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到韃靼邊境的時候，大夫下了馬車。

他趁著告別之際，悄聲和柏子逸說道：「柏大人，車內的那位女子......」

柏子逸眉角一跳，緊張道:「她怎麼了？」

大夫遲疑了一下，隨後謹慎道：「大人，恕我之前不敢妄斷，但這幾日看來，女子腹部的傷口洞穿了腹腔，雖然沒有刺破主要的內臟，但是，卻極可能傷到了她的根本，以後，怕是，怕是很難能成為一個母親了。」

柏子逸的耳旁彷彿炸開了一聲巨響，震的整個腦中轟鳴不已。

他還記得在吳江的時候，他陪著她一起去看小嵐剛出世的孩兒，她抱著那小貓一般的嬰兒笑得那樣溫柔。他那時還曾腹誹，原來她是那麼喜歡孩子。

不能成為母親......

柏子逸不禁抬頭仰望陰沉的天空，濁雲滿布，太陽被遮蓋，寒風打著捲兒，把遠處的樹枝吹得如一條條肆虐的鞭子，在風中亂舞。

柏子逸再次踏上馬車，看到凌霄已經坐起了身。

他的身體恢復的還不錯，現在已經可以坐起身，做些小範圍的動作。

燕兒剛為他們服過葯，這會幾人正說著話。

「公子，你說要搬到鍾靈宅？」燕兒眼睛睜的圓圓的。

「嗯，那裏環境幽靜，比較適合養傷。」凌霄的聲音仍然有些沙啞。

燕兒為難地看了鄭芷一眼，一旁躺著的鄭芷心中暗嘆了口氣。

那處宅子，在凌府被抄家，凌霄赴邊後，就被右派沒收了，理由是因為這是凌望族貪贓而得的宅院。

鄭芷想了想，開口道：「那裏雖然不錯，但是離城遠，若想叫個大夫實在不太方便。」

凌霄微扭頭看著鄭芷，滿眼溫柔，「這倒也是。還是夫人想的周到。」

鄭芷回以一笑，在場眾人看著那笑都有些愣神。

鄭芷的腹部的傷口還隱隱作痛，被葉戈爾達蠟派來的韃靼大夫用厚厚的紗布包纏著。她還不方便動彈，所以平時都是燕兒或者已經可以稍稍活動的凌霄幫她翻身。

他們馬車上的「床」後來被柏子逸想辦法加寬了些，現在已經足夠兩個人平躺。凌霄可以動後，就變成了照顧她的人手。夜間她有時痛醒，凌霄就會在旁邊輕聲安慰她，給她講一些他小時候的趣事或者以前他年少的荒誕之事。他的聲音雖然還是有些沙啞，但是那種親昵和安心感還如曾經一般，讓兩人的心緊緊靠在一起。

有時天氣好，沒什麼雲的時候，凌霄會在她睡不著的時候，撩開車簾，和她一起看星光，一起聽夜晚樹林中的野獸腳步聲，或者靠在一起靜靜地聽彼此赤忱而熱烈的心跳。

養傷的艱難旅途，似乎因為一個人，而變得輕鬆而快樂起來。

當鄭芷在聽到凌霄說要隱藏自己活著的消息時，內心百感交集。她明白凌霄的用意，私心裏她也是希望如此的，只是，她知道凌霄為此放棄了些什麼。

此時的柏子逸無聲地看著他們討論，臉上帶著平和的笑意。因為馬車裏床鋪的延展，能站的地方很狹窄，燕兒也在的情況下，柏子逸隻好靠在馬車壁上。

「你們在說什麼？討論的這般熱鬧。」柏子逸視線掃過凌霄和鄭芷。

「在說想選一個美麗幽靜的地方來養傷。」凌霄淡淡勾了唇。

柏子逸已經大致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他自然對凌府的幾處宅子的情況也有所了解。

「美麗幽靜的地方？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很是不錯，那裏山清水秀，人情樸素，應該十分合適靜養居住。」

鄭芷轉眸看向柏子逸，她多少是有些彆扭的。以前還好些，現在和凌霄重逢了，柏子逸幫他們的越多，她的心中就越是彆扭。

「哦？柏兄倒是說說這地方是哪裏？」凌霄對柏子逸顯得毫不在意，笑著問道。

「柏某有一處私宅在離開吳江城不遠的同裡鎮上，那裏有柏某一些生意上的往來，平時宅子就一直著人打掃，所以可以直接住過去。」

柏子逸說的雲淡風輕，凌霄思索了會點了點頭，鄭芷在一旁看著兩人終於忍不住了。

「柏大人，怎可一直勞煩與你，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忙。宅子的事情還是我們自己來找地方吧。」鄭芷躺在床上略歪著頭，她的臉色還有些虛白，那雙杏眼卻明亮清冷。

