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遲接到談仲祺的電話時，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

他們訂的房間正對著沙灘，慕雲晞此時正躺在沙灘的躺椅上享受日光。

「嗯，我知道了，明天我們就回來。」

楚江遲掛了電話，望著慕雲晞的方向，久久沒有言語。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慕雲晞正閉著眼睛曬太陽，陽光忽然被擋了，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楚江遲，楚江遲含笑看著她，她不禁也跟著彎了彎眼睛。

「事情處理完了嗎？」慕雲晞問道，出來前，楚江遲似乎跟高錚在通電話，說公司的事情。

楚江遲定定地看著她，眸光幽深：「嗯，已經處理完了，不過明天一早我們就該走了。」

慕雲晞臉上的笑容一頓，眼眸閃了閃：「公司出事了？」

楚江遲搖搖頭：「不是，仲祺找到了陳珊。」

慕雲晞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她出現了？」

楚江遲的視線下滑，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已經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雲晞。」

慕雲晞扯了扯唇，沉默地站在原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楚江遲輕輕擁住她，這才發現她的心跳有多快，忽然意識到什麼，再開口，聲音裡充滿了擔憂：「雲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怎麼就忘了，雲晞從來不是菟絲草，他能查到的事情，她未必查不到，又或者她早已有了猜測。

慕雲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有些事情，未到最後，她不想妄自下定論。

這一晚，兩人草草解決了晚餐，很早就睡了，第二天，太陽還未升起，他們就踏上了回雲城的路。

看著她眼底淡淡的青黑，楚江遲就知道昨晚上她一定是沒有睡好，所以上車之後，就讓她先睡一覺。

「我睡不著。」慕雲晞實話實說。

她昨晚上做噩夢了，夢裡是十年前那場大火，火光衝天，母親站在火海裡，沖她盈盈而笑，無論她怎麼哀求，母親都未曾從火海中走出來。

嚇醒之後，她就再也沒能睡著，睜著眼睛到天亮。

「那就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楚江遲柔聲哄道。

看著他眼底的擔心，慕雲晞沒有拒絕。

楚江遲將外套蓋在她的身上。慕雲晞的鼻翼動了動，衣服上有她熟悉的、令她安心的、獨屬於他的味道。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心底抽疼，他總是想護著她，讓她無憂無慮地活著，可是卻每每事與願違。

有些風雨，他可以幫她分擔，卻無法隔絕。

楚江遲選了一首舒緩的歌，慕雲晞本是閉著眼睛休息，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只是她並未睡多久，不過半個小時就醒來了，看了一眼時間，距離雲城還很遠。

「江遲哥，到了下個服務區換我來開吧。」慕雲晞說道。

平時也就算了，此時楚江遲哪裡放心讓她來開車。

「不必，不過四五個小時而已，你休息。」

慕雲晞拗不過他，可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又忍不住胡思亂想，於是只能給自己找了一點事情做——拿著楚江遲的手機玩遊戲。

楚江遲三人合開了一個遊戲公司，所以他們的手機裡都有手遊APP。

慕雲晞玩得心不在焉，楚江遲聽著耳邊不斷傳來的「GAMEOVER」的提示音，心中清楚她此時心緒不寧，正想著該怎麼勸呢，慕雲晞的手機就響了。

電話是白靜嫻打來的，說是一家人下月初準備過來一趟，陪慕雲晞在雲城過新年。

慕雲晞這才恍然發現，原來下月底就是農曆新年了。

想到林家一家人竟然要為了她舉家到這邊來過年，慕雲晞的眼眶倏地就紅了。

「乾媽，我想你了。」她哽咽地說道。白靜嫻在慕雲晞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在過去的十年裡，這位乾媽一直扮演著母親的角色，給予她很多的關心和愛。

