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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世界小龍套》第九一〇章 笑話
不說錢謙益在家裏惴惴心驚,隻說錢青健與美書生攜手,穿大街,過小巷,安小慧一路跟隨,不多時,三人來至秦淮河畔,書生喚來一艘烏篷船雇了。

坐到船中,書生驚魂才定,拱手向錢青健稱謝道;「今日小弟得脫大難,全仗兄台搭救,只是這總督府的馬公子勢力不小,事後必然差人大舉搜查,因此小弟冒昧,還請兄台屈尊降貴,到小弟居所暫避一時。」

錢青健本待和安小慧另尋住所,不願再寄人籬下,聽了這美女的邀請便改了主意。

這美女心性不錯,兼具知書達理。即便是面對盲人,其舉止表情盡皆真誠,毫無敷衍之意,更無居高臨下之心。比錢謙益那種所謂的大儒可就強得多了,一句話,我喜歡。

通過這一路觀察,他已知這美女顏值雖高,卻絕不會是當代名媛陳圓圓,只因這美女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婉約中均帶有一絲剛強堅毅,這是傳說中的陳圓圓所沒有的氣質。

如果陳圓圓有這氣質,那麼在未來的歲月裡,她就不會隨波逐流、任憑多個男人將她收入床榻了——好女不嫁二夫,稍有剛烈的女子直接就尋了短見了,絕不會像陳圓圓那樣苟活貪生。

他有心和這女子相處,便欣然受其邀請,隻謙遜道:「我不過是講了一個笑話而已,何足掛齒?兄弟你不必放在心上。」

書生聞言想起那笑話,忍不住又掩住了口唇,半晌才道:「兄台你那笑話說的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太俗,是吧?」錢青健微笑說出了美女不好意思說出的評價,又道:「給那幫人講笑話,說是說得雅了,只怕他們聽不懂。」

書生點頭贊同,心說若非如此大俗的笑話,也換不來大家的逃脫,可見俗也有俗的妙處。但若是因此認定這位先生乃是粗俗之人可就不對了,便問道:「聽先生口音,並非金陵本地人,不知仙鄉何處,另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不知怎地,老錢腦海中忽然想起丁春秋那句對白:「老夫乃是山東曲阜人氏,生於聖人之邦……」與自己頗為相似,便省去了「老夫」兩字,學道:「在下錢青健,乃是山東歷城人氏,不知兄弟你尊姓大名。」

這美女說的是秦淮口音,倒是不必詢問家鄉何處了。只是她既然仍以男裝相對,倒是不必揭破她女兒之身。

美女道:「兄弟我姓楊,草字如是。」

「哦?」錢青健不禁疑惑,心說若是柳如是就對上號了,可是這楊如是又是哪個?這南京城裏哪來的這麼多如是,還都是顏值爆表的美女?

這一路來到南京,路上沒少聽鄭成功說起秦淮八艷的風流雅事,也因而得知若是單論文采,柳如是乃秦淮八艷之首。

於是試探道:「我見青山多嫵媚?」

這句話乃是辛棄疾所作詩詞中的一句,據鄭成功所說,柳如是之名出處即在於此。

卻見楊如是秀面一紅,猶豫了片刻才應道:「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錢青健點頭,意味深長道:「嗯……情與貌,略相似。」

這「情與貌,略相似」本是辛棄疾詞中「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的後句,被他誦在此時,又有了楊如是頗似柳如是的含意。

