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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裡的小娘子.》33.心思
眼看著逸郡王從永寧宮退出來就黑著張臉,楊恩祿識趣兒地連呼吸都放輕了。

不過他也不傻,悄沒聲地示意個小徒弟去殿裏問是怎麼回事,那邊也沒隱瞞,言簡意賅地透了個底兒給他。

於是楊恩祿心裏就有了個數,知道前陣子府裡的奉儀顧氏給王妃下了絆子,王妃呢,在定妃娘娘這兒受了委屈,王爺氣得不輕,今兒是來追根問底兒來了。

弄明白這個,楊恩祿就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多精啊?辦一百次事不一定出一回錯兒,走一步看三步那也是多年練出來的硬功夫。

是以逸郡王出宮門的同時,他的話便已經吩咐下去了。也不多,就一句:「騎快馬回去,叫顧奉儀到前頭候著。」

然後他就安心了。看王爺氣成這樣,回去之後發落顧氏是肯定的,他只是添了個心眼兒而已。

——王爺本來脾氣就大,現在又正窩著火,若等他回去親自開了口再傳顧氏,那在顧氏到之前,這火氣撒到誰身上可沒準兒!誰離他近誰倒霉!

那還不如直接把顧氏叫來,該沖她發的火讓她直接接好!

孟君淮一路都沒說話。

他對這顧氏很有印象,早在她進府之前,他就聽說她「棋藝過人」,所以他在第二天就和她下了盤棋。無奈在棋局上,他就感覺到了她的「恭敬」,從頭到尾都明顯不是箇中高手會用的棋路,擺明了就是要他贏。

彼時他隻覺得興緻缺缺,覺得這樣有才華的姑娘不該活得這麼小心——他又不能吃了她,對吧?

現在把兩件事擱在一起,他則惱火透了。

顧氏連盤棋都不敢贏他,但扭頭就敢去算計王妃?可見她並不是真的膽小,而是覺得他贏了棋會高興,他高興了就會對她好。

說難聽點兒,就是工於心計、看碟下菜!

孟君淮下了馬車半步都沒在府門前停,往裏走時每一步都還帶著氣。他想這事必須嚴懲,什麼人都敢往他王妃頭上踩?反了她了!

轉瞬間已過了次一道大門,他的住處已離得不遠,他原想去喝口茶再料理此事,一聲柔語穿過怒火徑直入耳:「殿下。」

孟君淮腳下頓住。

待得他定睛看清幾步開外的人是誰時,旁邊隨著的宦官都清楚地看出王爺的面色又陰了一層。

「殿下萬福。」顧氏穩穩地下拜,與她初見他、和向定妃問安時一樣溫溫柔柔的,「妾身乍聞召見來得急,不及好好更衣梳妝,殿下恕罪。」

孟君淮冷眼看著她,聽她說完,他上前了兩步:「顧氏是吧?」

顧氏未覺有異,抿著笑應答:「是,妾身顧氏。」

「棋下得好的人果然心思不淺,能繞過本王和王妃去母妃跟前說話。」

顧氏驀地一驚,滿目惶然地看向他:「殿下,我沒……」

「你先不必起來了。」孟君淮陰沉的臉上目光微凜,他側首掃了眼正院的方向,「你不是愛動心思?那就想法子把話傳到王妃耳朵裡,她肯饒你,你再起來。」

「殿、殿下……」顧氏頓時面色慘白,眼見逸郡王轉身要走才猛然回神。她驚慌失措地伸手便要抓他的衣角,無奈抓了個空。

顧氏心中恐懼漸升,口不擇言地喊起來:「殿下饒我這一次!我日後再不敢了!我……我去向王妃謝罪!」

沒有得到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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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落了顧氏,孟君淮回到自己房裏靜飲了半盞茶,而後驀地渾身一悚,一陣窘迫倏然席捲!

