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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341章 癡與醒
小師妹。

劍皇陛下。

都是昔日崖山光輝閃耀的佼佼者啊,如今站在這明日星海白銀樓上,卻是如此生疏地稱呼著對方……

一個消失了六十年,誰也不知道她中間去往何方,但再出現時已經退去了舊日的青澀,甚至可力戰一方梟雄;

一個風雲了六十年,在這亂象叢生,未必能有「明日」的明日星海,問鼎劍皇,再不復當初身為崖山大師兄時的簡單。

一個還是崖山的大師姐,一個卻已是明日星海而今最炙手可熱的新劍皇。

在見愁這一聲見禮出口的瞬間,整個白銀樓,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沒有人知道曲正風是何時來的白銀樓,更不知道他是如何躲過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智林叟。所有人只是注視著此刻相對而立的兩個人,心裏面掀起驚濤駭浪!

曲正風的出身與來歷,在這明日星海從來不是什麼秘密。

甚至,他的經歷,還被人視作一場無法複製的傳奇。叛出崖山,盜走崖山巨劍,一路殺過中域左三千諸多宗門的圍追堵截,直抵明日星海,最終力壓群雄,問鼎劍皇!

到如今,在這星海中,敢直呼其大名的人都寥寥無幾。

這樣的曲正風……

還有此時此刻的崖山大師姐見愁,竟就這般猝不及防地,重逢在了白銀樓?

一時間,舊日裡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都如同混亂的光影一般,在所有人心頭浮蕩。

有人說,他叛出崖山是因為覬覦崖山劍已久;

有人說,他叛出崖山是因為崖山早已不復當年的光輝與榮耀;

也有人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九曲河圖》;

……

還有人曾說,扶道山人隨便撿了個女修回來,就讓她當崖山的大師姐,曾為崖山新輩第一人的大師兄曲正風,自然心不服口不服,因此才引發了與崖山師長的矛盾,一怒叛出。

這些傳言,各式各樣,傳得都是有鼻子有眼。但若要論真假,其實沒有幾個人會將其放在心上。

只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試想一下,曲正風領崖山大師兄之名早超出十甲子,忽然來了個見愁,心中這一口氣真能平?

梁聽雨元嬰自爆的危機,此刻已蕩然無存。

只是場中忽然出現的曲正風,卻讓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的目光,不斷在曲正風與見愁兩人中間逡巡徘徊,試圖看出點什麼端倪來。

只可惜,這兩人的神態間,竟都瞧不出絲毫的破綻。

見愁,他們素來不了解,臉上並未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而曲正風,一身氣勢已沉凝,早不知多少年就已修鍊得喜怒不形於色,又豈會被他人看出什麼來?

聽了見愁這一聲「劍皇陛下」後,他有片刻的沉默。

那一雙注視著見愁的眼眸底,隱約有晦澀的深流劃過,但最終開口卻口吻淡淡:「本是來看一場熱鬧,卻未曾想能目見兩場如此精彩的對決。一去六十年,歸來已是元嬰中期。都說中域崖山無庸才,當真不假。」

中域崖山無庸才……

這樣一番恭維的話,從一個昔日的崖山門下口中出來,見愁實在覺得有些不習慣。她知道曲正風話沒說完,所以也不接話。

場中左流尚在囚籠中,這一會兒都還沒反應過來。

他當年參加左三千小會的時候,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小混混,到如今雖元嬰期了,卻也不覺得自己就成了什麼大人物。

似曲正風這等的存在,於過去的他而言是高不可攀,換了此刻也一樣。

他眨了眨眼,看了看曲正風,又看了看見愁,心內著實有些不安。

就站在牢籠旁邊的白寅,便更是怔忡萬分了。不同於見愁入門時間還不長,他是入門已有數百年了的,也喊了曲正風數百年的「大師兄」,更熟知他品性與為人。

如今對方就站在前面,話語間儼然已與崖山沒有半點關係。

這一時間,種種的情緒泛上來,匯成了陳雜的五味。

白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曲正風,話至一半,那目光便轉了過來,從白寅身上淡淡地掠過,而後落在了囚籠中狼狽的左流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他突地一笑。

「不愧是崖山,就這麼個無門無皮的無名小卒,竟值得懸價百萬,讓堂堂崖山大師姐以身犯險,以命相搏……」

話裡彷彿藏著針,見愁被扎得不舒服。

她眉梢不很愉悅地一挑,聲音便更見疏淡了,隻朗聲道:「劍皇陛下只怕是誤會了,他既非無名小卒,也非無門無派——左流師弟,乃我崖山門下。」

乃我崖山門下!

