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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迷途》第21章 陷孤城
縱觀人類歷史,決定人類命運的其實是一個個看似偶然的發現。

有人偶然發現了鑽木可以取火,於是,人類不再需要茹毛飲血。

有人偶然發現了蒸汽可以提供動能,於是,人類發動了第一次工業革命。

而,在鐵木城城頭,李汗青正準備俯身撿起那塊被自己砸得掉落在地的灰色石頭時,卻偶然發現了那塊石頭的斷面處佈滿了葡萄狀的凸起。

碳磷灰石?

這樣的結構,李汗青似曾相識,卻還不敢確定。

但是,碳磷灰石的鑒別方法很簡單——煆燒之後火焰呈綠色。

城頭上有用來加熱火油的篝火,每隔三五十步便會有一堆。

李汗青徑直走到一堆火堆前,蹲下身子將那塊石頭扔進了熊熊的火堆裡,然後就緊緊地盯著那塊不斷被火苗舔舐著的石頭,神情專註,對西門外那震天響的戰鼓聲充耳不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西門外,北蠻大軍陣前戰鼓擂動,聲聲動四野,懾人心魄。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距離城牆百餘步外,上百架轒轀車軲轆急轉,好似一道洶湧的波浪席捲而來。

「吱呀呀……吱呀呀……」

在轒轀車形成的波浪後面,六架好似巨獸般的高大樓車全速跟進,隱約透著懾人的威勢。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一隊隊北蠻士卒隱藏在轒轀車形成的波浪後,夾雜在如巨獸般的高大樓車之間,直撲城牆根下而來,甲胄刀盾寒光閃爍。

「床弩準備……」

突然,一個冷厲的聲音在門樓上炸響,隨即,便被此起彼伏的高亢呼聲傳遞開去,響徹了城頭,「床弩準備……床弩準備……」

「哢哢……哢哢……」

聽之令人牙酸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一座座巨大的弩機開始轉動起來,將一根根由牛筋製成的粗壯弩弦緩緩繃緊。

「哐當……哐當……」

一支支粗如兒臂般的弩箭自發射孔露出頭來,蓄勢待發。

「吱呀吱呀吱呀……」

床弩準備完畢,城頭再次安靜下來,唯有城下軲轆轉動的聲音還在空氣中飄蕩著,越來越響,越來越急。

城頭的將士緊握武器伏於垛牆後,屏息靜氣,緊緊地盯著城下正在迅速接近的盾牆和樓車。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那盾牆、那樓車,還有那隱藏在盾牆後夾雜在樓車間的一隊隊北蠻士卒越來越近,好似一道巨浪徑直撲向了城頭,就連城頭的空氣都被那懾人的威勢壓迫得黏滯了起來!

「放!」

一個聲音陡然在門樓上炸響,頓時便將那凝滯感擊得粉碎。

「放……放……」

門樓下,聲聲嘶吼朝兩側蔓延,隨即響徹城頭。

「嘭啪……嘭啪……」

一座座弩機被猛然打開,響聲沉悶。

「咻咻……咻咻……」

一支支弩箭衝天而起,拖著長長的尾巴,直撲城外那六架如怪獸般猙獰的高大樓車而去。

床弩是城防利器,但很少被用來直接攻擊敵方的士卒,而是被用來破壞敵方的大型攻城器械,比如此時城下的樓車。

「嘭嘭……嘭嘭……」

十二支兒臂粗的弩箭直撲四十多步外的六架樓車,大多直接命中了目標,隨即就將一架架樓車洞穿,卻去勢未竭,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樓車的廊柱上繼續纏繞。