方才從宮中到府中的一路上,他都沉浸在對顧氏的著惱裡,現下這事辦了,另一樁事才猛然湧起來。

在永寧宮時,他替謝玉引爭辯,母妃審視了他一會兒之後,口吻悠悠道:「你這是對你的新王妃,動了真情了啊?」

彼時他不假思索道:「沒有!」

話音還沒落他就覺得自己臉上熱了,詭異間心下劃過一句自問:「不會吧?!」然後他便又繼續同母妃爭論正事了。

現下這番對答猝不及防地又冒上來,他忍不住又自問了一回:「不會吧?!」

應該不會,那小尼姑清心寡欲的。出了她主動給他寬衣解帶的那回外,他一直都對她生不出欲念,哪兒來的動情啊?母妃想太多了。

他就是覺得這小尼姑為人心善,但也分得清輕重。比如在和婧的事上,她總是寧可跟他頂也要護著和婧;可是在審問從永寧宮要出來的人的時候,她又很堅定地站在他這邊了,還請她長兄幫他的忙。

哦,其實她生得也挺漂亮的,另外大概是因沾了佛門氣息的緣故,氣質很不同於常人——有那麼幾回,他去正院找她時,她正在抄經或者讀經,他站在門口遙遙一看,就覺得那是一尊沉靜安詳的玉菩薩。

除此之外他對她也沒什麼別的看法了,若非逼他再說一條……他大概只能說,她挺有趣的。

她腦子裏攢了十年的佛經禪語,紅塵事還沒來得及學,就來給他當王妃了。很多事情看得比他透,甚至還能給他出主意,但也有許多時候懵懵懂懂的。回家一趟被大伯母說幾句,她就慌了,他開玩笑地再一嚇她,她就哭成了淚人,第二天還要「霸王硬上弓」……

孟君淮想起這出仍還想笑,那天還真把他也嚇著了,小尼姑你霸氣之前好歹給人個提示啊?

所以啊,他護著她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嘛,不是母妃說的那麼回事!就是這麼個姑娘在他身邊,他不想看她平白受委屈,也不忍心讓她不高興而已!

等等!

孟君淮察覺不對,壓著心緒徐徐地吸了口冷氣。

他……不忍心看她不高興?這句話想著怎麼莫名地有點……怪?

咦……?

他又換了個角度去想,問自己,他喜歡那個小尼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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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裏,謝玉引正聽珊瑚和趙成瑞你一言我一語地跟她說剛剛發生的「怪事」。

說白了,就是昨天楊恩祿按她的意思請去前頭、結果獨自一人在孟君淮房裏睡了一夜的陸氏,在來向她磕頭謝恩的時候,給她身邊的人塞了賞錢了。

這本來沒什麼,珊瑚他們平日裏能得的好處從來不少。府裡各處多多少少都會巴結,完全回絕掉是不可能的。

這次的不同之處在於,陸氏給她正院的所有人都備了賞錢——上到掌事的珊瑚和趙成瑞,下到連她都不一定見過的粗使丫頭,一個都沒落下。

「可沒見過這麼給賞錢的。」珊瑚皺著眉頭說,「您說要是為了巴結,那巴結粗使的可半點用都沒有,而且這麼一來看著太惹眼、太蹊蹺,我們準得稟給您不是?要是您這邊一發話說以後不許跟那邊走動,她不就什麼好處都撈不著了?」

所以應該不是為了巴結,更不會是為了往她這兒安插什麼眼線。「廣撒網」也沒有什麼撒的。

趙成瑞也道:「下奴也覺得奇怪得很。下奴問了幾個人,都說陸奉儀身邊那丫頭塞了錢就跑,並不跟人瞎寒暄,更不提要誰在娘子面前多提提陸奉儀,倒像只是為了道個謝似的,但凡對方收了就得了。」

