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遺落的魚鱗回到李瑜瑜的身上的時候，李瑜瑜終於知道為什麼她都到了南天門下而不得而入了。天兵天將說她有塵緣未了，看樣子是因為，她還有一段恩情沒有還吧？

其實事情說起來又是那麼簡單，可正因為事情簡單，所以才難辦。

十幾年前，李瑜瑜的修為還沒有現在這麼高，修鍊遇到了瓶頸，幾乎走火入魔，同時有人落井下石害她又差點被吃掉，身受重傷，身上的鱗片一點一點掉落。這種時候，她本來應該好好找一個地方修養的，可是路過洛府的荷花池，看見荷花池邊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正對著完全沒有一隻鯉魚的荷花池不停投喂，嘴裏還不停念叨著什麼。當時的李瑜瑜沒有聽清楚，但是隱約聽到「多喂點，池子……長鯉魚。」

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因為原本沒有鯉魚的池子，是不可能因為投餵了食物而突然多出一條鯉魚的。這種事情，李瑜瑜知道，可是小女孩不知道。看著小女孩童真的臉，不知怎麼，李瑜瑜難得動了惻隱之心。

她身上完好的魚鱗沒剩下多少，於是她拔下了一片完整的魚鱗，投入荷花池裏。就算是給小女孩的一個念想吧！

這件事情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很快她就忘記了。

魚鱗到了荷花池的事情她也從未關注過，但是現在，當魚鱗回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她才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經過。

小小的洛鏡橙看著突然多出來的一條小鯉魚，高興壞了，她覺得真的是因為她的投喂，所以長出來一條小鯉魚，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把這條小鯉魚養大。府裡的人都感到驚訝，因為誰都知道這荷花池裏不曾放過魚苗。但是疼愛洛鏡橙的人確實很多，那樣可愛的一個小姑娘，總有人忍不住想要做些什麼讓她開心，也許真的有人為了她特意買了一條小鯉魚放在池子裏呢？

小鯉魚看起來非常小，而且非常弱，似乎遊得不太暢快。

小洛鏡橙每天都喂非常多的點心給小鯉魚。

奶媽找不到小洛鏡橙的時候，就會到荷花池邊，保準她在。

可是小鯉魚無論洛鏡橙怎麼喂，都長不大，而且似乎一天一天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弱。小洛鏡橙看起來特別著急，嘴裏不停喊著：「鯉魚魚，鯉魚魚，我要鯉魚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孩子總是喜歡幻想，或者是因為她誌異話本看多了，有一天突然對著奶媽說：「我以後要嫁給鯉魚魚！他會變成一個英俊的公子騎著五彩祥雲來接我！」

奶媽無語了：「小姐，你是人，鯉魚魚是魚，你們沒可能的！」

「我不管！鯉魚魚以後會變成好厲害的妖怪！」

奶媽臉色白了白，這別人家的小孩談妖怪色變，怎麼他們家的小孩聽說妖怪就說要嫁給妖怪呢？

「小姐不害臊，小姐年級還小，還不能嫁人！」

小洛鏡橙歪著小小的腦袋，眨巴眨巴大眼睛，奶聲奶氣地問：「等我長大了就可以了嗎？」

奶媽咬著牙，勉強點點頭，但願孩子以後不記得吧！

於是小洛鏡橙真的非常配合的每天都吃多多的飯，還會跑到荷花池邊跟小鯉魚說話，有時候還在說故事，把自己聽說過的故事全都跟小鯉魚說，後來還開始自己編故事。可能洛鏡橙真的有這方面的天分，所以編的故事，就算是大人也能聽得津津有味。

不久，荷花池就成了洛府下人一個休閑場所，有空沒空就會到這裏來看看，然後聽洛小姐說故事。

小鯉魚自然是常客，幾乎從來沒有缺席過小洛鏡橙的故事會。每一次洛鏡橙只要來了，小鯉魚都會冒出頭，安靜地吃小洛鏡橙投喂的食物，然後聽小洛鏡橙講的故事。

小洛鏡橙非常喜歡這條小鯉魚，因為這條小鯉魚長得非常漂亮，渾身都是銀白色的，只有頭頂上有一個月牙形狀的紅點，看起來就是跟普通的鯉魚不一樣，而且這條鯉魚還非常聰明，似乎真的能聽懂人說的是什麼，每當小洛鏡橙呼喚它的時候，它都會冒出頭來。