「嘭嘭……嘭嘭……」

也有那未曾命中目標的弩箭,直接砸落,直砸得樓車下的北蠻士卒血肉橫飛。

「哇啦……哇啦……」

樓車下的北蠻士卒連忙揮刀朝砸落在地的弩箭狂劈,自然是想要將綁在弩箭後的粗壯繩索劈斷。

「哇啦……哇啦……」

樓車上的北蠻士卒也連忙揮刀狂劈,同樣是想將綁在弩箭後的粗壯繩索劈斷。

「嘣……嘣……嘣……」

弩箭後綁著的繩索雖然粗壯結實,卻也禁不住一陣亂刀,很快便有繩索被劈斷。

「啊啊……呃啊……」

砸地上的弩箭也有兩支繩索沒被劈斷的,猛地又自人群中躥了出來,帶起一陣慘嚎聲。

「吱呀呀……」

左側第二架樓車上的北蠻士卒也沒能及時砍斷弩箭的繩索,那繩索猛地蹦緊,巨大的力道將那高大的樓車拽得一歪,直往地上倒去。

「哇啦……哇啦……」

見狀,樓車周圍的北蠻士卒驚惶四散。

「咻咻……咻咻……」

箭雨隨即砸拿,頓時便帶起了蓬蓬血雨。

「咻咻咻……咻咻咻……」

城頭之上,弓箭手盡出,箭雨一波接一波直撲城下的北蠻人衝鋒隊。

床弩雖然是對付樓車的利器,但是,如果一擊不中,就很難再有機會射出第二箭,尤其是那些射出的弩箭已經被割斷了繩索的床弩,這就是床弩設計上的缺陷了。

「哇啦……哇啦……」

轉眼間,北蠻人的盾牆已經距離城牆不足二十步了,一堆堆北蠻士卒自轒轀車的間隙中衝出,抬著一架架雲梯直奔城牆根而來,怒吼連連,渾然不顧城頭不斷砸落的箭雨。

但,城頭的火油早已被熬得滾燙。

「嘩啦……嘩啦……」

箭雨未歇,一盆盆黑乎乎的湯汁已自城頭潑了下來。

那黑乎乎的汁液如大雨傾盆,將一群群已經衝到城根下的北蠻人籠罩其中,在一具具冰冷的甲胄上「哧哧」作響。

「啊啊……呃啊……」

那滾油無孔不入,被潑中的北蠻士卒無不慘嚎連連,有人滿地翻滾,有人以手捂臉胡亂奔逃。

「砰砰……砰砰……」

沒被滾油潑中的北蠻士卒迅速將雲梯搭上了城頭。

「嘭嘭……嘭嘭……」

可是,迎接他們的還有滾滾而下的雷石。

「啊啊……呃啊……」

不斷有人被砸落雲梯之下,血肉模糊。

「哇啦……哇啦……」

但,更多的北蠻士卒又爬上了雲梯,登梯提刀直撲城頭,怒吼連連,神情猙獰,悍不畏死。

「吱呀呀吱呀呀……」

在他們身後,轒轀車組成的盾牆已經讓出了五條通道,五架如巨獸般的樓車也撲向了城頭。

「嘭啪……嘭啪……」

三張重新準備完畢的床弩再次怒吼。

「咻咻咻……」

三支兒臂粗的弩箭猛然射出,拖著長長的尾巴直撲三架已經距離不到二十步遠的樓車而去。

「咻咻……咻咻……」

有人在垛口後拚命地射著箭。

「嘩啦……嘩啦……」

有人將一鍋鍋火油潑向城下。

「嘭嘭……嘭嘭……」

有人將一塊塊雷石砸向了城下。

這是戰爭!

你死我活的殘酷遊戲!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在拚命地做著同一件事——殺人!

想盡一切辦法殺死敵人!

可是……

為什麼非要殺人呢?

為什麼非得有戰爭呢?

剛剛升起的朝陽又沒了蹤影,好似老天爺突然沉下了臉。

或許,他也想不通吧!

「哇啦……哇啦……」

「殺啊……殺啊……」

城頭怒吼連連殺聲震天,沒人去看老天爺的臉色,也沒人會有這樣的疑問!

戰爭戰爭……有爭必有戰!

為名而爭,為利而爭,天經地義!

不爭之人,不是隱士就是懦夫,或者還有已經爭無可爭之人。

但,絕不包括軍人!

軍人本就是為爭而生的人,替君王爭,還得替自己爭。

無論是城頭的大黎將士,還是城下的北蠻人,都已清楚自己的宿命——敗則亡,勝才能生!

所以,北蠻人踏著袍澤的屍骸繼續往城頭衝殺著,大黎將士砸完了雷石倒完了滾油又紛紛拔出了佩刀。

戰鬥才剛剛開始,廝殺還將繼續。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哇啦……哇啦……」

「殺啊……殺啊……」

「啊啊啊啊……呃啊啊呃……」

箭雨紛飛,殺聲震天,血光漫天,不斷有人死去,但沒有誰會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暴戾的殺意。

這就是戰場,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

而身處這座血肉磨坊邊緣的李汗青卻恍若未覺,依舊靜靜地蹲在篝火旁,死死地盯著篝堆中那塊已被燒黑的石頭,那夾雜著激動、緊張和期待的神情……就好像一個正在等著看大姑娘脫衣服的二流子。

「大人,」

王東壁見西面城頭上都已經打得血肉橫飛,而李汗青還蹲在篝火前燒著石頭,終於忍不住走了過來,神色凝重,「你不過去看……」

「就是它了!」

王東壁話還沒說完,李汗青卻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回頭一望王東壁,滿臉喜色,「東壁,告訴兄弟們一定要撐住,我有辦法了……」