所以也不是為了被她提拔。

最容易讓人覺得頭疼的兩樣可能已然篩了出去,玉引就稍安了心,想了想又問:「都給了你們多少錢?加起來有多少?」

珊瑚把荷包放到她案頭:「奴婢和趙成瑞的都是四錢銀子,琥珀她們是三錢,其餘的多是兩錢。咱這上上下下的人加起來,七八兩總是有的。」

七八兩銀子,這錢對謝玉引來說不算什麼,但她也看過帳冊,知道府裡的奉儀一個月就領一兩銀子,雖則衣食住行都在府裡,可平日裏要打點、要花錢的地方也還是不少的。

陸氏這是下血本了。

玉引眉頭微蹙,伸手推推珊瑚呈到案頭的荷包:「既給了你們,你們收著就是了,但咱也不能真讓陸奉儀那邊揭不開鍋。去庫裡取十兩銀子給她送去,再告訴她不用這樣客氣,都在一個府裡,讓她安心過日子。」

趙成瑞欠身應了聲「是」去照辦,玉引拿起經書繼續讀她的經,俄而一聲輕咳傳進屋來。

孟君淮眼皮也不抬一下地邊進屋邊道:「我看趙成瑞抱了一兜子碎銀出去,你是要買什麼喜歡的東西還是……」

「還給陸奉儀的。」玉引站起身答道,抬眼就見他定在自己面上的目光好像有些怪……?總之和平常不大一樣。

「殿下?」她猶豫著一喚,孟君淮的視線猛地閃開:「咳……哦。」然後他順著又尋了個話茬,「你怎麼欠她錢了?」

「哦,也說不上欠。」玉引說著,就將方才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末了又道,「我想著也不能讓她那邊的日子過不下去,就讓趙成瑞另拿錢給她送回去了。順帶著也能叮囑她一句,若她原本真是因為什麼原因覺得心裏不安穩,才這樣往正院塞錢,以後也可以安穩了。」

「嗯。」孟君淮聽她說完,才勉強算是完全回過神來,他壓了壓起伏不止的心事,笑向她道:「那個……我四姐,也就是前天晚上回府時遇上的淑敏公主,出了些事。我們兄弟幾個那天打了個商量,想讓各府的正妃先去陪一陪她,所以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裏在緊張個什麼勁,滯了會兒後,還是不爭氣地說得很小心:「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我就是先問問。」

玉引蹙著眉頭瞅瞅他,越發覺得他不對勁。

.

夜色深深,王府各處都歸於安靜,隻前宅次進門後的院子裏掀起了一陣小小的吵鬧。

「公公,您行行好……」烏鷺一看自家娘子剛在倒座房裏歇了不足一刻,就又被架了出去,眼眶都紅了,「娘子方才是跪暈過去了,這您、您也瞧見了,真再跪下去這哪兒還受得了啊!」

兩個宦官把顧氏擱下繼續跪著,左邊那個打了個哈欠,跟烏鷺說:「你別怨我們,殿下親口說王妃肯饒她,她才能起來,我們有幾個膽子留她在裏頭歇著?再說了,這都什麼時辰了,你當我們樂意跟這兒盯著啊?」

他們還困得眼皮打架呢!

這倆宦官心裏早想罵死顧氏了。要不是顧氏,他們大晚上的能攤上這麼個苦差事?三更半夜睡不了覺也撈不著半個子兒的賞錢,顧氏跪壞了,回頭旁人還免不了覺得是他們使壞,他們這不是白倒霉麽?

顧氏手支在地上緩了好久,才勉強能直直腰。她叫過烏鷺,咬著牙問:「你去正院求過了沒有?王妃、王妃可是吃齋念佛的人……」

「奴婢連正院的門都進不去!」烏鷺扶住顧氏就哭了起來,「而且……殿下現在在正院呢。」

顧氏心裏抑不住地冒了一陣火。

她咬咬牙,又說:「那你再去求求陸奉儀。她今天給正院上下都塞了好處,正院的人總會給她個面子的,她不幫,只是她不想幫罷了。」

「好……好我這就去!」烏鷺應下,站起身就疾步往北邊跑去。她也實在是怕得很,萬一顧氏真的……真的沒命了,她這隨嫁進來的就得回顧家去。到時候她還能有好果子吃?夫人非弄死她不可!