一如既往的見外，一如既往的拒人於千裡之外。

柏子逸抿著唇，淡淡看向鄭芷，後者也一徑坦蕩地回望著他。

一片沉默中，凌霄的話終於打破了這兩人的對視，「也許柏兄的建議也未嘗不可。我少時曾經去過同裡，那是一個古樸幽靜的水鄉小鎮，依河成街，過街騎樓，實乃一處風雅之地。」

鄭芷吃驚地看著凌霄，只聽他繼續說道：「夫人，不如我們去看看可好？」

「凌霄......」凌霄，是怎麼了？若是放在從前，他不會如此爽快地接受柏子逸關乎於自己安居在哪裏的提議。若他們住到柏子逸的宅子中，豈不是難免要受製於人了？凌霄怎麼會願意？

鄭芷想著，凌霄已經扭身，笑著握住了她的手，「這一路回吳江的路上，我正好想陪你多看看各地風情，我們從前好像都不曾一同遠行過。」

鄭芷看著凌霄燦爛的眸子，咽下了口中的話語。只要他們在一起，好像身在何處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馬車一路行到了寧夏衛，柏子逸在此之前就把人分成了兩撥。一撥和他一起回固原處理後續事務，一撥則回吳江。

凌霄和鄭芷藏在回吳江的一撥人裏面，倒是也不太顯眼。

兩撥人馬要分開時，柏子逸不放心地一再確認人手，明泉看著都有些無奈了，勸道：「大人，給凌將軍和夫人的人手都是此次沒怎麼受傷的高手，平時我們也很小心防範，從不惹人眼，所以請大人放心。」

柏子逸又看了一眼其中的一輛馬車後才收回了目光，轉身對明泉說道：「把馬車都給將軍留下，我們騎馬回去。」

一行人如箭一般快馬加鞭地往固原趕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夏又出了什麼緊急之事了。

馬車裏，鄭芷躺在凌霄的肩側，輕聲喚道：「凌霄。」

凌霄把頭稍稍湊近了些鄭芷，糾正道：「要叫夫君。」

鄭芷笑了，凌霄看著她也笑了。

兩人相視笑了一會，凌霄幫鄭芷拂去額前的幾縷碎發，「想問我為何答應柏子逸去他的宅子住？」

鄭芷收了笑意，嘟了嘟嘴表示自己不太高興，點了下頭。

凌霄見狀笑得更開心了，卻不慎牽動了內傷，口中有一股血腥就要噴湧，被他生生壓了下去。他的笑容不變，見鄭芷滿眼狐疑地看著他，抬起手捂上了鄭芷的眼睛，說道：「為夫可不喜歡你這樣看著我。」

說著話，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

鄭芷動不了，見凌霄的動作，更是不滿，脫口而出說道：「你別學柏子逸捂我眼睛。」

說完，鄭芷一愣，凌霄的手也一僵，鄭芷懊惱自己怎麼突然這麼意氣用事，好好的拿凌霄和柏子逸比什麼。想到此，鄭芷心頭一驚，她怎麼會如此想？

凌霄的手挪開了，他依然笑得如清風朗月，似乎剛才那動作一僵是鄭芷的錯覺。

凌霄用左手點了點鄭芷的鼻頭，無奈笑道：「怎麼越來越孩子氣了？」

鄭芷因為凌霄的話語眉眼舒展，心中柔情繾綣。這就是她的凌霄，那麼疼她愛她。

鄭芷挑著眉，嘴角噙著笑，眼睛彎彎，那模樣，就像一個撒嬌的孩子。

凌霄一愣，心頭有一股熱流洶湧澎湃，他的喉間一哽，俯下身抱住了鄭芷。

鄭芷不能動，感受到凌霄在她耳旁的氣息，臉有些紅，慢慢的，她卻發現有些不對勁，似乎凌霄的身體在顫抖。

「凌霄？」鄭芷開始不安。

凌霄沒有動。

「怎麼了？」鄭芷要扭頭看去。

忽然，凌霄側頭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鄭芷動作一頓，臉紅了紅，笑了。

「現在大夏局勢不穩，我們此次回來又不能聲張，如果有柏子逸的幫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凌霄在鄭芷耳畔輕聲道。

鄭芷的耳朵癢癢的，她乖巧地應了一聲，暈乎乎地覺得凌霄的話也有道理。

凌霄怕壓到鄭芷的傷口，就抬起身體，卻在抬頭的瞬間看到鄭芷晶亮的眼眸和粉若桃花的臉龐。

他伸出微涼的手指戳了戳鄭芷微粉的臉蛋，戲謔道：「現在臉色可好了許多，不像白紙了。」

鄭芷瞪眼，雙腮就要鼓起來，下一刻，凌霄就已經吻上了她的唇。

清淡的一吻，卻飽含了百般深情和萬般思念，只有彼此知道，這一刻，他們已經等的太久。

等凌霄離開鄭芷的唇瓣，鄭芷大大杏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凌霄。

凌霄被看得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鄭芷點點頭。

凌霄就抬起唯一的左手在臉上摸了摸，誰知，鄭芷噗嗤笑出了聲：「你臉上有兩朵紅紅的，可比那宣紙好看多咯！」

凌霄一怔，看著鄭芷也笑了起來，那是無比溫柔的笑，讓他整個臉龐都煥發出了別樣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