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薑漁愣了一愣，一句話沒說，卻又是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只是這回的淚水，並不是為了陸大牛，而是自責，覺得自己不孝。

她沒能好好的讓爹娘享福，卻因為自己，讓上了年紀的爹娘熬了一整晚看護她，又擔心了她整整一夜。

陸大牛是她的丈夫沒錯，也已經不在了沒錯，但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就算她再悲痛，再無法接受，卻也只能：認。

認了這事實，認了這命！

這個世界上，她除了陸大牛以外，還有眼前的爹娘需要她好好珍惜、好好照顧。

做人，怎麼能一直鑽牛角尖。

她更不能因為這個打擊而徹底頹廢絕望，這樣陸大牛會不放心她，爹娘也會擔心她。

尤其是自家爹爹，他原本就因為自己沒有照顧好陸大牛而自責，如果她再表現出悲傷和難過的情緒，豈不是讓爹爹更自責？

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所有的痛，所有的傷心，她一個人藏在心裡就好。即使想哭，背著人的地方盡情的哭；無人知曉的深夜，躲在被窩裡偷偷思念。

怎麼樣都可以，但她必須要堅強。

這一夜，薑漁雖然難過，卻也想通了不少。

就讓陸大牛一直活在她的心裡吧，這樣的話，一切就像是他沒有離開那般......

想到這兒，薑漁便強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然後展露了一抹蒼白而頑強的清淡笑意，「爹、娘，辛苦你們陪了我一整夜，放心，女兒沒事了。」

她一開口，薑氏就在抹眼淚了。

薑鐵直心裡也難受，想說什麼，卻在動了動嘴唇後，又咽了下去，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

倒是一向聰慧的薑漁看出了自家爹爹眼中的心疼和自責，主動伸手拉住了他，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爹爹，我真的已經想通了，而且，這件事與你無關，無需自責，更無需把這事兒往自己身上攬。」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如往常那般，淡然，平靜，還有幾分名門閨秀才有的大氣與從容。

薑鐵直怔怔的抬起頭。

他看著面前的薑漁，眼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丫頭，似乎真的長大了，也蛻變了不少，有和從前不一樣的格局眼界，還有更寬闊的胸懷。

作為父親，對於女兒的每一次改變，都是又驚又喜，又心情複雜的。

為什麼心情複雜？

因為......他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一生平安喜樂，幸福美滿的長大，無憂無慮，天真爛漫。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在薑漁年幼時，因為家裡窮困潦倒，能養活她們一雙兒女就已經不錯，哪裡還能讓她如嬌嬌小姐那般十指不沾陽春水呢？

儘管他儘力庇佑，卻還是敵不過世事的殘酷。

在薑漁嫁人後，薑鐵直很滿意陸大牛，雖說薑漁一直備受婆婆馬香蘭的欺負，但好在丈夫護著她，且處處保護，為她著想，這一切，他看在眼裡，自然也欣慰。

哪裡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

他如此善良的閨女啊，竟然成婚不到一年，就得守寡！

薑鐵直心裡難受的不得了。

他還沒有邁出這個坎，薑漁卻看得比他更開，不等別人安慰她，反倒是需要安慰的薑漁率先開口，讓爹娘不要擔心，一切都好了。

薑鐵直是既欣慰，又心疼。

說是說好了，實際上心裡的傷口，又能好得了嗎？

但正是因為知道薑漁心裡難受，所以薑鐵直也盡量不去觸及她的難受，隻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一如往常般憨厚耿直的開玩笑——

「好啊，以後就留在爹爹身邊給我們盡孝！」

「好！」

薑漁溫柔一笑，眉眼彎彎，褶褶生輝。

薑母也笑著點了點頭，卻在抬手之間，悄悄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淚。

孫湘在門外聽著這一切，她雖然沒有進來看薑漁，但是一大早都在灶房裡忙活，給她煎藥熬雞湯補身。

此時聽到屋裡傳來的對話時，孫湘沒忍住嘆了一口氣——

都說女人有三苦，嫁不對好的夫婿是第一苦，生孩子時是第二苦，再有一個就是......喪夫三苦！

薑漁恰恰好佔了第三條。

這第三條，是苦中之苦。

對於日後薑漁常住娘家的事情，孫湘不會反對，甚至滿心歡喜，但歡喜之下，她只剩下了心疼。

都是女人，還是自己的小姑，遭遇這樣的事情，誰能不哭？可薑漁倒堅強過了頭，昏迷醒來，不但沒有再哭再鬧，反而微笑著安慰其他人......

「哎。」

嘆息了一口氣，望著天邊的雲彩，孫湘心中極其不是滋味兒。

她的丈夫薑國柱也在行軍上戰場的路上，惟願老天保佑，保佑他能平平安安歸來......

之後的這兩天時間裡，薑漁和父母一起給陸大牛立了個衣冠塚，就立在大同村的後山上。

那裡風景不錯，薑漁偶爾打豬草還會路過，還能陪著他說一會兒話。

犀牛村她暫時不會回了，尤其是那個小破屋，免得觸景生情，免得睹物思人，索性不去不看，也省了心中苦澀，淚水漣漣。

濟世堂那邊，薑漁仍舊每天都在坐鎮問診，一如既往的溫和，一如既往的耐心，有應必答。

即使偶爾碰到那種挑刺難纏的婦人找麻煩，薑漁也耐心的應付著，不生氣，不發火，不怒不躁。

哪怕這一天，一個婦人因為想要免去問診的診金而當眾撒潑，甚至胡攪蠻纏的出手，狠狠打了薑漁一個耳光時，她仍舊目光平靜，眼神裡無悲無喜。

即便她的髮髻被打散，白凈的臉浮現了紅腫的手指印兒，她也無波無瀾，盈盈而立，目光平靜的看著正在指著她破口大罵的婦人。

她的平靜淡然中，帶著幾分優雅和端莊，和潑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邊上其他問診的病人看到了這一幕，紛紛為薑漁打抱不平，甚至有好幾個被薑漁救過命的，直接動手推搡起那婦人，以牙還牙的打還了回去。

「薑大夫是你說打就能打的嗎？」

雙拳難敵四手，在面對眾怒時，那潑辣無理的婦人只能落荒而逃。

喬氏兄弟原本在抓藥，見到這一幕立刻想要衝上前來，倒是裡頭的沈輕舟速度更快，幾個箭步衝到了薑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