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晞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紅唇緊抿，並不開口。

陳珊笑眯眯，只是她太瘦了，這一笑看著竟有幾分恐怖。

「雲晞，剛過完年，怎麼一點都不高興呢？」

慕雲晞：「你的樣子看著倒是很高興。」

陳珊：「過年我自然是高興的，就是可惜你不在，不然你爸爸應該也很高興，哦，對了，你看我將你爸爸照顧得很好對不對？」

慕雲晞的視線落在自己的父親身上，他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但是跟一個月前相比，他確實沒有什麼變化。

陳珊將輪椅穩穩地停好，確保它不會自己滑動，這才隨意地坐在了沙灘上，仰頭看著雲晞：「想聽我講個故事嗎？」

慕雲晞看了她幾秒，也跟著坐了下來，她並不擔心陳珊對她做什麼。

「不知不覺你都長這麼大了，當初你母親告訴我我要當小姨時候的場景，似乎還在昨日。我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我去看過你，長得瘦瘦小小的，真的一點都不好看，後來你百天的時候，你媽媽給我發照片，我才發現那個瘦瘦巴巴的小姑娘張開了，白白嫩嫩的，十分可愛。」

「你找我就是想跟我說這些？」慕雲晞打斷她，臉色有些冷。

陳珊不在意地笑笑：「是啊，就是想跟你說說話，其實認真算起來，我從來沒有跟你好好說過話，現在想來，還挺可惜的。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假扮你媽媽嗎？」

慕雲晞本想打斷的話頓時吞了回去，偏頭看著她：「你願意告訴我？」

「沒什麼不願意的，其實我跟你媽媽是雙胞胎，這一點你已經知道了，當年我爸媽離婚的時候，我跟了我爸，你媽跟了你外婆，在十八歲以前，我沒有再跟他們聯繫過。」

「十八歲那年，我考到了雲城，不過我的成績不算好，所以進的是藝術大學。」

雲城的藝術大學頂多算是二本，就連重點大學都算不上，進去的也多是混日子的。

「我跟你媽媽是在大二的一次校聯誼活動上遇見的，我也沒有想到我們兩個還有重逢的一天，不過十年的阻隔，再親的姐妹也不可能親密無間，更何況當年我的對母親帶走姐姐卻將我扔下心懷怨恨，所以對於這個姐姐，我是很不耐煩的。」

「你母親是個性格很溫柔的人，我卻不一樣，我很討厭她的那副白蓮花般的嘴臉，所以我們即便在同一個城市，也很少聯繫。一直到我遇上你爸爸。」

「當年你爸爸是雲城大學的風雲人物，那一次我在一個活動上見到他，就愛上了他，只是正當我想追求他的時候，卻發現他竟然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我姐姐嗎？從小到大，老師、同學、父母都喜歡她，甚至就；連離婚，我媽媽帶走的人也是她，但是這些我都不在乎，可我沒想到，我唯一看上的男人，喜歡的竟然也是她。」

「我媽媽優秀難道也是她的錯？」慕雲晞反問，她無法理解這樣的邏輯。

「當然不是她的錯，可她看上了我喜歡的男人，那就是她的錯。」陳珊笑著道，「雲晞，換做你的好友搶了楚江遲，你能對你的好友毫無怨言嗎？」

慕雲晞驀地一愣。

陳珊接著道：「愛情是自私的，只要你真心喜歡一個人，就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你還大方地送上祝福，尤其是那個女人還長著一張跟你一樣的臉。」

「我們分明是雙胞胎，憑什麼她可以，我不可以？」

慕雲晞的心一緊，「所以你做了什麼？」

「我自然是要追求我的愛情，只是很可惜，我借著我姐姐接近了慕向南，也向他表白了，卻被他拒絕了，你知道他多狠嗎，他真的一點面子都沒有給我留，將我的感情說的一無是處。」