崖山門下?!

此言一出,真真是四座皆驚!

白銀樓本就與夜航船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樓中更有不少招待伺候的管事與修士,更有負責主持這一場懸價的震道人。

聽得見愁這話,差點把一顆膽都給嚇了出來!

就這麼個混混左流,什麼時候竟然成了崖山門下?

他們當初把人抓來千般折磨萬般熬打的時候,這左流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更不曾吐露過自己是崖山門下啊!

這、這……

震道人縮在角落裡,看著那個滿身傷痕,狼狽不堪,幾乎連個人樣都看不出來的左流,一時隻覺得自己喉嚨都被人扼住,無法呼吸!

見愁乃是崖山大師姐,如今又是當著白銀樓這許多人的面,必定不是信口雌黃啊。

白銀樓懸價,竟然懸了個崖山門下?!

縱使是與此事沒有什麼大關聯的看客,此刻都感覺到一股涼氣冒了出來,幾乎立刻就在心裡給夜航船燒了三炷高香——

完了。

夜航船恐怕是完了。

就連曲正風,都有那麼片刻的詫異。

隨後,他望著左流的目光裡,便多了幾分審視。

深邃的目光,並不透露半分的情緒。

可在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的時候,左流心中卻多了幾分彆扭。他是小混混出身,對旁人的目光最是敏感。

這目光,是度測,是估量,更帶著刀光劍影似的鋒銳,似要穿透他的皮囊。

好半晌,曲正風才將目光收了回去,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拜在扶道山人門下嗎?」

「崖山事,崖山了。」

左流要拜在誰門下,暫且不知,見愁實也不想回答他,尤其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在兩人頂著這對立身份的情形裡。

「我崖山的事情,實在不勞劍皇陛下關心了。」

「……」

這一瞬間的氣氛,忽然有些冷。

見愁這樣的回答,實在是半點面子也沒有給曲正風,所有人都看著他那一張臉,心裡頭捏了一把冷汗。

先前那一場豪雨的痕跡,還殘留在風中。

冰冷的,夾雜著幾分濕潤的風,獵獵地卷過了曲正風玄黑的袍角,讓上面綉著的金色雲雷紋也搖曳起來,模糊不清。

他定定地看了見愁許久,才道:「也是。」

也是。

這一聲「也是」,陡然間就藏了許多辨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雅間另一頭,一直作壁上觀的王卻,眉頭忽然就皺了一些。

他可不是對崖山昆吾兩派恩怨一無所知之輩,更不是從未與曲正風接觸過的尋常人,隻從如今曲正風這貌似雲淡風輕的兩個字裡,一下聽出了點什麼來。

叛出崖山……

他到底為什麼叛出崖山,至今還是個不解的謎團呢——不管是於崖山,還是於昆吾。

氣氛至此,已經完全僵硬下去。

見愁隻覺得無話可說。

當初還在崖山的時候,與這一位「大師兄」或者說「二師弟」,便沒有太深的交集,甚至還有點不痛不癢的嫌隙;如今對方已經叛出崖山,成了這明日星海一方巨擘,那就更沒話聊了。

眼下擂台三場已經打完,左流的歸屬也已塵埃落定。

見愁略略思考片刻,便沒再管曲正風,而是轉向了角落裡主持此次懸價的震道人,問道:「按照白銀樓此次懸價的規則,崖山出價最高,也已經擊敗了夜航船派來的三位守擂者。現在,人我可以帶走了嗎?」

震道人雖在星海也是赫赫有名人物,可這時候巴不得腳底抹油就溜了。他哪裡想到在這種氣氛緊繃的時候,見愁竟然還轉頭來跟自己說話?

隻一瞬間,全場的目光都跟著轉了過來。

他頓時嚇出一腦門子的汗,戰戰兢兢出來回道:「這,三場擂台,的確算是贏、贏了,只要將百萬靈石付訖……哦不不不,人您直接帶走,直接帶走就成!這靈石,不要,不要了!」

「這買賣做得……」

在得知左流的身份之後,連靈石都不敢收了!

周圍人聽了,頓時噓聲一片,可偏偏誰也不敢置喙什麼:扯淡,換了是你,你敢收嗎?