烏鷺越想身上越冷,踏進三合院目光一劃,當即看到陸氏身邊的婢子在苗氏房門口候著。

她便直奔那邊去了:「冬棗你讓我見見陸奉儀!陸奉儀若不肯幫忙,就沒人能救我家娘子了!」

冬棗橫在門前不讓她進:「我們娘子跟施奉儀說話呢,專門吩咐了不讓人進。我若放你進去,這罪你擔著?」

房裏,苗氏剛站起身,就被陸氏一把拉住:「別去。」

「從晌午到現在,顧氏都跪了大半日了!」苗氏不可置信地瞪她,「你怎麼心這麼狠呢!」

她不懂陸氏怎麼侍候了王爺一次,就這樣目中無人了。眼下她們六個人裡,大概只有她還能跟王妃說上話,她竟眼看著顧氏受罰而不管?

陸氏皺皺眉頭:「我不能去求王妃,你也別管顧氏,上頭的事咱惹不起。萬一惹得王妃不高興了,我們陪顧氏一起跪著去?」

「你……」苗氏氣得說不出話。

陸氏不再理她,她覺得自己這樣置之不理是對的。

今天,她探過王妃的意思了——她給正院上上下下都備禮,就是為了探王妃的意思。王妃讓她去侍奉逸郡王,卻又讓她在逸郡王院子裏獨自睡了一夜,這實在太蹊蹺。她一時想不透,不懂王妃是在向她們立威,還是有什麼別的意思。

而後她想到了顧氏前陣子進宮,還從永寧宮得了賞賜的事。陸氏想,如若王妃突然立威,大概就是顧氏的逾越讓她不快了吧?

她便順著這個想法去試探了,給正院每個人都備了禮,而後的結果可以有很多種。王妃可以謝她、可以不理她,也可以呵斥她沒規矩。但最後她得到的結果,是王妃著人送了十兩銀子回來,讓她安心過日子。

這和召她去、又把她晾在那兒……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想,王妃無非是要她們看明白,後宅裡的事是她這個正妻做主的,她隨隨便便就可以讓她們侍奉逸郡王,也隨隨便便就可以讓她們侍奉不著。同樣,她也可以不在意她們「打點」她的正院,因為她們當回事的東西,在她這個主母眼裏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她那樣簡單地將錢送了回來,還輕描淡寫地囑咐她安心過日子。

陸氏覺得她懂王妃的想法了,王妃是想擺出根本無所謂她們的存在的架勢。那麼,她們如果非要往她眼前湊、逼著她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多半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所以,關乎王妃的事情,她一丁點兒都不想插手。不管顧氏這一跪最後會落得怎樣的結果,也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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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臥房裏,孟君淮睡不著了。

其實他已經跟謝玉引同榻而眠好多回了,但這是第一回心裏這樣的躁。

要說就此對她生了欲念……其實也沒有。可他就是睡不著,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更不敢像往日那樣抱著她睡,只能背對著她,使勁給自己平心靜氣。

於是睡覺不老實的她這回就佔足了便宜,已經在他背後踢了好幾腳、又打了好幾拳了,他也隻敢稍側過頭瞪她一眼,然後繼續悶聲靜心。

沒辦法,現下一看她就想把她弄醒跟她說話,他一定是瘋了!

孟君淮就這麼罵著自己一直熬到了後半夜,在謝玉引睡得相對「踏實」了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側了側頭。

然後又忍不住徹底轉過了身來。

眼前的小尼姑睡得沉沉的,兩片羽睫覆下的弧度很好看。孟君淮忍了又忍,到底沒把她叫醒跟他說話,胳膊支起頭一邊看她一邊揶揄自己這麼個大男人,居然為這點兒女情長的事為難上了。

然後他手賤地碰了碰她的睫毛,又無聊地點著她的睫毛數了起來。數一根念「喜歡」,再數一根念「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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