可是忽然有一天，小洛鏡橙按時來到這裏的時候，怎麼呼喚都沒有看見小鯉魚的身影。小洛鏡橙有些急了，鯉魚魚怎麼會不在這裏呢？鯉魚魚到底去哪裏了啊？小洛鏡橙圍著池湯跑了一圈都沒有看見小鯉魚，一著急直接跳了下去。

奶媽因為知道洛鏡橙一定會去荷花池邊，今天正好有事情，所以沒有陪著洛鏡橙一起去，想著事情也不多，也用不了一刻鐘的時間，可是到荷花池的時候，卻看見洛鏡橙渾身濕漉漉的浮在荷花池面上，奶媽突然就被這場景嚇懵了，立刻喊人來撈洛鏡橙。

其實洛鏡橙之所以能浮起來，全靠小鯉魚拚命托起她。小鯉魚並非不想回應洛鏡橙的呼喚，只是它身上的靈力有限，又無法再生，這麼長時間它不斷消耗靈力，已經快到了強弩之末。可是看見洛鏡橙不管不顧跳了下來，小鯉魚沒辦法，只能用盡最後的力氣托起洛鏡橙，不讓她沉入池底。這麼一個可愛的小姑娘，讓它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它怎麼忍心讓這個小姑娘的溫暖從此消失呢？

小洛鏡橙剛被撈起來就醒來了。她剛才掉下去的時候是被嚇暈的，因為一直被鯉魚托起，所以也沒有多喝水，本來也不礙事。

她睜開圓圓亮亮的眼睛，四周看了看就開始找鯉魚魚，並且一直哭鬧著不讓人帶她離開，還說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鯉魚魚。鯉魚魚不可能拋下她不管的，因為她跟鯉魚魚是最好的朋友！

所有家丁沒辦法，只能下水去找，終於在池底找到了幾乎翻白肚皮的鯉魚魚。

看著家丁把虛弱的小鯉魚撈出來，小洛鏡橙立刻就又哭了起來，一雙紅紅的眼睛讓所有人看了都不忍心。

奶媽說：「求菩薩保佑，菩薩也許能救她。」

小小的洛鏡橙相信了周圍能聽到的所有的方法，所以抱著奄奄一息的小鯉魚跑到佛堂，對著觀音菩薩的頭像不停磕頭，直到頭上都磕出了血。

奶媽看著又不忍心說：「小姐，您磕的是送子觀音，沒有用的。」

小洛鏡橙不管，又開始哭，她從小到大就沒有一個朋友，唯一的朋友怎麼可以死了？

奶媽說：「提籃觀音，提籃觀音一定有用。傳說當年提籃觀音曾經用一個滿是漏洞的籃子提起了一條鯉魚，既然是鯉魚自然應該是一樣的，小姐去拜拜提籃觀音吧！」

小洛鏡橙十分聽話地抱著小鯉魚跑了出去。

奶媽在一旁無奈，卻只能縱容。這樣抱下去，就算鯉魚還沒死，也會幹死的吧？

洛陽城裏的確有一個觀音娘娘廟，小洛鏡橙根本不怕摔，直接抱著小鯉魚飛快跑到了觀音娘娘廟。

還沒進廟，在廟門口就先跪下了。不是因為她多虔誠，而是因為小洛鏡橙體力不支，小小年紀，跑了那麼遠的路，早就腿軟了。

可是小洛鏡橙就算已經腿軟到跪下了，還是慢慢往廟內挪，就算周圍所有人看了都於心不忍，這女孩一定是家裏找到了什麼重大變故，不然怎麼會如此不顧性命的來拜菩薩？

小洛鏡橙根本沒有旁人想那麼多，她只是想著要救小鯉魚，一定要救小鯉魚，無論如何都要救小鯉魚。

或者小孩子的心思真的是純粹的，所以更能夠傳達給神仙；或許因為她執念真的非常深，所以感動了上天；再或許因為她雲起特別好，正號遇上了下來遊歷路過的神仙。總之，小洛鏡橙跪著，一張漂亮的小臉哭得梨花帶雨，不停禱告著：「求觀音菩薩，天上神仙，救救鯉魚魚吧，鯉魚魚快死了，可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失去它，求求你們了，我給你們磕頭了。」