震道人這回答,看似出乎人意料,可想來都在情理之中。

見愁是不知道白寅到底帶了多少靈石來,又是不是真的準備付給白銀樓百萬靈石,反正她自己是沒打算給一文的。

這震道人,倒還算上道。

如此,見愁也就沒跟他費什麼口舌計較,直接走上前去,割鹿刀一轉,便削鐵如泥一般將困鎖住左流的囚籠劈了開來。

「好了,沒事了。」

「見愁師姐……」

那原本堅固的囚籠,就倒在了左流的腳邊。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見愁,他滿是臟汙的臉上,那一抹動容終是沒有藏住,連著兩眼眶都跟著紅了一圈。

「沒事了。」

見愁又重複了一遍,見得左流這般形狀,也覺複雜,可手上卻是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鎮定又從容。

這樣的笑,讓左流心中一切的倉皇,都隱匿了下去。

他抬了袖子擦了擦自己眼睛,一撇嘴,聲音還有些沙啞,卻是道:「奶奶個熊的,給爺爺我關了這麼多天,衣服都臭了……」

見愁一聽,到底沒忍住笑了出來。

雖經歷了許多的磨難,可眼前這年輕人,還是當初的左流,一身混不吝啊!

白寅雖不知道左流什麼時候也成了崖山門下,但見愁大師姐說的總不會有假。他與見愁還不很熟,但這會兒也湊了上來,看著左流的目光裡難免透著幾分奇異。

「大師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們該回了。」

「走吧。」

見愁本也沒有多留的心思,聞得白寅一提,也就同意了。

她割鹿刀在手,並未鬆開,隻掃視了周圍一圈,沒發現什麼異樣,便當先邁開了腳步,要帶著白寅與左流離開。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百丈高的白銀樓外,竟有幾道黑影凌空閃來!

一身黑色的勁裝,外面卻裹著寬鬆的黑色鬥篷,不管體型如何,都藏在那大大兜帽後深沉的陰影中,看不分明。

這打扮,不正是夜航船的修士嗎?

見愁的腳步,立刻就停了下來,滿身的戒備。

白銀樓中其餘的修士也都辨認了出來,隻覺得意想不到,猜測著事情是不是要出什麼變故。

只見這三名修士疾馳而來,眨眼便落到了地上。

有觀察力敏銳的,立刻就發現他們落地時腳步竟不很穩當,氣息也十分虛浮,好似受了什麼驚嚇,又彷彿受了重傷。

其中一人直接來到了震道人身邊,耳語了兩句。

震道人先是一愣,繼而面色大變。

好歹也是個元嬰期的修士了,這會兒竟然完全壓抑不住內心的震駭,在驚駭欲絕之際脫口喊了一聲:「什麼?!怎麼可能——」

話音未落,天邊西南方向,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兩股絕世兇悍之氣,猶如兩道交纏的颶風,自廣袤大地上拔起,衝上九霄!漫天殘雲被其衝散,堅厚大地為之顫動!

就連眾人此刻身處的白銀樓,都左右搖晃起來,彷彿隨時會因此坍塌!

這、這是出什麼事了?

樓中所有修士,都為這一股忽然爆出的氣勢所震懾,險些心魂失守。尚有清醒之人,連忙朝著那個方向望去,卻只見一片濃重的黑色陰影將天幕覆蓋……

這位置,不是夜航船老巢之所在嗎?

有此判斷的,可不僅僅只有這些修士。

已許久沒有言語的曲正風,這一刻也抬頭看了過去。不同於許多修士此刻才注意到那一方的異樣,他是在見愁還與梁聽雨交戰之時就已經察覺到了。

只是沒有想到……

這樣大的場面,交手的該是何種強大的存在呢?

那一種大妖橫世的氣息。

曲正風的目光,一時渺遠了起來,千萬的幽光最終匯聚成了一束,又慢慢隱沒在瞳孔的深處。

夜航船的秘密,他到底要去一探!

於是那心念一動,周身之氣,頓與天地相合。

所有人耳邊,只聽得一陣連綿的浪濤起落潮水奔湧之聲,再看時,曲正風已消失不見。無垠的長空裡,只有一片廣闊深藍的海水,向著穹廬下陰影所在之處飛掠而去!

以身,化海!

眨眼便沒了半點蹤跡,僅余他那還留在原地,還在消散的聲音……

「薛兄,此地事宜勞你先行料理。凡夜航船白銀樓走狗——」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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