更濃了,「誰不想呢?我回去就託人上門提親去,把秀兒取過門!」

「呃……」

李汗青訝然,「都叫上秀兒了?」

「一直都叫他她秀兒。」

侯近山笑了,隱約有些得意,「我們兩家住得近,一直處得不錯!秀兒是我看著長大的,人漂亮,性子也好……以前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一直沒敢往前走一步,現在……突然就不怕了!隻想回去娶她!」

「對!」

李汗青連忙附和,「男子漢大丈夫,金戈箭雨裡都闖了幾個來回,還怕個卵啊!」

「對……怕個卵啊!」

侯近山哈哈一笑,,「汗青兄弟有喜歡的姑娘嗎?」

「呃……」

李汗青怔了怔,赧然一笑,「可能緣分還沒到吧!」

「緣分?」

侯近山一愣,突然有些感慨,「人的命天註定,生死、貧富、姻緣、子嗣……現在想想,不信都不行咯!」

「是啊!」

李汗青頗有同感,「三天之前,小弟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今夜竟然會窩在這裡!」

說著,李汗青一聲輕嘆,聲音苦澀,「這就是命吧!」

「汗青兄弟,不要氣餒!」

見李汗青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侯近山笑著安慰起來,「以你的本事,將來必定能成大器……不說別的,單憑你在先前那場戰鬥中的表現,回去之後,少說也能升個都頭!」

都頭嗎?

李汗青暗自搖了搖頭,笑著移開了話題,「侯大哥,除了京師……大黎還有哪裡適合置宅安家呢?」

對於什麼都頭校尉的,李汗青沒有興趣。

此時,他隻想著活著回去,然後賣了夜明珠,置宅買地,再取個漂亮老婆,當個逍遙自在的土財主。

「這個……」

侯近山沉吟起來,「大黎最繁華的自然是京師,除了京師……江南也是富庶之地,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除此之外,蜀中也不錯……」

侯近山說得仔細,李汗青聽得認真,越聽就越覺得這個大黎王朝似曾相識。

江南……蜀中……關中……河東……江左……

或許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李汗青焦慮不安的心徹底地平靜了下來,又或許是侯近山的喋喋不休讓李汗青聽得累了,他聽著聽著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噓……」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汗青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了尖厲的哨聲,不禁心中一驚,猛地睜開了眼。

「噓……」

猴子正以指壓唇,朝著營地的方向拚命地打著呼哨,「噓……噓……」

敵襲!

李汗青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嗆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刑天。

「快走!」

侯近山正好打完呼哨,見李汗青也已醒來,連忙招呼一身,當先越出淺坑,往小山包下衝去了,「北蠻鐵騎來了……」

「北蠻鐵騎?」

李汗青連忙扭頭往山下望去,透過茫茫風雪隱約看到了一團火光,不禁心底一沉,連忙朝侯近山追去,「狗日的,都這麼晚了,蠻子怎麼還來?」

「天曉得!」

侯近山也有些惱火,「可能是跑散了的小股部隊……看那火光,也就百十來騎,只要能把潰兵組織起來,未嘗不能一戰!」

「對!」

李汗青也是精神一振,腳下頓時又快了幾分。

營地雖然既無柵欄有無拒馬鹿砦,卻依山而建,進可攻退可守,如果能將匯聚在此的六百多號潰兵組織起來,就有一戰之力。

可是,李汗青衝進營地時,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簡單了。

「蠻子騎兵又殺來了,快跑啊……」

「別擋老子的路……」

「哎呦……是誰撞的老子……」

「滾開,你要是想死就去死,別拉著老子……」

營地裡火光搖曳,一片喧囂,驚醒之後的潰兵倉惶四躥,人影幢幢,直似炸了營一般。

「站住!給老子站住……」

隱約中,那喧囂聲中還夾雜著姚興霸聲嘶力竭的怒吼聲,「你們能跑到哪裡去?能跑得過北蠻人的戰馬……」

「兄弟們,」

隱約還能聽見另一個激昂的高叫聲,好像是薛亢,「我們大黎軍人,要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拿起你們的武器,跟我……」

「兄弟們不要亂……」

還有一些陌生的聲音在焦急地大吼著,「不要亂,我們也有騎兵……」

「隆隆……隆隆……」

可是,北面的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近,隱約還夾雜著「喲喔……喲喔……哇啦謔……」之類的乖叫聲,聽得一眾本就驚惶失措的潰兵越發地倉惶了,哪裡還聽得進去姚興霸薛亢等人的勸說?

你娘嘞,怎麼會這樣?

李汗青舉目四顧,看著好似炸了營一般都營地,不禁就是心底一沉:這他娘的都亂成一鍋粥了,還怎麼組織防禦?

龜兒的,一個個都被嚇破膽了嗎?

一時間,李汗青隻覺滿心失望,隨即又有些憤怒,誰說潰兵也是兵?

「快!」

李汗青還在發怔,卻見侯近山已經牽了戰馬,徑直走向了那頂帳篷,「先救傷員!」

「救傷員?」

李汗青一怔,連忙跟了上去,「侯大哥,有十多個傷員……就我們兩個怎麼救得完?」

「狗日的!」

侯近山一聲怒罵,頭也沒回,「去救都尉大人!懂了吧?」

「呃……」

李汗青恍然,心底卻湧起了一陣悲涼之意。

什麼袍澤,什麼兄弟……原來都他娘是假的!

當官的命就是要金貴些!

這他娘的……對嗎?

或許,軍中的規矩向來都是如此……

可是,向來如此就一定對嗎!

不!

這不是老子想要的袍澤……這不是老子想要的軍隊!

還有那些潰兵,你們先前都是怎麼給老子說的?

龜兒的,北蠻鐵騎真地就那麼可怕?

能讓你們怕到臉皮都不要了?

怕個卵啊!

老子就讓你們看看……可怕的究竟是北蠻人,還是你們的懦弱?

「侯大哥,借馬一用!」

李汗青隻覺胸中怒意翻騰,直衝腦門,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奪過侯近山手中的馬韁翻身便上了馬馬,不等侯近山回過神來便一扯馬韁,「希津津……」直奔北面去了。

「汗青兄弟,」

侯近山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就要追趕,「你這是做……」

「大黎驍騎……」

侯近山話音未落,李汗青的吼聲已經衝天而起,竟將營地裡的喧囂聲壓得一滯,「衝鋒!衝鋒!衝鋒……」

三呼衝鋒,一聲高過一聲,到最後好像已然聲嘶力竭了,但李汗青卻策馬揚刀徑直殺向了那團越來越近的火光……一人一騎,好似飛蛾撲火般盲目,又好似螳臂當車般悲壯。

「呃……」

營地裡一片死寂,奔逃的,勸阻的,拉扯的……全都好似被定了身,紛紛望向了那悍然撲向北蠻鐵騎的一人一騎,有人滿臉驚愕,有人神色黯然,也有人眼神一亮。

「汗青大哥!」

薛亢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一扯馬韁就追了過去,神情激昂,「薛亢與你並肩……」

「李汗青!薛亢……」

姚興霸也反應了過來,一咬牙,拔馬就追了上去,慷慨激昂,「算老子一個……」

「大黎驍騎……」

張夢陽也顧不上那些潰兵了,一揚腰刀,摧馬便追,「衝鋒……衝鋒……衝鋒……」

「大黎驍騎……衝鋒……」

隨即,附和聲四起,一騎又一騎調轉了馬頭,跟著沖了上去,「衝鋒……衝鋒……」

「乾!」

侯近山怔立良久,突然一聲怒罵,「嗆啷」拔出了佩刀!

寒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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