說著，小洛鏡橙就立刻朝著地上磕頭。每一下都是實實的磕下去。她沒有見過大人們磕頭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中間會不會有什麼磕響不磕疼的技巧，她只知道，如果菩薩顯靈真的能救了她懷裏的小鯉魚，她願意磕一百個響頭。

小孩子還不怎麼會記數，一百個在他們看來已經是最大的數字了，她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比一百更大的數字，所以一直對著地板用力磕。

跟著趕過來的奶媽還有洛府家丁拚命拉著小洛鏡橙，都沒有用，後來乾脆直接把她抱了回去。可是大半夜的時候，奶媽照例來看洛鏡橙的時候，卻沒有再她房間看見她，整個洛府到處找都找不到她，甚至還有人跳到荷花池裏打撈都沒有發現小洛鏡橙的身影。

最後所有人想起洛鏡橙去觀音娘娘廟磕頭的樣子，整個洛府的人都出動，點亮的火把照亮了整個洛陽城的街道。他們確實在觀音娘娘廟找到了洛鏡橙，洛鏡橙沒有再掙扎，沒有再哭喊，因為小小的她跪在觀音娘娘雕像前的供桌上，額頭因為用力磕頭而流了很多血，不知道她到底在這裏磕了多少個頭，只知道她已經暈了過去。

所有人看見這樣的畫面，都忍不住鼻酸。這麼小小的一個孩子，相信了他們說的話，竟然磕頭磕到暈倒，他們還如何忍心再對這麼一個赤忱的單純的孩子再多說一句謊言？

洛青山是最後悔的那個人。因為孩子出事的時候他不在洛鏡橙身邊。家丁們把洛鏡橙找回來的時候，洛鏡橙已經非常虛弱了，後來還大病了一場，連著昏迷了好幾天。

而那條被洛鏡橙一直緊緊抱著的小鯉魚，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變成了一片魚鱗。魚鱗有小洛鏡橙的巴掌那麼大，銀白色，周圍隱隱泛著銀色的光。

洛青山想了很久，終究不忍心把女兒一心要保護的東西扔出去，於是好好收藏了起來。

而洛鏡橙因為這一場大病，醒來之後也失去了小時候所有的記憶，只是當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鯉魚的時候，她總是覺得自己遺漏過什麼，然後到底是什麼卻全然不知道。後來洛府就多了一條奇怪的禁令，府內不能出現魚，更加不能殺魚吃魚。

當所有的記憶回來之後，李瑜瑜忽然覺得自己對不起洛鏡橙。如果不是自己自作主張地將鱗片放到洛府荷花池，或許就不會出現接下來的那麼多事情，洛鏡橙也不至於受那麼多苦。她做這些全都是為了自己，可是自己卻不知道能不能報答她的十一，只怕用性命來換也是不夠的。從這個角度來說，她確實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為那恢復了靈氣的魚鱗，也暗中讓本體的傷勢恢復得更快了。

魚鱗算是她的分、身，有一定程度能夠影響本體的情況。

還有，是你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李瑜瑜。不然我可能一直都叫玄三，隻冠上了玄族的姓，名字只能是一串編號。

看著吃飽飯又一次睡著的洛鏡橙，李瑜瑜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軟。謝謝你，為了我不惜一切，就算傷口復原了，疤痕消失了，你為我流過的血乾涸了，你也失去了記憶，可是我會記得，每一筆每一筆，我都幫你清清楚楚的記得，以後就是我還帳的時候了，我會盡我所能地還給你，讓你快樂。不是為了完成任務，不是為了飛升成仙，只是為了讓你——兩次為了我不顧一切的人，此生安穩。

洛鏡橙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李瑜瑜卻不在身邊。

洛鏡橙漂亮的眸子暗了暗，卻又很快就打起精神了。她現在可是很有底氣的，她可是救了李瑜瑜呢，像這種英雄救美，美人救美的經典橋段，美人如果不以身相許的話，就太沒天理了。昨天李瑜瑜沒說，說不定是因為她不好意思，今天不在，那等會兒她來了，說不定就要說了。