白靜嫻聽著她的聲音覺得不對勁兒，忙問是不是出事了。

慕雲晞笑，卻笑出了眼淚：「哪有事兒啊，我在這裡好著呢，就是單純的想你了，還想念您做的手工面。」

白靜嫻聞言，放心了，笑道：「再過半個月我就來了，到時候天天給你做面吃。」

掛了電話，慕雲晞的心情瞬間就好了不少，楚江遲若有所思，心中有了一個決定。

當天晚上，白靜嫻就接到了楚江遲的電話，隨即，那天凌晨，白靜嫻直接登上了飛往雲城的飛機。

倆人到了雲城，慕雲晞沒有提出要去見陳珊，而是回了自己家，強迫自己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才去了約定的地方。

站在酒店房間門口，楚江遲面上難掩擔憂：「真的不需要去陪你進去嗎？」

慕雲晞搖頭：「江遲哥，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先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不會有事的。」

楚江遲自然沒有走，留下慕雲晞一個人在這裡，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心的。

談仲祺也在，自從那天跟陳珊見過之後，這幾天他的心情都不算好，所謂虎毒不食子，可陳珊的存在，真的噁心到了他，要是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讓慕雲晞見這個女人。

「雲晞啊，要不我們不見了吧。」談仲祺還是沒忍住，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我覺得沒啥好見的。」

慕雲晞只是沖著他笑了笑，堅定地推開了那扇門。

這個酒店房間是個套房，客廳、廚房一應俱全。

客廳裡沒有人，慕雲晞想了想，徑直往臥室的方向走去，臥室的門打開著，她一眼就看到了陽台上的那道身影。

陳珊坐在藤椅上，背對著慕雲晞，聽到輕微的腳步聲，知道來人是誰，嘴角輕揚，轉過了身。

慕雲晞雖然心中早有猜測，可真的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腳步還是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那個人，滿目的震驚，她垂在身側的手指尖顫了顫。

陳珊微微一笑，張開雙臂，「雲晞，見到媽媽不準備跟媽媽擁抱一下嗎？」

她的笑容十分慈愛，彷彿十年的光陰間隔並不存在。

慕雲晞死死盯著她，這張印在心上的臉，無數次出現在夢中，每一次沒噩夢驚醒，她都要在心中祈求，祈求那一場大火不過是她的一場夢。

可現在，她的夢實現了，她的媽媽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卻怎麼也邁不開腳步，那一聲「媽媽」堵在嗓子眼裡，她的嘴張了又張，始終無法發出聲音。

「雲晞，怎麼了，見到媽媽太高興了嗎？」陳珊見她不動，笑盈盈地問道，語氣自然熟稔，沒有分毫的生分。

良久，慕雲晞才啞聲問道：「為什麼？」

既然還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認我，為什麼要在背後算計我，為什麼？

陳珊依舊是笑著，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幼稚的孩子，張開的雙臂放了下來。

「我以為你這麼聰明，應該會明白媽媽的苦心。」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騙我！既然騙了我，為什麼不騙我一輩子！為什麼又要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慕雲晞忽然喊道，眼眶赤紅，眸光劇烈顫動著，「當初那場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陳珊眼眸閃了閃，坦然承認：「是，就是我放的。如果我不這樣做，你能成長到今天這一步嗎？或許未來的某一天，你依舊會創造出輕舞，但絕對不可能是現在，雲晞，苦難才能讓一塊璞玉發出它應有的光芒。」

慕雲晞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所以，為了自己能夠成才，她就設計了一切？

「爺爺的死呢，真的是一場意外嗎？」

這一刻，她看著眼前的女人是那麼的陌生，曾經認定的一切都在眼前轟然倒塌，那場大火是精心策劃，那爺爺的車禍呢？

她不敢想象，看著陳珊的目光一錯不錯，她希望陳珊能給出答案，但是又害怕她給出答案。

陳珊笑了笑，似有無奈，「雲晞，你把媽媽當什麼人了，我是設計了那場大火沒錯，但我只是想讓你更快地成長，我也沒想到你爺爺聽到消息會受不了那個打擊，更沒想到他會出了車禍，當時我知道的時候，也後悔過。」