楊如是臉上更紅,似是在糾結著什麼,一時垂首不語。

安小慧讀書甚少,聽不懂這倆男人拽文,早早地坐到了船篷前邊去看秦淮夜景,而艄公站在船後搖櫓,篷內就隻留下錢楊兩人。

篷外櫓聲吱紐,篷內暗香浮動,兩人相對靜坐,氛圍便有了些曖昧。

良久,楊如是抬起頭來,凝視著錢青健帶了眼罩卻不失俊朗的臉,說道:「不知錢兄滿腹經綸,如是失敬了。」

錢青健微笑搖頭,「會背兩首詩詞算得上什麼經綸?嘗聞這秦淮河上頗多名士才女,頗能做出些錦繡文章,他們這樣才叫滿腹經綸吧?」

楊如是道:「錢兄此言甚是,不過如是總是覺得,金陵城中的才子們多有風花雪月之能,而無振國興邦之略。如此縱然做得出錦繡文章,當此亂世,然則……然則……」

「然並卵!」錢青健給出了一個恰當的辭彙,終止了楊如是組織語言的過程。

楊如是卻是妙目圓睜,奇道:「錢兄,何謂然並卵?」

「呃……」老錢自知失言,解釋道:「就是沒什麼用途的意思。」

楊如是恍然道:「哦,這個說法倒是新鮮,這然並卵出自哪個典故?」

老錢沒想到她這樣叫真,頓時尷尬道:「此乃我家鄉之俚語,不好意思。」

楊如是更加困惑道:「據兄弟所知,辛稼軒、李清照和張養浩都是錢兄的老鄉吧?怎不見他們留下的典籍中有此詞語?」

「哈哈……」老錢乾笑兩聲,道:「他們幾個在學問上都很嚴謹,不像為兄這樣說話比較隨便。他們或豪放、或婉約、就是不像我這樣貼近生活……」

楊如是若有所思,咀嚼道:「貼近生活,貼近生活,是了,就像錢兄那則笑話一樣,對麽?」

「嗯,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若是脫離了生活,寫出文章來就難免令人看得雲山霧罩、不知所謂,『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裡目,更上一層樓。』這等詩句為何能夠流傳千古?因為它的所有字句都是大白話、大實話,是一幅生活的畫卷……」

「錢兄高論,令如是茅塞頓開,對了,不知錢兄有何大作,可否吟哦出來,給兄弟仰慕臨摹一番?」

「呃……」老錢頓時尷尬,沒想到話趕話說到了此處,人家提出來以文會友了,這便如何是好?

算起來,這女扮男裝的楊如是,還真就是他今生遇見的第一個文藝女青年,而在此之前的黃蓉、任盈盈等人,要麼與他無緣,要麼心有旁騖——對武學和江湖的關注勝於文學,所以此際他的境遇實屬生平第一遭。

只是他一生中癡迷於武學,雖說為了更好的修鍊武功也曾苦讀古今典籍,但真的從未凝練什麼感懷抒情的字句去傷春悲秋。在南宋時期尚能依靠陳家洛的一首碑文糊弄黃藥師,而時至今日,卻拿什麼來與妹子交流?人家也是熟讀唐詩宋詞元曲長大的,用前朝的東西唬不住啊!

這又不是贅婿,人家贅婿直接把辛棄疾從娘胎裡就弄死了,然後背出辛棄疾的詩詞頓成文壇巨匠。

武魂可以感受到楊如是妙目中的期待,那是真誠的等候,並非想要揭穿他偽文人的本質,恰好此時船後那艄公說道:「兩位客官,白鷺洲就要到了。」

白鷺洲是秦淮河上一處孤島,與嘉興南湖中心的土洲頗有近似,錢青健心頭一動,說道:「楊兄弟,為兄生平並未做過什麼詩篇詞文,不過既然你如此期待,為兄就口佔一首沁園春丶金陵給你,還請你批評斧正。」

「好啊!」楊如是擊掌鼓勵道。

錢青健點頭,吟道:

「古都南京,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看秦淮兩岸,紅燈迤邐;

白鷺孤洲,碧樹長青。

畫舫遊龍,柔波浸月,輕歌曼舞魚不驚。

闌珊處,匿佳人才子,貪戀癡情。」

「好詞!錢兄果真有子建之才,七步成詩啊!」

聽了半闕的楊如是脫口稱讚。雖說這詞的第一句便有兩處平仄出律,但整體的意境與此時秦淮河上的情調極為貼切,一幅秦淮夜景被他刻畫得淋漓盡致,彰顯石頭城之美妙情景。正所謂瑕不掩瑜。

卻聽錢青健繼續吟出了下闋:

「歷盡六朝亡興,惹胡虜蠻夷蓄刀兵。

前女真八旗,烽煙再起。

闖賊張寇,戰亂難平。

西洋虎豹,船堅炮利,尚有豺狼伺東瀛。

夢堪醒,憐江寧百姓,何日安寧?」

聽完了這下半闕,楊如是頓時石化了。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錢青健在上半闕刻畫了秦淮美景之後,會在下半闕筆鋒突轉,將六朝古都譬喻為中華河山,為當今天下風雨飄搖之寫照,竟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偉大情懷。

「深刻!太深刻了!」這是她此時心中的感慨,這錢兄之文采,之胸懷,直追當年的辛棄疾!錢青健!如此偉大的詩人,為何在本朝文壇素未揚名?

半晌後,錢青健弱弱地問了句:「楊賢弟,為兄這首沁園春,可還能入你法眼否?」

楊如是目噙淚光,顫聲道:「錢兄胸懷天下蒼生,實為當代文人之楷模!真英雄也!如是曾經立誓,時逢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亂禦侮,如我身為男子,必當救亡圖存,以身報國!今日得見錢兄這等英雄人物,如是願追隨在錢兄身邊,為拯救天下蒼生略盡一份綿力。」

她情緒激動之下,把女兒之身的事實給說漏了嘴。

錢青健喜動顏色,伸出雙手抓住了楊如是的兩隻柔荑,道:「原來你竟是女子麽?」

「不敢欺瞞錢兄,妾身柳如是。楊姓本是妾身祖姓,只是當年淪落風塵時改為姓柳了。」

老錢一把將柳如是摟入懷中,在她臉上輕輕一吻,道:「好!好!好!你以後就是我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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