話音未落,李汗青已經大步流星直奔西北角樓去了,腳下如有風生。

「大人……」

王東壁一愣,連忙就想問個究竟,卻見李汗青已經匆匆地走遠了,稍一猶豫,隻得湊近火堆去看那塊石頭。

那塊石頭已經燒得黢黑,隱約向外躥著絲絲綠色火焰……

「這……」

見狀,王東壁卻更加狐疑了,「這就是大人想的辦法?可是……這算什麼辦法?」

「這個……」

角樓裡,姚仲義、張文彬和何畏聽罷李汗青的話,也是面面相覷,「這個辦法……真地能行嗎?」

「大人,」

見狀,李汗青連忙又沖姚仲義一抱拳,神色肅然,「請您再信卑職一次吧!」

說罷,李汗青見姚仲義依舊神色猶豫,連忙又補了一句,「汗青一諾,死方休!」

「好!」

聞言,姚仲義蒼白的臉龐上突然湧起了一絲潮紅,緊緊盯著李汗青的眼睛,「放手去做!」

說罷,姚仲義回頭一望站在自己左側的何畏,「何校尉,還望全力相助!」

「大人……」

何畏一怔,神色猶豫,「眼下戰事正熾……」

「去罷!」

不待何畏說完,一旁的張文彬連忙就打斷了他,「這裏就交給我和姚都尉!」

「是!」

見張文彬竟然也在轉眼間就改變了態度,何畏不禁一愣,連忙允諾,轉身就走,「李校尉,跟我走!」

「多謝何兄!」

李汗青心中一喜,連忙跟了上去。

「沙子河邊很多,」

見李汗青跟上來,何畏直入正題,「木炭城中就有,石頭可以從女牆上拆……都是從鐵木河邊采來的石頭,應該差不離!」

城頭內外兩側皆有矮牆:外側的稍高,叫垛牆,也叫雉堞;內側的與外側垛口等高,叫宇牆,也叫女牆。

「好!」

李汗青連忙補充,「還需要些柴禾、鐵鍋、木桶、陶甕、竹筒、布匹……」

李汗青如竹筒倒豆子般將所需材料一一報給了何畏,最後,稍一猶豫,「還需要十八個不怕死的兄弟!」

「呃……」

正要開口的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瞪著李汗青,神色肅然,「李校尉多慮了,我何畏手底下的兄弟就沒有怕死的!」

「何兄誤會了,」

李汗青一愣,連忙解釋,「只是……若是被此物入了體,將會遭受到難以想像的痛苦,所以,還是提前跟兄弟們說清楚比較好!」

「不必!」

何畏一拂袖,大步流星而去,「一死而已!」

一死而已!

李汗青心底一震,豁然開朗。

是啊!

戰爭不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嗎?

怎麼個死法,不都是死嗎?

老子深陷孤城,不過是想為兄弟們爭一條活路……就算手段有些殘忍,不也是被逼的,哪裏錯了?

心中僅存的那一丁點兒愧疚頓時消散無蹤,李汗青隻覺一身輕鬆,大步流星地朝何畏追去。

「啊啊啊啊……呃啊啊呃……」

在他身後,戰場依舊是戰場,依舊是慘絕人寰的血肉磨坊,淒厲的慘嚎聲依舊不絕於耳。

北面的城頭一直沒有戰事,但,聽得西面那不絕於耳的慘嚎聲,眾將士早已咬牙切齒。

「大人!」

北門門樓上,薛亢突然「騰騰」地跑了上來,沖憑欄而立的陸沉一抱拳,雙眼通紅,「我們什麼時候前去支援?」

「等著!」

陸沉緩緩地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望著薛亢,「西面如果需要支援,自會有軍令傳來!」

「大人!」

薛亢依舊梗著脖子,紅著眼,「北面又沒有敵蹤……」

「回去等著!」

陸沉一擺手,沉聲低沉,「記住你的本分,待在你的位置上!」

說罷,陸沉又轉身望向了城外。

薛亢一怔,無言以對。

「薛亢,」

良久都沒有聽到薛亢離去的腳步聲,陸沉突然一聲輕嘆,「戰爭就是一盤大棋,而你我……只是身陷局中的棋子,用得好就能以一當十,用得不好就會成為棄子!」

說著,陸沉頓了頓,「可是,怎樣才能用好呢?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們只是棋子,註定不如下棋的人看得遠!」

「那……」

薛亢怔了怔,「大人,誰是下棋的人呢?」

「下棋的人嗎?」

陸沉聲音飄忽,「若說鐵木城這盤棋,夏將軍和城外的蠻子將領都算是下的棋人;若說北征這盤棋,那就只有皇帝陛下和北蠻可汗才能算是下棋的人了……」

只是,陸沉怎麼也不會想到:此時,替北蠻可汗下棋的人就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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