「雲晞，這些年媽媽雖然不在你身邊，但卻在暗中關注你，我知道你被人救了，知道你去了國外，知道你考進了康尼維斯，知道你設計大賽獲獎，知道你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品牌......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楚，看到你的成長，你不知道媽媽有多高興，你是我的驕傲啊，雲晞。」

陳珊一邊說，一邊朝著慕雲晞走近，她想擁抱眼前的姑娘，可她的手剛剛張開，慕雲晞卻往後退了一大步，躲開了她的手。

陳珊眼眸一暗，神情黯然，放下了自己的手，苦笑道：「媽媽知道你在怪我隱瞞你，怪我心狠，你恨我也是應該的，可是雲晞，你要相信，媽媽是愛你的，媽媽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你是媽媽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啊，爸爸媽媽就你一個孩子，怎麼可能捨得就這樣丟下你，若非不得已，媽媽也不會這麼做的。」

慕雲晞的眼淚倏地落下，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人，腦中閃過的確實這十年的畫面：異國他鄉的夜晚，每次被噩夢驚醒的凌晨，那些獨自咬牙奮鬥的日日夜夜，就像是走馬燈，一幀幀閃過，最終定格在她站在窗下，撕心裂肺地看著母親含笑轉身走向火海的那一幕。

曾經她那麼恨慕婷一家，認定了是他們奪走了母親和爺爺的生命，毀了她的家，可是現在，真相卻是，她曾經珍視的一切都是被她最愛的母親親手毀掉的，而理由竟然是可笑的希望她能儘快成長。

「哈哈哈哈哈。」慕雲晞笑出了聲，眼淚卻流得更快。

陳珊抿了抿唇，想去拉她的手卻被慕雲晞躲了過去。

「你不要過來，更不要靠近我。」

陳珊的眼眶也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臉心疼地看著她：「雲晞，你不要這樣，那一切媽媽都是可以解釋的，你給媽媽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慕雲晞還在笑，她渾身都在顫抖著。

她覺得過去的十年，自己就是個傻子，就是個笑話，被最親的人算計，活在深淵裡，滿心的恨，最後卻發現自己恨錯了人，也報復錯了人。

慕雲晞看著陳珊的眼神漸漸變了：「好，好，好，下的一手好棋，我該為你鼓掌嗎？陳、珊、女、士！」

陳珊眸光變了變，哀戚地看著雲晞，哽咽道：「雲晞，媽媽知道錯了，但是媽媽真的是有原因的，當年我查出了病，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擔心自己突然走了，丟下年幼的你會被慕婷他們欺負，所以才不得不這樣做，這些年我不敢來見你，是因為我一直都在治病，可是效果很不好，這次醫生說我生命無多了，我本想安靜地死去，可是我實在是不甘心，我想見你一面，所以我來了。」

慕雲晞一滯，卻懷疑地看著她，現在她已經不知道陳珊說的話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陳珊：「雲晞，媽媽說的都是真的，媽媽的日子真的不多了，醫生說最多不過三個月，媽媽這次回來只是想在臨死前見你一面，只要你安好，媽媽就放心了。」

「你還在騙我。」

陳珊搖頭：「沒有，我沒有騙你，真的，你相信我。」

「那公司的股份呢，既然想在臨死前見我一面，又為什麼會將公司的股份給薑盛林，公開支持他跟我打擂台，不要跟我說那是你愛我，我不是三歲的孩子了，你的那套說辭我一個字都不信。」

陳珊一頓，沒想到慕雲晞竟然這麼快就想到薑盛林那邊去了，神情有片刻的躊躇。

慕雲晞嘲諷地看著她：「怎麼，見我之前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編不出來了？」

「不是的，我可以解釋，我將公司股份給了薑盛林只是想幫你解決最後的麻煩，將公司幫你拿回來而已，那是慕家的產業，是留給你的，媽媽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它落在別人的手裡。」

陳珊說的一臉的情真意切，慕雲晞差點就要相信了。

－－－－－－題外話－－－－－－

兩更合併成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