慕雲晞微微皺眉，她覺得父親不是個這樣的人，只是卻也沒打算辯駁。

「我離開了雲城，就連他們的婚禮我都沒有參加。」

慕雲晞忽然覺得不對，「既然我媽媽已經知道了你對我爸爸的感情，怎麼可能還會給你打電話寫信說我的事情？」這根本就是解釋不通的。

「你媽媽不知道，慕向南沒有告訴她，她還以為我是喜歡自由，所以離開了雲城，我也知這算不算是你爸爸對我最後的仁慈。」

慕雲晞看著輪椅上的父親，她倒是覺得父親當年這麼做，應該只是不想母親難過，畢竟自己的親妹妹看上了自己的丈夫，甚至打算出手搶，怎麼看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她爸爸想必是真的很愛很愛她的媽媽吧。

陳珊的臉色忽然一變：「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媽媽嗎？搶走了我的男人，卻還跟我炫耀你的存在，怎麼，是要嘲笑我的失敗嗎？」

「我討厭妘璟，我討厭她那白蓮花聖母婊的樣子，多看一眼都讓我覺得噁心，可是我卻必須要維持好跟她的關係，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見到他。」

「自從向南知道了我的心思之後，他就再也不肯單獨見我，除非妘璟在場，所以我只能跟她維持姐妹情分，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辛苦嗎？」

慕雲晞忍不住反駁：「我媽媽根本不知道你喜歡我爸爸，她怎麼可能故意炫耀？」

「是，她不知道，但是不知道就可以跟我說這些嗎？」

慕雲晞知道了，這人根本就是強詞奪理，跟她講道理是說不通的，她定定地看著她，眸光冷得嚇人：「所以你就設計了那場車禍，害死了我媽媽，還將我爸爸害得成了這個樣子？」

陳珊苦笑：「不，那場車禍不是我設計的，我是恨妘璟，恨不得她去死，但是我沒想過要害向南，我寧願自己死都不願意傷害他一根頭髮。」

回想起車禍那天，陳珊的眼底閃過一抹痛苦。

「我那天喝多了，被妘璟知道了我的心思，我們在車上起了爭執，向南想勸阻我們，卻沒有注意到斜前方開來的卡車，一頭撞了上去，還撞到了其他的車子。」

「為什麼我媽媽死了你卻還活著？」

陳珊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妘璟抱住了我，我被她死死地護在懷裡，所以我活了下來。」

慕雲晞的眼淚倏地落下，她怎麼也想不到，當年的車禍真相竟然這樣的。陳珊喜歡爸爸，媽媽知道了真相，卻還是在車禍發生時護住了她。

「我媽媽救了你，你卻佔了她的身份，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慕雲晞恨恨地盯著陳珊。

陳珊扯了扯嘴角，眸光卻看向了慕向南：「或許就是鬼迷心竅吧，其實這麼多年，我也後悔了，假扮一個人久了，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誰。所以我累了，我設計了那場大火。」

可是離開雲城的這些年，她也不曾開心過。

慕雲晞淚流滿面，輕聲嗚咽著。

陳珊眼眶通紅，「其實你小時候我還是很喜歡你的，你總是那麼依賴地看著我，叫著我媽媽，我有時候都覺得你就是我跟向南的女兒。可是假的就是假的。」

她在現實與夢境之中不斷掙扎，迷失了自己，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一錯再錯。

「我知道你心中依舊在懷疑我，不過今天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該告訴你的，我都告訴你了。」

慕雲晞：「為什麼現在又打算告訴我？」

「因為我快死了，人家不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就當是我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雲晞，我還能抱抱你嗎？」陳珊問道。

慕雲晞卻直接站了起來，用行動表示拒絕。

陳珊也不意外，笑了笑，並不在意，看著海平面，神情平靜。

這段時間她帶著慕向南躲在這裡，過了一段曾經奢望的生活，她以為自己會開心，會滿足，因為慕向南終於屬於她一個人了，可事實上，並沒有，她依舊不開心，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愛的男人這輩子都不會再醒來了。

