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北收拾了東西就要回家，客人們可就不願意了，紛紛嚷道：「不行不行，再說一段！」更有之前幾天就來聽過的客人說道：「你還沒講錢大俠殺蒙古四傑的故事呢！」

張恨北無奈之下，敲擊了兩下梨花木板，眾食客以為他要繼續「說話」了，便都靜了下去，卻聽他說道：「昨天有衙門的公人去小人家找到了小人，警告小人說，今後不得再說關於錢大俠殺蒙古人的話本，否則與錢大俠同罪論處……」

此言一出，食客們就炸了鍋，紛紛為錢青健鳴不平，也為張恨北叫屈：

「錢大俠有什麼罪？替咱們大宋百姓報仇是犯罪麽？」

「我聽說從前大宋官家與蒙古使者簽訂過聯合滅金的協議，當時咱們信陽城不是也貼了通緝錢大俠的告示麽？」

「扯蛋！那是哪年的老黃曆了？現在蒙古人已經開始攻打山東的忠義軍了，官家肯定不會再把蒙古當盟友了，自然也不會幫助蒙古緝拿錢大俠……」

「這可說不準，當年韓侂胄主持開禧北伐，後來不是被朝廷給殺了，還把他的人頭送給了金國以表忠心？」

「唉，這朝廷完蛋了，就是嶽武穆又如何？官家專殺收復河山的棟樑……」

「你們都不知道了吧，其實那不是官家的主意，都是奸臣誤國，殘害忠良，從前是秦檜，現在是史彌遠……」

「別管是誰，蒙古人既然殺我大宋百姓，錢大俠替老百姓報仇雪恨就沒有錯！」

「就是，蒙古人比金人還殘暴，我二大爺一家就是死在蒙古人的手中……」

食客們眾說紛紜，張恨北搖了搖頭，又開始收拾東西，卻有一名食客衝上前來，說道：「大家別吵了，聽我說一句，張老伯，你看這樣行不行，你給大家繼續說錢大俠的故事，把話本裡的蒙古人的名字換成金狗的名字，這樣不就行了？」

「好！」大廳中一片贊同之聲，這還真是個辦法，大家心裏知道錢青健殺的是誰就行了，不知道的，有了困惑可以悄悄去問知道的，如此一來，「說話」就可以繼續了，也算不得張恨北觸犯國法。

張恨北嘆了口氣道：「行是行，只是有辱錢大俠的名聲了，他老人家明明殺的是聲威赫赫之人，卻讓我換成了阿貓阿狗來代替，未免對錢大俠不敬……」

「張老頭，此言差矣，大家想聽的是故事，不在乎故事裏的人名是什麼，只要不把錢大俠的名字給改了就成。」立時有人這樣建議道。

「就是，就是錢大俠知道了今天的事情，肯定也不會在意你改了那些蒙古人的名字的。」立馬有人附和。

張恨北眼見眾情難卻，隻好又打起了梨花木板，道：「話說錢大俠，俠行天下，澤被四方，這一****老人家來到了潼關左近，卻發現潼關城外旌旗密佈，號角震天……」

張恨北將錢青健擒殺木華黎的故事娓娓道來，卻不知底下正有人要拿他領賞。

「六哥，咱們把他送到衙門裏，肯定能賺一票。」坐在錢青健同桌的兩人之一嘀咕道。

「別多事了，晚上還要去趙希文那裏辦正事呢，誤了大事你我吃罪不起啊。」

「現在距離晚上還早呢，抓一個說話的老頭去衙門也用不了多久，再者說，就算咱倆耽誤了，不是還有莫有敵他們幾個嗎？」

「沒錯，莫有敵他們幾個也能辦成事，可是你我若是被他們回頭告訴了上面，咱倆還會有命在麽？」

「你別擔心，咱們把這張恨北抓到衙門，立即就回客棧，肯定誤不了事。」

「算了，就按你說的辦吧，不是我說你，你這麼貪小便宜，就算這次沒事，你也早晚會誤事。」

這兩人嘀咕著發筆橫財，其它桌子上的客人自然聽不見，卻瞞不過錢青健的耳朵。

錢青健不禁有些好奇，他好奇的不是大宋至今未曾撤銷對他的通緝，他知道宋國在全境通緝他，是史彌遠下達的命令，他早晚會去找史彌遠算一算總帳。

他有些好奇的是，這兩個滿臉橫肉身負武功可以算得上江湖高手的中年漢子，居然想要抓了張恨北去換點賞錢，這也太掉價了不是？想當初沙通天、彭連虎這類人，哪裏會做這種丟人的事情？

錢青健卻不知道，同樣的武功，給金國的完顏洪烈當狗，和給大宋的皇帝或權臣當狗，待遇還是不同的。後者待遇差遠了。

為什麼宋國總是打不過金國呢？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宋國的武林高手雖多，但是權力階層卻始終無法正確引導、善加利用。或是約束打壓，或是官逼民反，遇上真心投靠的（說好聽些叫做報效國家），給予的待遇卻極低下。如此政策，又豈能重興尚武之風？

錢青健正在心裏想著這是哪一路人馬，為何還有莫有敵的加入？又要去趙爵爺的府上辦什麼事的時候，這兩位橫肉臉已經走到了張恨北的身邊，悍然抓住了張恨北的胳膊，那位「六哥」從身上掏出一塊腰牌，高懸出示，喝道：「爾等聽真，我乃臨安禦前帶刀護衛，張恨北一派妖言惑眾，為欽犯歌功頌德，現將其扭送信陽府，有敢阻攔者，與錢犯，張犯同罪！」

廳內食客一片嘩然，卻沒有人敢於上前阻撓。

就是之前冷哼的店小二也不敢追究這兩位吃霸王餐的行為了，禦前帶刀護衛，至少也是個從五品。而且出了都城，基本就是見官大一級的存在，這樣的人物誰敢招惹？

張恨北喟然長嘆，木盤子裏的錢也來不及收，卻被那「六哥」都收入了一個布袋中揣入懷裏，兩人押著張恨北就出了德馨樓的大門。

廳內客人禁不住開始抱怨那位「出謀劃策」的客人：「都是你，偏要讓老張頭說話，惹事了不是？也不見你替老張頭鳴冤。」

那人滿腹委屈道：「怎麼都是我了？你們不也是不讓老張頭走麽？」

眾人紛紛站起，有的跟至門口，有的就跑到錢青健這張桌子邊，從窗戶裡目睹張恨北被抓的悲壯情景。廳內隻余嘆息聲聲。

那張恨北走到了街上，路過德馨樓開著的這扇透氣的窗子時，走了幾步卻發現身後的兩位差官停下了，他詫異地停步轉身，回頭看時，卻見這兩人正在軟軟地癱萎下去。

廳內眾人也發現了這奇怪的一幕，紛紛追出門口圍上了那兩名倒地的帶刀護衛，卻見這兩人頭顱的右側，赫然都出現了一個血洞，紅色的鮮血混合著白色的腦漿有如豆腐腦一般覆蓋了半側頭臉。

不知是誰第一個叫了起來：「天譴！這絕對是遭了天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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