於是果然沒有等多久，李瑜瑜就端著粥進來了。她自然是不會熬粥的，所以這粥也是廚娘熬好，她隻負責送過來的。

剛踏進房門，就看見洛鏡橙雙眼放光的表情。想必是餓狠了吧？李瑜瑜端著粥立刻放到洛鏡橙面前，然後又開始了餵食活動。

洛鏡橙嘴角抽了抽，雖然李瑜瑜能夠喂她吃東西，她真的很感動，可是想到後遺症，洛鏡橙決定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好了。

等洛鏡橙終於慢吞吞吃飽了之後，李瑜瑜才開口問：「你想要什麼？」

來了！真的來了！她美好的明天，明媚的未來，竟然真的毫無預兆地來了！洛鏡橙暗戳戳地心裏已經開滿了花。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表達呢？如何暗示她以身相許呢？

見洛鏡橙半天沒回復，李瑜瑜說：「如果還沒有想好就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是先把傷養好了。」

「不，」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不能救這麼輕易放過：「我要你以身相許！」

李瑜瑜停頓了一瞬間，然後重複了一遍：「以身相許？」

洛鏡橙急了，難道妖界沒有救人一命以身相許的習俗？

洛鏡橙乾咳了兩聲，然後說：「怎麼說我都救過你了，那個，人類的規矩就是，我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許。」

見李瑜瑜還沒有回復，洛鏡橙立刻上去拉著李瑜瑜的袖子，然後開始解釋：「其實以身相許也沒什麼，很簡單的，你只要跟我在一起，我們永遠在一起。」說起永遠在一起，洛鏡橙突然想起一件事，是當時墨竹說趙卓文的。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人的生命只有短短數十載，最多也不過是百年，可是妖呢，可以活很多很多個百年，如果她真的跟自己在一起了，那麼最後會如何呢？自己不在了，留下她一個會不會孤孤單單的？既然如此，那就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李瑜瑜沉默了很久，就在洛鏡橙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李瑜瑜才開口說：「我是雌的。」

洛鏡橙咧開嘴笑了，這些在她這裏都不是問題啊：「所以你要嫁給我了？」

李瑜瑜：「……」這個，以身相許有說道這麼高深的問題嗎？她作為一隻妖，要嫁給一隻人？

李瑜瑜再接再厲：「人妖不能相戀。」

洛鏡橙的笑容比剛才還燦爛了：「所以你變成人形了？」人和妖不能，人和人可以啊，人和人形妖，在她看來還在人和人的範圍之內呢。當然，這個範圍是洛鏡橙自己劃分的！如果以後事情出現變化，洛鏡橙一定會根據自己的心情而重新劃分這個範圍。

李瑜瑜：「……」總覺得重點錯了，可是她竟然無法反駁，人和妖，人和人形妖……

李瑜瑜再三努力：「我們不會有後代。」對於人類來說，傳宗接代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一點洛鏡橙總找不到借口反駁了吧？

結果洛鏡橙壓根就沒往李瑜瑜那方向想，她回復了一個更加彪悍的回答：「那正好扼殺了我們孩子是人妖的可能！」人和妖之間的孩子，可不就是人妖嗎？這一下子就解決了這麼大的一個難題呢！

李瑜瑜：「……」為什麼所有問題再洛鏡橙這兒不僅不是問題，反而成了有利因素了？

李瑜瑜有時候覺得，洛鏡橙的腦洞跟自己的胃一樣，都是無底洞。自己的胃裏能塞下多少東西，洛鏡橙的腦子裏就能腦補出多少東西，不，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李瑜瑜從一開始就輸了，因為她沒有洛鏡橙那種四兩撥千斤的談話方式，她總是能抓住一點漏洞，然後讓你無法反駁，並且找不出她說的話有什麼錯！

然後，李瑜瑜突然站起來，然後走了出去。

洛鏡橙一個人還獃獃愣著，想李瑜瑜是不是害羞了？

誰知道李瑜瑜沒走出去多遠，就又轉了回來，問：「你還有什麼願望？」

洛鏡橙想了想，脫口而出：「長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