或許是生命即將消失，陳珊反而想通了很多，她想起了父母沒離婚時候的時光，那個時候，儘管父母感情不和，但對她們兩姐妹還是很不錯的，她會嫉妒姐姐比她優秀，招人喜歡，可她也喜歡黏著姐姐，姐妹兩個的感情其實很好。

這一切都是從什麼時候變的呢？

回想她這一生，她竟然找不到任何存在的意義。

陳珊的視線落在慕雲晞的身上，眼底忽然有了一些光彩，是了，她起碼還養了這麼一個孩子，最起碼，在雲晞三歲到十二歲的這九年，自己是她的母親，是她的親人，是她最親密的人。

「雲晞，你恨我嗎？」陳珊問，問完自己都笑了，這問的不是廢話嗎，換做是自己，也做不到毫無怨恨，畢竟算起來是她害的她家破人亡。

慕雲晞冷冷地看著她，用態度表明一切。

陳珊：「雲晞，如果可以的話，不要恨了，不要跟我一樣，一輩子活在恨意裡，你的生活應該有另一番更廣闊的天地，我知道我說這話有為自己洗白的嫌疑，不過我真的是為了你好，你怨我恨我，其實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畢竟我很快就會離開人世，對你而言，我就是個將死之人，為了我這樣的人浪費感情，不值得。」

慕雲晞眸光冷沉：「確實不值得。」

「這樣想就對了。其實這次回國之前，我是想將你拉下地獄的，嗯，不過後來我改變主意了，畢竟我也曾養過你幾年，若是真的那麼做了，我怕回頭下去了，我就真的沒臉再見他了。

慕雲晞聞言，則是想起了她對薑盛林的支持，想必最開始，陳珊是打算用薑家來對付她的，畢竟再也沒有比薑家更順手的刀了。

慕雲晞靜靜地看著父親的，啞聲問道：「我媽媽在哪裡？」

她並不知道當年死的人是母親，所以母親被葬在了哪裡？

陳珊笑了笑，「重要嗎？」

慕雲晞赤紅了眼睛，「我媽媽在哪裡？」

「好吧，告訴你也沒什麼。」陳珊說了公墓的地址，「那是個好地方，依山傍水，風景也很不錯，環境清幽，很符合你媽媽的喜好，這些年我雖然沒有回來，但公墓的管理人員一直都有好好打掃。」

慕雲晞記下公墓的地址和名字，視線再次落在了父親的身上，「我要帶我父親離開。」

陳珊點頭：「可以，不過要明天，今天就讓他陪我最後一天，明天一早，我送你們離開，雲晞，這是我的最後的請求，就當是那九年我養你的報酬吧。」

「你以為自己有資格跟我提條件？」

「可是雲晞，你要知道，即便你不同意，沒有我的允許，你也無法離開，你以為這個度假村是誰開發的？」

慕雲晞眸光一凝：「你早就算計好了？」

陳珊笑了笑：「十年的光陰太長了，總要做點什麼才能打發漫長的時光。」

跟妘璟的設計天賦比起來，她更擅長經商。不是她自誇，如果當年是妘璟從車禍中活下來，接管羽微集團，公司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這十年，她在世界各地都有產業，雖然規模都不大，但也足夠她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見慕雲晞防備地盯著她，陳珊笑道：「放心吧，我既然將你叫到這裡來，就不會傷害你，所以明天一早，我就讓你們離開，從此以後，你就自由了，雲晞。」

慕雲晞：「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就只能讓你們永遠留下來陪我了，相信我，在楚江遲趕來之前，足夠我做某些事情了。」

慕雲晞定定地看著她，知道她說的不是玩笑，陳珊就是個瘋子，什麼事兒都能做出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輪椅上的父親，選擇了妥協。

她不在乎自己，卻不能不在乎慕向南。

陳珊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也不意外她的選擇，和顏悅色地說道：「這就對了，這次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你就當容忍我最後一次。」

慕雲晞沒有說話，死死地咬著唇，盡量讓自己冷靜一些，不然她怕自己真的會忍不住對陳珊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